15.第 15 章

　　毓秀夜里再次陷入梦魇，挣扎醒来后再睡，怎么也睡不实。第二天醒来，她双眼无神，硬生生挤出了三眼皮，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刚刚吃过早饭，母亲便进了院门。毓秀迎过去，挎着母亲的手，笑吟吟道：“母亲这般早来了，可惜刚吃过早饭，不然可以和母亲一起吃了。”

　　可惜魏夫人并不像往日一般，亲亲热热拉着毓秀的手，甚至脸上眉间蹙着川字纹。毓秀小心打量魏夫人的表情，百思不得其解，说起话来更加小心翼翼。

　　魏夫人脸色不好，她说起话来更是颠三倒四，不时愣神。等毓秀问起，魏夫人含糊其辞，支吾着说父亲正商量着她的婚事。

　　毓秀心里一动，猜测这是亲事不太顺利。她试探问道：“母亲，不知哪位是我的如意郎君？”

　　母亲脸色愈发沉重，她突然说道：“女儿，你逃家的事现在闹得满城风雨。”她稍一停顿，卸下和气的面具，眼中射出恨意，咬牙切齿道：“要让我查出来谁说的，看我不扒她一层皮。”她不喜魏老爷为毓秀定下的亲事，但不敢违逆老爷，只能把这委屈和血吞了，把一切归咎于泄露魏府情况的人。

　　毓秀心里明白八成没什么好姻缘了，但她十分诧异，自己父母是怎么想的，居然天真地认为满屋子的人能守住秘密。不过被母亲这么一说，她的名声想必很差，母亲的脸色也有了缘由。

　　毓秀心里七上八下，又问：“母亲，对方品行如何？”

　　母亲被问得慌了神，先是不自然地解释两句：“我哪知道哪家，你父亲还没定下呢。”后来话锋一转，又斥责道：“你问这个干什么，姑娘家的不知羞。”　　

　　被这话一气，毓秀张口准备回嘴，心脏却突然产生一瞬间的麻痹，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这是心被伤透了。她冷静下来，逞一时口舌之快最无用，于是她双手抱住自己，却丝毫感受不到温暖。

　　魏夫人叹口气，她舍不得将自己的女儿低嫁，但魏老爷决定的事，没有人能劝。她岔开话题，温柔问道：“你的姐妹说要来看你。虽然我一向反对你与他们来往，但你也快嫁人了，与朋友见一次少一次。”

　　如今毓秀的名声不好，如今能来看的都是真朋友。毓秀点点头，收了脸上的颓废，笑道：“他们能来看我，我自然高兴。”

　　魏夫人与她道：“好的，那他们来时，我再与你说。”

　　毓秀勉强打起精神哄魏夫人开心，中午用完饭，魏夫人才回自己院里休息。

　　等她走后，毓秀一把揽住晴风道：“清风姐姐，你帮我打听打听父亲要把我嫁给哪家，好不好？”她红着眼眶，将头轻轻靠在晴风的胸脯上，语气一半撒娇，一半委屈。

　　晴风看着毓秀长大，与她玩得很好，但这种事一不留神就要把自己折进去，她可不敢触魏夫人的霉头。

　　她推阻道：“咱们在后院，哪打听得到前院的事儿啊。”

　　晴风一贯圆滑，害怕担风险，除非能拿捏她的七寸。恰好，毓秀知道一些事，只是不知是不是她的七寸。死马就当活马医，毓秀心一横，在晴风耳边轻声说：“晴风姐姐，你可不一样啊。”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毓秀前些时候与胡明乐见面时，曾不小心看到过晴风与前院的小厮幽会。但做人要留一线，她并不想说得太直白。

　　晴风心里有鬼，她这么一听，便知事情败露，她嘴唇颤抖，冷汗淋漓地往下淌。

　　毓秀心里有了底，得意一笑，道：“姐姐，我可不会轻易坏人好事。”边说边帮晴风抚平衣服上的褶皱。她不轻易说，并不是不说。

　　晴风听这威胁，只好讨饶，满脸讨好的笑道：“妹妹，咱们从小一块儿长大，我不帮你谁帮你。刚刚只是在说笑。”

　　她这是应承下来这事了，毓秀放了心，仿佛身上卸下了千八百斤的担子，终于露出一个松快的笑容。

　　其实魏府就跟筛子一样，处处是斗大的网眼。毓秀的亲事，府里议论纷纷。晴风丝毫不用担心别人追查到她这里，毕竟连厨房不经常在府里呆的采买都知个大概。

　　原来，魏老爷打算将她嫁给隔壁县的一个土财主，那人是个不到四十岁的鳏夫，身材矮小，满脸麻子。他妻子去年去世，留下一双儿女，今年大约七八岁。这人十分符合魏老爷的条件，守旧，拒绝现代物事，至今还保持清朝时的习惯，甚至还偷偷留着辫子。

　　晴风打听得很细，毓秀越听越心寒，她气得拍了桌子，桌上的杯盖滴溜溜转了一圈，晴风被吓了一跳，默默咽下打听得来的这人的品性，只说对方马上要送来彩礼。

　　毓秀立马坐不住了，这男方送了彩礼，日子就快了，她不想嫁给那个男人。她围着圆桌打转想主意，就像被蒙脸的驴。

　　晴风在一旁安慰，但任何安慰的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况且这男人条件太差，晴风听了一肚子的坏话，心底不愿意毓秀往火坑里跳。

　　毓秀越想越气，越气越急，下巴上一颗大红包眼见着发起来了。她心道：我不能坐以待毙，得朝父亲要个说法！

　　她还保留着三分理智，慢悠悠走到院子里，围着院子转起了圈。毓秀经常这样转圈锻炼身体，院里的丫鬟婆子早已习以为常，她们不时用眼神默契交流着，时不时扫过毓秀。

　　毓秀敏感地感受到，有不怀好意的眼神降落在自己身上，她想看来所有人都在看我的热闹，满目望去，只觉孤独萧瑟，她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毓秀慢慢绕到院门口，趁大家不注意，蹭地跑出去，满院的丫鬟婆子一时不察，等反应过来，毓秀已经跑远了。

　　众人放下手中的活计，赶忙追了出去，可只能远远缀在毓秀身后。

　　毓秀径直跑到魏老爷的院子，他的院内有一间书房，存放着不少名人字画，魏老爷平时在书房里一待一整天，看书写字，修身养性，不问俗世。

　　魏老爷的院子里自然有小厮，但看毓秀怒气冲冲而来，谁也不敢阻拦。她一把推开书房的大门，可怜两扇门板比毓秀年龄还大，却遭如此粗暴对待。

　　魏老爷正提笔写字，见她进来，微微一愣，饱蘸墨汁的毛笔尖竖直滴下一滴圆润的墨汁。

　　“你——”魏老爷一口气没喘上来，他何时见过这样不守规矩的女人！

　　他话未说完，先迎面来了毓秀的诘问：“爹，你究竟要把我嫁给谁？”毓秀满心伤痕，她从未想到在父亲眼里，她还比不上外面的风言风语。

　　魏老爷好不容易喘匀了压在胸中的那口气，眉头一皱，嘴角下撇，冷声说道：“还不回你自己的屋，往这丢人现眼！”

　　毓秀冷笑一声，她为自己争取未来的幸福，正大光明，哪里丢人现眼。她咽下喉咙里的酸意，毫不退缩地反问：“把你的女儿嫁给满脸麻子的鳏夫，你就不丢人现眼了？”

　　门口的杜管家守在门口，驱赶父女争吵的围观者，一边竖起耳朵听起来，正听到兴头上，一群丫鬟婆子赶来。他满心遗憾，但还是上前问道：“告诉夫人了吗？”

　　一伶俐的婆子快声快语回答：“晴风去告诉了。”晴风不愧长着一颗七窍玲珑心，毓秀知晓这事，她嫌疑最大，她一把揽下通知魏夫人的活计，化被动为主动，只需要在魏夫人那解释一通，谁也怀疑不到自己身上。

　　杜管家点点头，又驱赶她们回院子：“各位，别往这站着了，回吧。”

　　书房里的争吵继续，趋于白热化。魏老爷打了毓秀一巴掌，毓秀向旁一倒，直接碰掉了他心爱的青花瓷鱼缸。鱼缸里的两条金鱼蹦跳两下，翻了白眼。

　　“你这不孝女！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你置喙的地方！该你嫁你就嫁，张家没什么不好！”魏老爷气急败坏地吼道。

　　毓秀抚摸自己的脸，她的左脸上清晰地留着一个渗着血丝的巴掌印。她森森一笑，一字一顿道：“就，算，打，死，我，我，也，不，嫁！”

　　这是毓秀第一次在魏老爷面前表现得这么硬实，魏老爷怒极反笑，道：“谁给你这么大脸？出去一趟倒是无法无天了！”

　　毓秀不吭声，她慢慢站起身，抬起下巴道：“我不嫁，要嫁你嫁！”

　　魏老爷被气得满脸黑红，他狠拍一下桌子，喊道：“杜管家，将这个不孝女给我关起来！”

　　毓秀挺直肩膀，将眼泪憋回眼眶，高高扬起头，背对魏老爷，大声道：“不用，我自己会走！”话一说完，她便大步向前走，纵使头发散乱，衣服潮湿，左脸高高肿起，但她昂首挺胸大跨步往前走，倒走出了大义凌然慷慨赴死的气势。

　　魏夫人姗姗来迟，她心里倒是急，但一双小脚颤颤悠悠，只能迈着正统的莲步，一步一步向前挪动。等她走到院门口时，额头上出了一层汗，她扶着门框，还没喘匀气，毓秀便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

　　她眼皮一跳，急忙向旁边闪过，张嘴叫道：“毓秀！”

　　可毓秀充耳不闻，把头扬得更高，下巴与地面近乎平行，快步走回自己的院子，就像脚底下蹬着风火轮似的，一点也看不出裹小脚的痕迹。大概还是年轻的缘故，身体的状态永远昂扬向上。

　　魏夫人皱了皱眉，在原地停顿片刻，一会儿望着魏老爷的书房，一会儿又望望毓秀的方向，不知先去安抚哪边。最后她使劲拧了拧眉，又旋即松开，抬步跨进了魏老爷的院子。在这个家中，魏老爷的权威大过天，把天哄好了才是正理，毕竟她们要在这片天下讨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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