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
T市是座位于S省的小城。
虽然不是什么繁华都市，但毕竟交通便利、地理位置优渥，城市配套建设也算齐全，称得上环境秀美、节奏闲散的宜居之地。
安堂佑为《每周一宠》的拍摄初访此地，却意外地很喜欢这座城的悠哉氛围。
早早出门，就可以在护城河边上的公园里任性走动，根本不用担心那些晨练的大爷大妈们认出自己；环线外文化教育区划的那片高大空旷的楼群在暑假的尾声时节更是廖无人烟，让他可以久违地慢慢享受一个人泡图书馆、逛艺术展的时光……
人在国内，却仿佛飞往世界另一端般的自在。
跟经纪人确认了下一个行程之前还有空闲后，安堂佑干脆决定在T市多留些日子打发时间。
本以为烈日当头的工作日出门去那片文化馆区逛逛一定是个好选择，他算是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人算不如天算”。
因为空旷、因为楼群分布零散，所以忽然袭来的雷暴雨让原本在中心花园里闲晃漫步的安堂佑躲闪不及。
**
市民艺术馆每季度都会提供几个场次的展馆，免费外借给想要开办展览的人。
只要是公益性质、不做盈利的展览内容都可以申请，按要求填写表格、等待审核通过就行。
没有好处的事情，刘鲤通常不会做。
可是，听说好多年轻学生党、文艺青年喜欢扎堆文化馆那一爿地界，她念着若是搞个展览打响自己在他们之中的知名度，以后还愁不能多接几单私活儿？
她抱着试试的心态，兴冲冲跑去网站上填了表，却没想到会那么轻易就申请到了展出名额。
【嗯……】
望着除了自己以外空无一人的偌大展厅，刘鲤终于意识到这么快就自己给争取到机会的理由
——【学生党们都回家放暑假去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除了我这个大傻子，根本没有别人会想要这个时段的展出名额！】
只能瘫在接待台后的椅子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那柄她自己做的安堂佑周边应援扇。此时，扇子上印着的安堂佑白目斜眼表情包简直就是刘鲤本人的内心写照，真是应景极了。
**
方才展厅外还烈日灼灼，一眨眼功夫，雷暴雨就倾盆而下。
她瞥了一眼窗边，密集狂泻的豪雨直接扬起了烟幕一般的水雾，天色也灰蒙蒙地暗了下来。
方才透过玻璃折射进展馆的光线全都消失不见。
百多平米的空间里，只剩下那些亮度有限的小射灯发出森森白光而已。
刘鲤的耳畔也只有外面大雨冲刷地面的噪音、自己心跳逐渐不再从容的频率……
皱了皱眉，她烦躁地从椅子里爬起来，有些恼：
“讨厌！这样的天气就更不会有人来了呀！”
她气急败坏地走到展厅外，站到廊檐下，执扇子的右手下意识地抚着另一边手臂上不知何时浮起的鸡皮疙瘩。
刘鲤正纠结着要不早早收拾回家作罢。
远处的中心花园方向居然还有一人，正狼狈地用手挡雨冲着自己跑来。
【谁呀，比我还傻……】
【大热天跑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结果被淋成落汤鸡……】
【太惨了，我都忍不住要同情他了……】
【嗯、嗯？！】
【佑、佑！佑！男！神？！】
当安堂佑跑到近前，看到那个追星狗的目瞪狗呆震惊石化脸与她手中自己翻白眼的表情包扇子交相辉映时，内心有过一秒钟的犹豫和挣扎——到底是要到那个门廊下躲雨还是转身原路返回。
是豆子大的雨珠砸在身上的痛感让他选择了前者。
安堂佑沉默地跑进了廊檐下，假装不认识身旁的这株“向佑葵”。
可他身上衣服不停往下淌水的滴答滴答，不小的动静反而衬得二人间的无言更加尴尬。
刘鲤低头注意到爱豆脚下已经汇成的水潭，恍然大悟地用那把扇子拍了自己的脑门一记，便急急冲进展厅从自己的随身包内扒拉出一条浴巾，不由分说、自作主张地给对方披上。
“那、那个……请不要介意。”
她讨好地咧嘴笑着。
安堂佑愣了楞，点头道谢。
他一边裹紧浴巾，想靠那温暖柔软的质感来缓和方才被暴雨浇透的冰凉，一边忍不住有些好奇：
“这地方居然会有浴巾……”
“不是不是！”追星狗连连摆手，“这是我随身带着的。”
安堂佑顿了一下，用看痴汉的表情审视她。
不过对方却并没有意识到那异样的视线，带着歉意继续道：“希望您不要介意上面有味道哈。”
【？？？】
裹着毛巾的安堂佑一头雾水，低头闻了闻。除了一股劣质洗涤剂的浓重香味外，他并没有更多发现。
看到爱豆一脸问号地回望自己，刘鲤更加不好意思了。
只见那个花痴的女人羞红了脸蛋，越发扭捏作态地吞吞吐吐道：
“那、那个是我随身携带用来清洁流浪猫狗身上的污渍的……毛巾……”
“不、不过您别担心！我向您保证！它现在是干净的！我昨天刚刚好好地用除虱沐浴露洗了三遍！”
流浪猫狗……
除虱沐浴露……
安堂佑感觉自己的嘴角已经在不受控制地抽搐。
**
暴雨倾盆的展馆廊檐下。
刘鲤和自己追了15年的爱豆安堂佑并肩而立。
却相对无言。
她用眼睛的余光偷瞄身侧，试图说些什么来打破沉默好驱散这尴尬的气氛。
“那、那个，安先生您怎么会在这里啊？”
安堂佑没有回答。
他觉得这个问题可笑极了。
“那你又是为了什么才到这里的呢？”
被提问的人反问提问者。
“我？”刘鲤没有get到对方问话里的言外之意。
她一脸无辜地转身朝着展厅里伸手戳了戳：“我在这里弄了个展览……虽然，并没有人来看就是了……”
“……”
安堂佑有些意外。
他将信将疑地往展厅里张望确认后，再看向那张情真意切的脸，意识到是自己太过武断了。
“这么巧……”
小声自言自语，还是被耳尖的刘鲤听到了。
她立刻狗腿地赔笑点头：“是啊是啊！好巧啊！”
【是真的好巧啊！】
【做梦也不敢想还能再次见到安堂佑本人！】
【还是在这种只有我们两个的环境下~】
【他还用了我的浴巾擦身体！】
【嗷呜~这条浴巾我再也不洗了！我要真空封存起来作为传家宝！】
【不……等等，这条毛巾他会还给我吗？】
【诶？难道不还的几率会比较大吗？还是说，像电视里那样买一条新的又或者是直接给钱？】
【给钱也不错啦哈哈哈哈！】
【……不不不，区区一条浴巾的钱我还是有的！我、我还是想要男神的原味浴巾！】
就在她脑内戏多得已经在左右为难的当儿，安堂佑早就撇开这个内心亢奋溢于言表的花痴，自顾自走进展厅。
如安堂佑事先所知道的那样，追星狗的本职是专拍动物的摄影师。
展厅内的布置也确实是中规中矩的摄影展模样。
只是与他料想不同，照片镜头中的动物并非那些皮毛光亮的名种猫犬。
出没在荒郊和城市角落里肮脏又丑陋、甚至是身体残缺的流浪猫狗才是这场展览的主题。
没有精致的布景和绚烂的光照，只有或明或暗、肮脏或喧闹的街边巷尾，一双双剔透天真的眼披着肮脏凌乱的毛皮，狼狈又华丽，寂寥却独立。
或许是作为演员的自我修养，让他不可抑制地开始共情，试图脑补灵动的眼神后，那些小动物在人类社会夹缝中生存可能会遭遇的挫折和不幸。
接着，忍不住地……对照片的拍摄者是如何与这些人间不信的生物相逢、交流、最后又是如何捕捉到这些镜头充满了好奇。
看起来是被遗弃在老屋后依旧尽忠职守、等待主人回来的土狗；因为人为伤害失去一只眼睛却依然粘人亲人的小狸花猫；住宅楼花园里不分彼此、一起养育小奶猫却会为了争夺喂食地盘而跟野狗血拼的猫妈妈们；被人们遗弃后结伴出没在深夜排挡小吃街、寻找残羹剩饭的恶犬们……
那些弱小无力却没有放弃生存的努力，透过一张张照片，毫无掩饰地平铺直叙。
生命存在本身的残酷忽然就扑面而来，安堂佑看着照片中仿佛宝石般熠熠闪光的那些眸子，毫无抵抗之力地被触动。
“为什么要拍摄展览这些照片？”
站在展馆出口处最后那张暴雪之夜两只孱弱的奶狗在街角背风处紧紧相依、彼此取暖的巨幅照片前，听到身后小心跟随靠近的脚步，安堂佑背着手，忍不住开口问道。
背后的人并没有抓到他提问的重点，迟迟地“嗯？”了一声。
“我是说，你不是业内颇有名气的摄影师吗？名猫名狗的美照应该有很多，为什么要选择这些？”
她似乎是有所踌躇，寻思了片刻才老老实实开口：
“因为……如果不是流浪动物的话，还要一个个征得主人们的同意，未免也太麻烦了；而且，我本意是想说，大家看我拍流浪猫狗都拍得这么棒，一定很放心把自家的祖宗交给我，那还不是轻易赚个盆满钵满啊！没想到……这个展览都没人来看……”
都做好心理准备，等着听对方对自己大秀泛滥的同情心的安堂佑差点被一口老痰呛到。
【这么真实的嘛？】
他转头看向她。
依旧对上了那双不大却格外情真意切的眸子
——在雷雨天展厅昏暗的阴影下，像是月光石一般折射着微弱却旖旎的光晕。
安堂佑恍惚了一瞬。
接着眯眼失笑。
【这只追星狗，意外地蛮有趣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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