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追忆往事

　　世上让人懊恼的事情太多，可惜的是从来就没有后悔这一味药。

　　李慕辰的感受说不出来，一颗心被摊在烈火上炙烤，倏忽坠入冰窖。

　　他从小至今，少尝挫折的滋味，他总是这样高傲地活着，以致于现在如此难受。

　　收到捷报的时候，他正在下令要重整槿园，修葺打扫一番。

　　如今伊人已逝，这旨令像一支失了调子的笛曲，在午夜呜咽。

　　李慕辰当夜就去了趟槿园，四处去走了一走，看了一看。

　　前院栽了几株她喜欢的桃树，如今临近春季，已经开始要吐露生机。

　　后院的秋千孤单地在夜风里静静晃动，仿佛能看见她那垂坠素白的衣袍迎风飘曳。

　　并不是第一次来她的房间，一眼就看见她窗棂上挂着的灯，滑稽的西瓜灯笼，在这段出行的时间，那个傻乎乎的婢女还一直为它替换蜡烛，它轻轻地摇着，橘色的光也轻轻地摇着。

　　脑海中不知道为什么就闪现出那人狡黠的面容，在这橘色的光晕中如梦如幻。

　　“高端大气上档次，低调奢华有内涵”，李慕辰的脸被光映得格外迷蒙。

　　她的房间很空，装设很少，八角桌上的茶具颇为精巧，茶杯是荷叶拢起的形状，茶壶上面缀着红艳艳的莲花，“荷露茶”，李慕辰自语道，眼睛渐渐露出暖色。

　　木制的柜子上搁着许多仙奇鬼志的书本，他一本本翻阅着，借此窥见她思想的一角。

　　故事本里夹了一页素白的书签，是宣纸剪裁的，里面的内容相当简单，“李慕辰”，这三个字反反复复在纸上出现，挤满了书签，字迹幼稚。李慕辰似乎能看见她坐在这油灯下，一笔一划，不知怀揣着喜悦的还是悲伤的心情，这样书写着自己的名字。

　　大多是悲伤吧，李慕辰把书签夹回原来的书页数，郑重地放回柜子上。

　　木柜的角落里别了一个薄薄的本子，是她写的白蛇传的脚本，上面密密麻麻地标注了诸多细节。

　　白娘子的语气，表情，前因后果都做了备注，在那段“相公莫惊，端午炎热，大蛇不知从哪窜来，进了被褥，这着吓坏了相公，饶是精怪所化也别怕，青儿已使了宝剑刺死屋后，再来一条奴家便杀它成双”的台词后面，她用不同颜色的笔写了大上数倍的字，“对！就是这里！记住！表情要足够凶残”，她还特意加了着重号。

　　慕辰不由得笑出了声，想起她在台上，仿若仙人，唱戏时浑身都聚集了光芒，那是月色和灯光都难掩的光芒。

　　她那样地神秘，性格大变，判若两人。

　　她那样地睿智，一眼就知晓蛇入被褥的真相，野外出行遇到狼袭，辨认了头狼，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杀了偷袭的头狼，又施计退狼群。

　　她那样地果敢，生死关头却为爱搏命一击，身受刀伤而不服一句软。

　　她那样地坚强，什么事都咬着牙顶着，忍着旧伤复发的痛楚，也要为自己弑出血路。

　　雪地里的她，回李国前道别的她，却是温柔得如一匹锦缎，眉眼间风情毕露，这是让人难忘的人。

　　李慕辰的思绪连绵了起来，木槿，是一把厚重的古琴，花纹不是有多精致，自有一番妙处，只有遇到懂琴的人，纤手一拨，才是乐声袅袅不绝，回味无穷。

　　他终于忍不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些蠢然欲动的情绪，就像接下来的雨季一样水分充沛。

　　以后的夜晚他睡得更不踏实，经常会在半夜醒过来，旧得可以泛起尘埃的往事涌过来，美好的人安静地在他的梦境里盛放。

　　后来李国人盛传李王因宠爱的木槿公主仙去，从此清心寡欲，后宫佳丽如同虚设。

　　后来坊间传闻李王书信周王，欲请回公主棺木，被周王以木槿公主未出阁的理由驳回。

　　后来李王确实在木槿公主喜爱的后山桃花林内立了衣冠冢，每一晚都要陪她聊至夜深。

　　这些传言很久之后才传到木槿的耳中，她全当是李慕辰塑造颓废形象，令周王放松警惕，故意放出的烟雾弹，纯属笑谈。

　　木槿多年后才知道，当时的李慕辰，确实是这样做了，而且还坚持了许久。

　　有些爱，不是看不到，就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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