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十九章


  《轮不到你,我想回家》

  第二天一早,三人结伴前往N大。这天气竟比昨日更冷些,路上尽时些缩着脖子小跑着的路人,乔然将自己里三层外三层地裹成了一个粽子,还是止不住地打冷颤。林竹松更是把自己缩成了一个长脚鸵鸟,他个子高,什么裤子在他身上都是九分裤,在寒风中的北京露出一小截光着的腿脖子,那滋味也只有他自己知晓了。只有程故扬,穿得不比平日里多,寒风只是让他轻微地迷了迷眼,依旧走得气宇轩昂,乔然暗自诽腹——这平日里常冻人的人果然是不怕冻的。

  趁昨日乔然去S大考试,程故扬已经来N大的考场踩过点了,三人很顺利到达考场,和一群衣着朴素的高中生们站在考场外等待。来到全国的最高学府,任谁都是新鲜好奇的,林竹松早就按耐不住好奇心东张西望起来,乔然也忍不住举目远望。

  他们所在的考试楼还算比较中心,站在台阶上能看到不远处的一个小湖,湖面已经有些轻微的结冰,两岸的树枝上大多已经没有什么叶子了,只有一个小山坡上种植着四季常青的植被,墨绿色轻轻覆盖在山坡上,仔细看竟有小情侣在枝桠重叠处静静相拥。

  乔然有些不好意思地挪开眼,只见湖西面是一座矮矮的中式建筑,方方正正雍容大气地坐落在那里,翘起的四角屋檐上站着前蹄朝天的木雕野马,仰天长啸栩栩如生;而湖的东面,却是一座高高耸起的西式钟楼,底座是浅灰色的石砖,上面悬挂着一口青铜色的大钟,看上去有些斑驳,却透出庄重古朴感。

  没由来的,乔然对这学校偏生出一些好感来。站在这高处远眺和昨日在S大的感觉全然不同。这份好感当然有“全国第一学府”的光环加持,但更多的却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沉淀感,中西合璧包容万象的建筑风格也好,匆匆走过的学生举手投足间的儒雅自信也好,都深深吸引着乔然。

  “乔然然然然然!”林竹松也在耳边念叨开来:“我看你还是选这里好!这里的姑娘看着真有气质。”

  乔然不看他,仍注视着远方大气的校园,神情严肃:“定是要来的。”

  早上八点整,远处钟楼准时摇晃了起来,钟声绵长洪亮,浑厚有力,惊起了一片野鸽。乔然深吸一口气,侧头对身边的林竹松和程故扬说道:“走吧,加油!”

  林竹松念了句阿弥陀佛,顺着考生的人潮往里走。一直没说话的程故扬看了眼被风吹得鼻头和双颊红彤彤的乔然,难得的多了句嘴:“别紧张。考完这里见。”乔然轻点下头,松了松神色,迈入了她几个月来心心念念的考场。

  只是这时的乔然还没有想到,自己竟是被背出考场的。

  N大的自主招生和S大不同,所有科目都揉在同一张试卷里,语数英物化生六门课按比例共出100道题,其中有英语和语文的小作文各一篇,总分500分,要求四小时内答完。考试从早上八点半正式开始,十二点半结束,除提前交卷外,中途不可离开考场。参加考试的都是来自全国各地的高才生,共计300人,分散在十个考场。乔然和林竹松恰巧在同个考场,开考前林竹松没少和乔然挤眉弄眼一番。

  考试开始后,考场里只有轻微翻页的声响。N大的卷子出的刁钻,步步是陷阱,乔然见招拆招依然觉得吃力,暗叹这分不好拿,隐隐觉得头越来越疼。教室前的时针已经指向了十一点半,乔然数了数,算上没答全的,还有十三道题没有完成,大多是她不擅长的物理题。她努力睁了睁眼,揉了揉太阳穴,试图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试题上,却只觉得脑袋昏沉似有千金重,直叫人浑浑噩噩。卷子上的图和数字如同漩涡般在眼前不停打转,手上的笔像是装了发动机似的,不停颤抖,竟是怎么也握不住了……笔顺着桌沿滚落,只听安静的教室里清脆的一声落笔声,随后却是“咚”地一响,惊得考场里所有人都转头将目光投向了声音的来源。

  林竹松坐在最前面,一回头竟看到乔然坐在地上,似乎想伸手捡笔,可全身都在瑟瑟发抖,脸色不正常的泛着潮红,额头起了一层薄汗,刘海都粘在了一起,一看就是病了。

  监考老师已经直直往乔然身边走,林竹松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撂下笔直接冲到乔然身边,扶住她的肩,把手背贴在乔然的脸上:“天哪,这么高的烧!乔然你……坚持住!”

  “这位同学请你赶紧回自己座位考试,这边这位考生交给老师们处理。”监考老师已经站在他们身边。

  林竹松看了看乔然的脸色,实在顾不上什么考试,对监考老师急急喊道:“老师,我提前交卷!不考了!你告诉我这学校医务室在哪就行!”得到答复后就一把背起乔然,直直往校医室冲。

  乔然被林竹松飞奔的步伐颠得迷迷糊糊的,竟是有些清醒了,环着林竹松的颈,火热的脸贴在他微汗的颈项肩,鼻音浓厚地喃喃:“对不起……对不起……程故扬……我不能和你一起考……N大了……对不起……”

  林竹松一路没有说话,只觉得肩膀被滚烫的泪水浸湿,他脚步不停,依旧一路迎风狂奔,紧咬着牙,眼眶里泛起了迎风泪……

  程故扬考完试,在集合的台阶口等了许久,都不见苏乔然和林竹松出来。大量的考生已经离开,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从楼里出来,一个个都是一副大脑缺氧的样子。程故扬见情势不对,便往乔然他们所在的考场里走。只听那考场里走出来的两个女生嘀嘀咕咕:“今天那个女生可惜了啊……该不是压力太大写不下去了吧……”

  程故扬往教室里一张望,只有监考老师正在封卷,赶紧进去问道:“老师,苏乔然是这个考场的,怎么人不见了?”

  这监考老师把卷子往怀里一揣,答道:“你说的那个女生怕是今天在考场里晕倒的那个吧?已经送校医那里了。现在的学生啊,真是扛不住压力……”话还没说完,眼前哪里还有程故扬的影子。

  程故扬从考场出来急急往外跑,一时情急竟忘了问学校医务室的位置,恰巧迎面遇到一个眼熟的面孔——正是高二末撞折了他的手的年轻司机郭晓洋。

  这郭晓洋还来不及打招呼,程故扬单刀直入:“你们学校医务室在哪?”

  郭晓洋见他神色竟比出车祸后还慌张,明白兹事体大,也不废话,手一挥,说道:“不远,跟我来!”

  待两人冲到医务室,乔然已经挂上了点滴,额头上贴了冰宝贴,细细密密的睫毛轻颤着,脸上仍泛潮红,安安静静地睡在病床上。林竹松坐在一边,双手交握,盯着乔然病态的脸颊,隐隐锁着眉头,神色郁郁。

  程故扬径直走向病床,直接伸手探了探乔然的脸,手背传来的灼热令人心惊,他冷着声问:“怎么回事?”

  林竹松只静静看着他们,不肯说话。倒是一边的校医搭了腔:“这个女生都快烧到40度了,这边天气冷,估计一时受了风寒,你们南方过来的,她还有点水土不服,又不好好休息,能不发烧吗?吃了退烧药,挂几袋盐水,你们晚上回去观察下,要是还是这么高的烧,明天再来挂水。”

  想到明天中午他们就要坐火车往H城赶,程故扬微微皱起了眉头,问道:“她这样要多久?”

  “不好说。病倒不是大病,就是要好好养。要是今晚能退烧,明天不烧上去,应该也就没什么事了。这退烧药不能乱吃,尽量还是物理降温。”

  林竹松此时开了口:“大学霸,你明天自己回去吧,我陪乔然在北京再住几天,养好了再回。”

  程故扬声音冰冷:“轮不到你。”

  郭晓洋站在一边,竟也察觉到了些剑拔弩张的味道,在气氛沉默的空档开口道:“这校医院本是只开放给本校学生的,你们几个情况特殊,今天就先用我的学生卡登记吧,买点退烧、消炎的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

  程故扬谢过郭晓洋,却听郭晓洋说道:“你们表兄妹俩感情真不错,上次你受伤,你表妹比你现在还急,我开始还以为你们是男女朋友呢……”

  只一秒的沉默,程故扬轻咳一声,眼神低垂,淡淡说道:“不是。”

  郭晓洋以为他是在否认他们是男女朋友的事,只有林竹松看向程故扬的眼神很是复杂,有一些不甘,也有一些了然。

  等乔然烧稍微退了些,悠悠转醒时,她已经躺在酒店自己的房间里了。透过窗帘的缝隙往外看,天色已是一片漆黑,只有霓虹灯透过窗帘隐隐闪烁。乔然伸手摸了摸枕头底,没找到手机,猜不到现在的时间。

  “醒了?” 只听黑暗中熟悉的清冷的声音,是程故扬。

  “嗯。”乔然努力调动声带,只听到伴着鼻音沙哑的声音,不是自己的似的。

  “别说话,先量个体温。”程故扬打开床头灯,把亮度调到最低,用酒精棉球细细擦拭了体温计,塞进乔然嘴里,然后取下她额头仍有些凉意的毛巾,转身去卫生间用凉水冲洗了番。

  借着昏暗的灯光,乔然这才看清周围,时针已经指向两点,床头柜上放满了各种药,三只书包胡乱地摆在对面的桌上。她侧一侧头,才发现林竹松坐在床另一侧的地毯上,两臂重叠在床上,脸埋在臂膀间,呼吸深长,已经沉沉睡去。

  程故扬从卫生间出来,把冰凉的毛巾往乔然额头一搁,抽走体温计一看,微微簇起眉头:“37.6。还是有点烧。今天别回去了。”

  乔然从厚重的被窝里艰难伸出手,轻轻拽了拽程故扬的衣角,声音有些脆弱:“程故扬,我想回家。”

  程故扬略一思索,答道:“好。”

  “程故扬……N大……”

  “现在别想这个,休息吧。”

  “……高考我会好好考。”乔然轻轻说道,慢慢合上了眼。

  程故扬再没作声,轻轻关了床头灯,靠在床沿上,同样疲惫地阖上眼。

  只有夜色知道,林竹松埋在双臂间颤动的眉睫和隐约的叹息。

  第二天,乔然依旧发着低烧,还是按照原计划踏上了归途。她依然有些昏昏沉沉的,高烧过后,全身乏力,总觉得睁不开眼,一上车就沉沉睡去。

  程故扬脱了自己的外套,给乔然细细盖好,一回头,林竹松正把自己的羽绒服递给他,什么都没有说,悬着的手停在半空。

  程故扬接过羽绒服,继续往乔然身上盖,轻轻答了句:“……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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