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9.半张面

　　无论是光洁的额头，还是飞扬的眉，又或者水汪汪的眼，又或是高挺的鼻梁，永倌的这些五官都与玉树郎君的五官如出一辙，竟像足了九成！恐怕若是将两人的上半张脸同时画在纸上让玉树郎君来挑，他也未必能挑对哪一张是自己的五官！而这也正是荣爷惊艳的地方。

　　那永倌的脸只是普通的清秀，而玉树郎君却是金玉堂四大郎君之首，就中差距不可谓不大。而永倌的脸若是整张来看，并无奇处，他下巴微圆，双唇微厚，与上半张脸综合之后，与玉树郎君的相像只有四分。

　　而玉树郎君下巴微尖，刚毅冷峻，双唇较永倌稍薄，却是恰到好处的唇红齿白，一张一合之间都有一种淡然与诱惑并存的魅力。也正是这两处不同，让两张原本应该十分相似的脸有了高下之分，也可谓是失之毫厘，谬之千里。

　　严管事一脸得意，看看那永倌，又看看荣爷，直到荣爷渐渐清醒过来，他才轻轻的上前，附在荣爷耳中说道：“荣爷，今日可是永倌第一次在金玉堂里挂牌接客，您可是第一个！”

　　荣爷当即迭声说：“好，好，好！就是他了！”

　　严管事点点头，却仍是附耳轻声说道：“荣爷，我们永倌本来长了一张四大郎君的脸，却是金玉堂里普通人的身子，你可要心疼些啊。”

　　荣爷点头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若是在平常，荣爷虽然也是金玉堂里的大主顾，但却不是身份财富最显赫的那一批人。在这京师重地，最不缺的就是官员富贾。现在在朝廷明文规定之后，朝廷官员不得嫖妓，朝中所有有采野花的癖好的人几乎都集中到了这金玉堂里，眼下的金玉堂便说是卧虎藏龙也不为过。

　　当初刚刚来到金玉堂的时候荣爷也曾经打过四大郎君的主意，可是八面玲珑四处讨好的严管事根本就不曾给过他机会，接连碰了两次壁，又有人旁击侧敲，荣爷这才明白，自己还够不着那一个阶层，所以这才退而求其次。

　　但是，四大郎君就是他的一个美好的梦。

　　本来对四大郎君已经不抱希望，但是，荣爷没想到自己今日竟会碰到这个永倌，简直便是给自己量身定制的安慰奖！再去看时，只觉得这永倌便是那玉树郎君，出类拔萃的英俊潇洒，但他又不是四大郎君，他没有清高拒绝的权利，在自己身下，他将全力讨好承欢，甚至不敢流露出一丝不屑。

　　荣爷也知道，恐怕有自己这心思的人不在少数，用不了多久，这个永倌便将成为金玉堂里新的红倌，因为玉树郎君的高高在上，对他虎视眈眈却无能能为的人恐怕比能够得到他的人还要多得多，而永倌的出现正好弥补了他们心中的遗憾，他们势必如堵不住的潮水一样涌到永倌的面前来。那时候永倌的地位水涨船高，恐怕只是仅居四大郎君之下，其他所有人之上。之后，便是自己恐怕也要排队才能再次临幸。

　　所以，荣爷为自己的这次际遇十分兴奋。

　　当然，他也是风月老手，自然知道严管事这一连番介绍的用意。永倌显然不是第一次接客的清倌，若想卖个清倌的价钱是不可能了。不过有了他相貌上的优势，再加上自己好歹也算是金玉堂里他的第一个客人，那份心理上的优越感油然而生。便是事后多给几两银子也值得。

　　而这也正是严龟的精明之处。若是换成其他人，便是见猎心喜也必然没有荣爷这般财大气粗。所以永倌才被推到自己这里。

　　当下严管事恭敬的目送永倌扶着荣爷离去，一脸自得。

　　站在二楼一个包厢里注视着这边一切的金枪郎君却拍拍手，拂去躺在沾着的些瓜子壳，缓缓的站了起来。

　　和他一同前来的两个男子还是一脸的疑惑。金枪郎君笑道：“好了，你们也别好奇了，到了明天自然见分晓。”

　　那两男子虽然心中疑惑，到底猜不出来，索性也不猜了，闹着要同金枪郎君一起划拳喝酒，金枪郎君今日心情好，当即答应。

　　一如花畔所料，也如金枪郎君期许的那样，不到一个月，永倌便在金玉堂里名声鹊起，成为整个金玉堂当红不让的新宠。他的恩客有高官大员，有富豪巨商，他一个人的收入甚至抵得上金玉堂里十几个客源一般的相公。

　　永倌也是个聪明人，他知道自己的优势所在，所以也能保持心态放正姿态，绝不在同行的人面前猖狂得意，反而心平气和，无论面对赞扬还是打击都能含笑接受，对待客人也能放下姿态，他知道那些客人来自己这里需求的是什么，他以低到尘矮的姿态满足各色人等。

　　但是，永倌又有自己的无奈，为了保持这风头，他必须将自己的优势放大到极致，而他最大的优势，便是拥有半张和玉树郎君能够相似达到九成的脸。他每日里都拿着不同的折扇，扇骨或为紫檀、或为乌木，或为湘妃竹，或为象牙，扇面有苏杭丝绸的、有撒金纸的、有宣纸的，这些折扇有他自己买的，也有恩客赠送的，无不精巧名贵，他自号“折扇郎君”。

　　每每将那折扇半掩鼻唇，若有若无的展现那半张与玉树郎君极其相似的脸，以搏恩宠不衰。而这一切都是因为玉树郎君，他若想要保持自己的地位，不被喜新厌旧，就必须找到自己的特色，又或者，他必须代替掉玉树郎君，让人只知道他折扇郎君。所以，从进入金玉堂的那一刻起，他就是玉树郎君的敌人。

　　但是，永倌很快就知道作为一个模仿起家的后起之秀，想要超越前人是如何艰难。

　　马玉清乃是朝中太子少保，正二品官职。正妻也是大家闺秀，又有四个妾室，各自的娘家也都有头有脸，因此马玉清在朝中地位极高。

　　马玉清不缺权势不缺财富，唯独遗憾的是，想当年他也是三甲及第的科举出身，年少时也曾是鲜衣怒马把酒邀月的潇洒人物，甚至也小有才名。

　　只是随着地位的上升以及年龄的增长，这份才华渐渐被官场的翻云覆雨代替。而家中的一妻四妾都是无才便是德的大家闺秀，若论治家修身皆可为人楷模，但偶然兴起，自己便吟一句“清江一曲抱村流，长夏江村事事幽”，一妻四妾竟然无人应对，只余一番假大空的恭维，不免备感无奈。

　　所以假如哪一天心情不错，他才独自哼几句民间小调，算是怡怡情，绝不在妻妾面前调风弄月，伤春悲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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