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3.剖白

　　娅娘慢慢的踱进屋中，仿佛漫不经心，只是眼睛一直在花畔身上并未挪开像是久别后亲切的打量，又像是暗藏了心思的琢磨。之后，她仿佛回到自家小院一般，自顾坐到一张椅上，方才轻声说道：“看来，你的日子过的还算不错。”

　　花畔略略垂头道：“多谢妈妈关心。”

　　娅娘仿佛是发出了一声外人见乎听不见的叹息，过了半瞬，方才幽幽说道：“这么说，你得了花柳病，也是实情。”

　　花畔咬咬唇，一动不动，道：“不敢欺瞒妈妈。”心头却乏起冷笑，以娅娘的眼光，岂会有看不出来之理？又何苦明知故问？

　　娅娘便颇为伤感一般，叹了口气，说：“花畔，你是个聪明人，我想，得了这脏病，也大出你的意料之外吧。”

　　花畔一言不发。

　　娅娘也不管花畔的沉默，又叹道：“我知道，你心里恨。从当日为衣破去处女身一事开始，你就被人算计。再到鱼欢说过的诸多的你的不足和一无是处，再到春秋为夫敛尸一事，一直到这次你得了这脏病。虽然你不曾有心去害过别人或者伤害别人，可是，你终究逃不过这人事纷争。以我猜想，如果能给你机会，让你重回如意馆，你肯定不会再像往常那样，对不对？”到底是如意馆的一家之主，能做到这种管理者的位置上，没有一个是傻子。

　　花畔想了想，说道：“妈妈言重了，花畔已经是半死之身，绝不敢再有半点非份之想。妈妈说的那些事，只要妈妈心里有数，不气怪花畔，花畔便心满意足了。”

　　娅娘舒了口气，点头说：“好，我就知道，花畔你是最聪明的女子。”

　　花畔再度沉默。

　　过了许久，娅娘突然出声，道：“谢谢你。”这几个字却没有了先前试探和高高在上的味道，反而颇显真诚。

　　花畔吃了一惊，抬头看向娅娘，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娅娘饶有意味的看着花畔，轻声道：“谢谢你，那一晚救了纪羡鸥。”

　　花畔猛地抬头，看向娅娘，真正的大吃一惊，娅娘竟然知道！她果然是有些手段。

　　娅娘便像一只得意而技巧高超的猫，一览无余的看着花畔所有的紧张和讶异，而后缓缓的说：“我猜，你已经知道了我和纪羡鸥的故事。”

　　花畔不置可否的与娅娘对视，只是心中尚还有些疑惑，不知道纪羡鸥是否对娅娘说过什么。

　　娅娘说：“我听惠因大师说，羡鸥为此对你颇有好感，说你们偶尔还会聊聊天。所以，我谢你也是真心道谢，因为羡鸥已经许久不曾经与人这般交流过。十多年来，他甚至没有对我说过一句话。”

　　花畔看着娅娘，一时间心潮起伏。

　　娅娘苦楚的笑说：“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他，我一直想要尽力弥补，可是他甚至都不愿意给我这个机会。”

　　花畔静静的看着窗外的景致，耳中却没有漏过娅娘的一句话一个字。眼前的娅娘显然与如意馆里的娅娘不一样，这样的娅娘是花畔从来没有接触过的，甚至感到一丝陌生，但是花畔也相信，现在的娅娘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实的，饱含深情。

　　“我每过一段时间都会来看他，我出钱请惠因大师将他收留在梵音寺，我出钱让他每一次因为疯疯癫癫而被人殴打而有机会得到医治，我就是希望在我的有生之年，能够经常看到他！”　

　　说到这里，娅娘的脸上泛起一抹红晕，像是含春，又像是激动。过了许久，她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似乎在解释：“不求看到他风风光光，只求能看到他一切安好，好让我知道他一直就在我身边。只是这样，我就会感到满足。”

　　花畔心神一震，随即黯然。眼前的娅娘，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那个谈笑风生时时妩媚的风月场上的得意妇人。

　　“我们的故事注定就是一段飞蛾扑火的残忍，我像一尾毒辣的母蝎，生性残忍而凉薄，注定要吃掉每一个因我而心动的男人。可是，我别无选择。花畔，你必然不知道，从十一岁那年踏入风尘开始，我就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出人头地，不再缺衣少食，不再被人瞧不起。所以，只要我还拥有如意馆的一切，我就必将放弃其他的所有。”

　　娅娘的声音渐渐转至悲凉，一时间听得花畔都有些心酸，甚至有种知音之感，但是，花畔知道自己不能心软，一旦心软，自己与靳天溢的孩子就将是要白死了。所以花畔不再去看娅娘。

　　娅娘忽然说道：“所以，花畔，你肯定知道纪羡鸥对我的重要性，对不对？有时候我甚至猜想，如果说一定要在如意馆里找到一个了解我熟悉我的人，那肯定是你花畔，毕竟你是整个如意馆伴着我最久的人。所以，请你一定要代替我好好照顾他，让他开心，让他好好的活下去。”

　　忽然间，花畔明白过来，这次娅娘的到来，明里说是道谢，当然那只是她此行的目的的一部分，而她另外的一部分目的，却是警告，警告花畔不要触动她的底线，不要伤害纪羡鸥，不要利用纪羡鸥来做任何能够伤害她的事情。

　　花畔不禁心底冷笑，哼，娅娘她还是知道的，她也还没有忘记那个未能出生的孩子。可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娅娘说完，轻轻的起身，最后朝花畔说道：“花畔，你身上总有许多总可能，所以，在这里妈妈也期待有朝一日，你能够再度回到如意馆，只要你能回去，我就让你做你早应该坐到的一等姑娘的位置，甚至，只要你愿意，我可以捧你成为京城里最风光的四大名姬之一。而我也只希望这段时间，你能够好好的照顾羡鸥。好不好，花畔？”

　　看着娅娘殷切的眼神，花畔微微点点头，微笑，娅娘看的放心，这才缓缓的走出去。

　　娅娘离开好久，花畔都还在思量娅娘的话，再想起她与纪羡鸥的故事，花畔可谓是百感交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故事，每个人都有每个人内心深处的一抹柔软。那疯老汉在烟花胡同里已经游走有十余年，想必这十余年对于娅娘来说，同样冗长而锥心吧。

　　又坐有半个时辰，外面再度来了一个不速之客，竟然是鱼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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