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痴心试情深

　　心如春江之水，易放难收。自从将军府回来之后，耶西总觉得思绪散乱，无法入定，眼前常恍惚出现几个影子：时而是将军之子天真可爱的笑脸，时而又是修若美丽又有几许古怪的笑靥，时而又是曲林子阴冷的笑容……几个画面时而真切，时而模糊，真真幻幻，挥之不去。

　　这天，耶西在紫云亭恍恍惚惚过了两个时辰，才终于入定。此时天色已黑，月挂树梢，一个人影来到耶西面前，那人正是修若。

　　修若见他如沉睡一般，不禁起了捉弄之心，于是弄了一根木炭，在耶西的嘴唇上描起了胡髭。很快，耶西一副清秀又略显文弱的面容，已被她描成了满面髭须的孔武大汉。

　　看到一本正经的耶西被自己“改头换面”，修若不禁开怀大笑。突然背后一个声音响起：“这很好玩么？敢问你玩够了没有？”

　　修若顿时一惊，但知道是耶西在跟她说话，便道：“谁叫你这个人太过正经，所以我要把你改番容貌。”

　　那声音冷冷道：“世上还有‘改头换面’之术，你要不要也学来啊？”

　　修若脱口而出：“你也知道有这门法术啊，可惜我娘只会一点点，否则我学来就让你真尝一尝改头换面的滋味。”

　　耶西闻言突然睁开双眼，目光如炬地看着修若，修若心中一凛，顿时知道自己说漏嘴了，但又见耶西满面“胡髭”，凶神恶煞一般，不禁“扑哧”一笑。

　　耶西用手往脸上一抹，脸上的涂鸦悉数消失，恢复了冷峻的面色，喝问道：“你不是说你爹娘都是法门中人吗？那你娘怎么会去修炼‘改头换面’这种阴毒的巫术？”

　　改头换面术是传说中的阴毒巫术，大多施在女子身上。身中此术的女子，脸面可以随时随意变形，欢笑时美如天仙，令人爱不忍去；怒则青面獠牙，令人惊畏异常。这种巫术十分阴毒，而且很难化解，所以耶西听到修若说她母亲竟修炼此法，顿时惊骇不已，这也可以断定：修若父母绝非出自法门。

　　果然修若嗫嚅道：“我没说他们是法门中人……那天也是你说的，我只是说他们也整天修炼法术……”

　　耶西愤然说：“可恶，明明是修炼巫术，又为何谎称是法术？巫术和法术岂能相提并论？”

　　在当时的人看来，法门中人是沐浴正义之光，修身修法，立言立德，都是为扬善惩恶，普度世人；而巫师们都是迷信黑暗力量，内心充满仇恨，修炼邪恶巫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特别是女巫，在人们心中的形象更是不堪，常常是恶毒女人的象征，更有传言说女巫在午夜能变身为猛禽，发出可怖的叫声，飞进房屋里吞食婴孩。所以到了晚上，再不安分的孩子，一听到女巫二字，就马上闭口安静，躲进被窝。

　　“巫术又怎么啦？”修若的眼泪夺眶而出，似乎有着说不出的委屈，“难道就只有你们法门中人是好人，巫师巫女都是十恶不赦之徒？”

　　耶西怆然道：“以前见你胡作非为，还只道你是山中女子，天真烂漫，原来竟是一个巫女，难怪有如此多的伎俩，而我却屡次为你所骗，真是愚不可及！”言毕仰天长笑，笑声却分外凄凉。

　　修若凄然不语，只是又恨又气地看着耶西。

　　从小到大，她从来不敢对别人说自己的父母是谁，但日子久了，人们还是会隐约知道一些，于是那些同龄的孩子便用石头驱赶她，骂她是“吃人的女巫”，还屡屡威胁说要烧死她。爹娘无奈，只有带她迁徙到别处，就这样每隔一两年便会换个地方，一直到后来到了这片深山，便从此住在山中，再没迁徙过。一日无意中发现东南边的山下有座神殿，并由此见到了耶西。修若本来在山中闲来无事，又不愿陪母亲练功，便常常来看耶西，但看耶西一身正气，心中很是自卑，更害怕耶西知道了她来自巫族，会不会也将她驱赶？但又想到耶西也是受人排挤，境遇也比她好不到哪里去，按说不会瞧不起她。不料今日无意说漏嘴，透露了自己身世，而耶西立马变脸，对她的鄙弃之情溢于言表，这让修若好是伤心。

　　修若有些泣不成声了，“你以为你跟别人不一样，以为你会是我在世上唯一的朋友，可是我错了！你跟他们一样，无情无义，自以为是！没错，我爹是巫师，我娘是女巫，难道这就是你们唾弃我、驱赶我的理由？在你的心目中，我就是那样不堪？”

　　耶西痛苦地闭上眼睛，良久才道：“修若姑娘，你走吧，你我师门有别，从今以后不宜再见，就此别过。”

　　修若泪如雨下，却见耶西绝然闭着双眼，意为永不见她之意，不禁心痛得浑身一颤，咬咬牙转身离开紫云亭，跑进了幽暗的丛林之中。

　　耶西知道修若已经离去，但仍不敢睁开双眼，生怕一睁开眼，便看到修若那流泪的双眸，又或是害怕一睁开眼，再也看不到修若那美丽的笑靥。

　　“哎呀！”突然丛林中传出一声惊叫，听声音正是修若！

　　耶西微微一动，心想又是修若在玩什么伎俩骗他过去。但自那声音之后，再也没传出任何声响，耶西渐渐感觉不妥，便高喊了几声：“修若！修若姑娘？”

　　树林里除了惊起一群鸦鸟，便再无任何回应。

　　耶西不敢怠慢，连忙冲进丛林。尽管此时月光如水，但树林里古木参天，虬枝蔓叶，一片漆黑。好在耶西是修法之人，目力胜于常人。但实不知修若是哪条路离去的，因而茫然地在丛林搜索了好一阵毫无结果。耶西知道此时最忌慌乱，便强求自己定在心来，细细聆听一番，果然丛林中传来有人的痛苦之声。

　　循着声音一路找去，果真发现一个人影倒在枯枝败叶之中，声音十分痛苦。

　　耶西前去扶起那人，只见其面如金纸，唇色苍白，额上滚落豆大的汗珠。那人正是修若。

　　修若见身边是耶西，艰难地一笑，道：“你说过的，世间众灵……非敌即友，我不是你的敌人……便是你的朋友，对不对？既然是朋友，你又怎么狠心赶我走……”

　　耶西没想到这时她还关心这个问题，便道：“你到底怎么啦？哪里受伤了？”

　　修若痛得全身颤栗，牙关咬得直响，“我好像是被一条……大红蜈蚣……咬了……”

　　大红蜈蚣？耶西寒发竖立，应该是血喇子蜈蚣，这种蜈蚣全身血红，其毒性比蛇蝎之毒厉害数十倍，中毒之人会全身如同火烧，体内却是虚寒不已，如不医治，能迅速丧命，稍有迟缓，也会瘫痪残疾。

　　耶西哪敢怠慢，抱起修若飞快地进了自己的厢房。修若瑟瑟发抖，又很是幸福地看着耶西。

　　将修若放在自己的床上之后，耶西从外面的火炉上取来热水，再回来时见修若坐在床头，见他进来连忙躺下做痛苦状。

　　耶西放下热水，冷然问道：“你是修炼巫术之人，怎么会中蜈蚣之毒呢？”

　　修若故作痛苦地道：“其实我从没修炼巫术……我娘也只是教我一些防身之术而已……她也不希望我以后做个女巫……”

　　“还在骗人！”耶西一步向前，掀开修若腿边的裙袍，只见她左腿上果然有乌色的血液，但用手一摸，发现毫无伤口，那血液显然是故意抹上去的！

　　“死性不改，你走吧！”耶西再次下达逐客令。

　　修若被揭穿了骗术很是尴尬，但听见耶西又要赶她走，急了：“我、我只是想试一下你……，不是故意骗你的。”

　　“试我？试我什么？”

　　“就是想试下你还是不是真心把我当朋友，是不是还……关心我。”修若几分羞涩地回道。

　　“荒谬！太荒谬了！”

　　“是我错了，我不该以小人之心，揣测耶大哥的真诚。”

　　“你不要再说了，快走吧！”

　　“我现在知道了，耶大哥是真心把我当朋友的，是真心……关心我的。”

　　“走啊！”

　　“嗯，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不过我还有样东西要送给你。”修若开心地从身上掏出一对铃铛，“就是这个！”

　　耶西哭笑不得，转身不理会。修若兀自说道：“这叫紫青鸳鸯铃，青色的是鸳铃，紫色的是鸯铃，青色的送给你，我留着紫色的。”

　　“拿走吧，我要你这东西何用！”耶西当然不会收这样的东西，鸳鸯是生死不离的情侣鸟，他要是收下了他的鸳鸯铃，岂不等于二人私定终身了。

　　修若却认真地解释鸳鸯铃的作用：“这个两个铃铛，只要相隔不过一里，摇动其中一个，另一个就会震动回应。像这样，晃动三次，就可以了。”修若将青色铃铛挂在屋檐下，然后手画圆晃动另一只铃铛，三次过后，果然那挂着的青铃铛也摇摆响起来。

　　“有了这个，耶大哥你就可以找到我了，而我也可以找到耶大哥。”修若还提醒说，“不过一天只能用三次，用多了就不灵了。”

　　“拿走它！我不需要！”耶西冷冷地说，可修若并不回应。“不拿走，就别怪我毁了它！”耶西又补充一句，但还是不见修若回应，于是转身一看，原来修若已经离去！只有那青色的鸳鸯铃，挂在那里，在月光下曼妙地晃悠。奇怪的是，铃铛随风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因为鸳鸯铃并非随风而响，而是摇动另一只，这只才会发出动人的铃声。

　　耶西喟然无语，唯有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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