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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七十一 .


  钦琛骇了一跳, 往日冷冰冰的脸上也浮现出些许不好意思的薄红,他结巴道:“我、我知道青丘狐可以以男子之身孕育子嗣, 可他是青丘的大王子啊,谁能让他……”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 苏雪禅也没有什么好瞒的了, 他喘着气,脸上尽是涔涔的细密汗珠:“这个孩子的父亲……你原也是见过的……”

  钦琛皱眉道:“你莫要唬我, 我认识的妖族各部首领皆有妻儿, 子嗣也大多不成气候, 难道青丘白狐也会下嫁不成?”

  “你不是……还偷过他的血吗……”苏雪禅无奈一笑, “这个总该记得吧?”

  钦琛一愣,道:“我何时偷过……”

  他话未说完,脑海中瞬间电光霹雳,脸色已是煞白一片:“你……你竟然怀了应帝的……!”

  往事纷杳,但对钦琛而言, 却好似已然是上辈子的事情了。父亲在密室中对他殷切的嘱咐, 母亲忧虑的目光, 龙首山中众仙战龙的宏大场面……以及族人最后的接连覆没, 这些都是因为一个人的谋划, 而应帝只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环。

  他的神情变了又变, 最后只是目光复杂地低声道:“……原来是他, 我记得的。”

  想了一阵, 他又忍不住道:“可你怀的是龙, 还不是普通的龙, 是应龙。那胎儿所需的灵力供给必定需要巨量,按照现在的坏境……”

  后面的话,他想说,却又说不出口。

  现在的洪荒,即便是寻常修道者想要吸取灵力都不容易,更还怀着子嗣的苏雪禅了,再看胎儿这两日的生长情况……他恐怕凶多吉少。

  舍脂抬头喝道:“就你话多!”

  钦琛讪讪道:“我也就是那么一说……”

  就在这时,他们的前方忽然传来一个人的咳嗽声。

  舍脂警惕地抬头看去,只见小路上站着一个身着赤袍,头生羊角的老人,手持藤杖,挎着竹筐,正望向这边。

  舍脂不甚了解洪荒的神系,但钦琛却一下猜出了面前老人的身份,他起身道:“敢问阁下,可是附近山脉的山神?”

  老人眼眶深陷,满脸都是衰老的沟壑,他默默注视着苏雪禅,将手中的竹筐放在脚下,低声道:“老朽这里还有些灵药,贵人用得上就用吧。”

  语毕,他微一躬身,就要离开。

  “等一下!”钦琛急忙叫住他,他看老人停下了脚步,于是道:“您既然是这里的神明,那能否帮他看一下身体?他……他现在很不好……”

  老人转过身体,先是对舍脂道:“公主身具阿修罗的血煞之气,老朽不能靠近,还望公主见谅。”

  舍脂茫然:“怎么了,需要我退后一点吗?”

  “不用,”老人摇摇头,“这样就好了。”

  说着,他顺手摘下一根藤萝,放在手心中,那藤萝顿时生长起来,如丝线般朝苏雪禅蔓延过去,轻搭在他的肚腹上。

  半晌过去,老人道:“贵人的身体无恙,他身体里的胎儿也无恙。”

  “那他的肚子怎么会在这几日忽然胀大了?”舍脂急道,“里面的胎儿是不是在吸收他本体的……”

  “非也,”老人收回手中藤萝,“贵人体内的灵力非但不匮乏,反而相当富裕充沛,形成盘旋轮转的气旋状……老朽大胆猜测,灵脉是自钟山开始断裂的,而其中逸散出的灵气,应当已经尽被贵人体内的龙胎攫取了。”

  舍脂和钦琛皆被镇住了,舍脂不可置信道:“他……那他岂不是很快就要……”

  老人缓缓点头:“正是,事出紧急,贵人的生产期,只怕就在这两日了。”

  说话间,苏雪禅肚腹疼痛更甚,但他还是咬牙抬头,艰难道:“在下多谢……老人家了……”

  钦琛嘴角抽搐,欲哭无泪道:“不是吧!这荒郊野岭的,我们怎么给他……给他弄这个啊!请您好人做到底,再帮帮我们,搭把援手!”

  但老人只是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贵人是要替洪荒应劫的,他身上缠绕的因果之力,就连九天之上的金仙都不敢冒然沾染,更不用说老朽了,”四周雾气冉冉,逐渐淹没了老人的身影,“从这里到逐鹿的数座山脉,诸位皆可随意穿行,老朽……这便退下了。”

  “唉!”舍脂只来得及唤出一声,年迈的山神就像他来时那般匆匆离去,只留下了那个装满草药的竹筐。

  钦琛拿起草药筐,在里面拨拉了两下,“的确都是上好的灵药。”

  苏雪禅这时候已经恢复一点元气了,他勉力笑道:“无碍,这孩子很乖,到现在都没有给我捣什么乱……”

  钦琛虽然先前与他发生过龃龉,但依着眼下的状况,也不由道:“青丘白狐向来都是吉兆……你且放宽心吧。”

  “先不说这个了,”舍脂叹息,“你,过来搭把手,今天我们不赶路了,找个山洞歇息一晚再说。”

  黑夜中,青丘王宫灯火通明,将金玉宝殿映照得晶莹剔透,光华流转,在十万大山间熠熠生辉。

  此时洪荒灵力稀薄,青丘外呼啸的北风,仿若万年不停的飞雪都已经止住了,在无星无月的黑暗中,诸山万籁俱寂,只有草叶破土,树木拔节的轻微声响回荡在天地间,充满了一种长夜前尽力积蓄的希望。

  “时间……就快要到了。”苏斓姬低声道。

  苏晟将披风替她轻轻系上,一句话也没有说。

  “夫君,你心里是不是很难受?”苏斓姬忽然问道,“几百年前,你失去了妻子,如今又要在几百年后失去她的儿子……”

  苏斓姬转过头:“你……你一定暗暗地埋怨我,对不对?我知道你的脾气,你就算对我生气了,也只是憋在心里不说,我要是不问你,你就打定主意当个闷葫芦了。”

  苏晟沉默片刻,方才道:“没有。”

  “没有就是有了,”苏斓姬笃定道,“你回答的这么快,肯定是为了掩饰。”

  苏晟无奈地叹了口气,就在苏斓姬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他徐徐道:“臻臻,我知道你和你姐姐都是有本事,有造化的人。你们知道许多事情,但是碍于天机,你们什么都不能说,我都可以理解,因为我相信你们。”

  苏斓姬动容道:“夫君……”

  苏晟伸手摸着她的鬓发,神情中有一种坚定的温柔:“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我的臻臻不会当坏人的。”

  苏斓姬眼眶湿润,展颜一笑:“……好。”

  一股刺痛骤然沿着苏晟的脊梁蔓延,他眼前发黑,竟于瞬间失去了意识,膝盖一软,就要向前扑去。

  苏斓姬一把接住他的身体,将一个吻轻轻按在苏晟的面上:“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了。”

  寂寂长夜,一道金光拔地而起,犹如飞逝的流星,朝着北方转瞬即逝,速度之快,几乎可以超越雷光与霹雳的闪电!

  要在一月以前,这样的事还不算太稀奇,可现在膏壤灵气不足,九天神明不出,这一道金光就显得尤为不可思议了。

  纹娥站在纹圭身后,于高台上望见这一幕,不由张口结舌,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父王,您快看!”她扯住纹圭的袖子,“那是从青丘的方向飞出去的光吗?”

  纹圭眯起眼睛,心烦意燥地道:“国师不是说了吗,现在洪荒没有灵力,青丘要是有这么大的本事,当时就不会被我们打压得连门都不敢出了!”

  他胳膊一动,不露痕迹地从纹娥手中扯回袖子,面容阴郁道:“好了,多余的话少说,现在走吧。”

  纹圭身后还跟着不少不死国的王室成员,他们正对着眼前狂风疾卷的通道,脸上的神情都是一模一样得不情愿。

  就在两日前,纹华王子丧命在外,就算不死国各地动荡不堪,纹圭还是命令举国上下身披缟素,随后又接到纹川的回信,恳求他以大局为重,听从国师的命令,安排好国内事务,带领王族们前往逐鹿。

  乍然丧子,身为一国君主又要被迫受制于人,纹圭的心情自然无比抑郁怨愤,素日里跋扈的纹娥也不敢在此时因为多说一句话而惹他不快,只是站在闻语的身前小声嘀咕了几句。

  眼见大家已经一一走进通道中,她不经意地一转头,就看见低头站立,眼睛少了一边的闻语。

  自从烛龙将苏雪禅的声音传遍坤舆以来,光是不死国的王都就已经发生了数次暴|乱,那段时间,不仅是城内,就是王宫里也四处充斥着挣脱了禁制的奴隶向往自由的嘶吼,好在不死国建国数百年,宫中不乏预防紧急事变的措施,封北猎和羽兰桑临走前更是留下了不少好东西,是以阍犬舍中的奴隶虽然逃出去了不少,但叛乱的大多数都是被当场诛杀了的。

  闻语的另一只眼睛,就是在□□中不慎掉落,自此再也不见踪影——只是因为她是王宫中少有的真正效忠于王裔的奴仆,奴隶们都将她视作懦夫和叛徒。

  “等回来了,我再给你找一个眼睛,”纹娥突然道,“别……别难过了。”

  她身为高高在上的公主,向来是不必安慰别人,也不必对别人软语相向的,能说一句“别难过了”,就已经是她善待闻语的极限了。但是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脱口而出这句话,也许因为闻语是唯一一个自告奋勇要跟随她一同前去逐鹿的仆从,也许因为闻语已经不能说话了,所以有些话对她才能说的出来。

  闻语闻言,颇有几分惊讶地抬头看了纹娥一眼,她对着纹娥微微一笑,那笑容在夜色下竟然带着几分神秘莫测的诡谲,令纹娥心头莫名一颤。

  然而她前面的人已经走完了,下一个就是她。

  纹娥将心中的悸动抛到脑后,深吸一口气,踏入了空洞黑暗的甬道。

  风声呼啸,她蓦然陷在一片黑暗中,再也望不见任何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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