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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二十二.


  是夜,无风无月,万籁俱寂。

  苏纤纤从睡梦中醒来,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望着帐幔外黑黝黝的天色。

  今夜要是有月亮就好了……有月亮,它就能从月亮上看见家人的影子了,但是没有月亮也好,满月会照得人心里发慌,心一慌,它就要哭啦。

  越想越堵,它不由甩甩尾巴,叹了口气。

  “大晚上不睡觉,瞎叹什么气呢?”旁边传来苏惜惜幽幽的问话声。

  苏纤纤反唇相讥:“你不是也没睡吗?”

  但意外的,苏惜惜居然没有和她争论起来,只是轻声道:“我想家了。”

  苏纤纤也不说话了。

  青丘与不死国积怨已久,这次的祸事亦不算突然,可为何要被长辈们送到这个偏僻山系躲避,这就让两只小狐狸分外不解了。

  苏纤纤道:“你说,这次母亲为什么要把我们送出青丘呢?大哥在应龙神那里,二哥三哥去了哪里我们还不知道,现在青丘就只有父亲和母亲坐镇……”

  苏惜惜道:“母亲心里藏了很多事,但就是不告诉我们。”

  苏纤纤撇嘴:“我们连化形都做不到呢,告诉我们又有什么用。”

  苏惜惜抱着尾巴,充满憧憬道:“等修炼出第二尾,我们就可以变成人形啦!到时候我要游历大川,至于那些眼睛长在头顶上的神人,我见一个吃一个!”

  “你也不怕吃坏肚子,”苏纤纤没好气,“看到那天的不死国神人了吗,长得就像一摊没烧完的垃圾,这样你也能下嘴,可厉害死你了!”

  苏惜惜冷哼一声,继而笑嘻嘻道:“哎呀,你可没看到那天那个纹娥,被我们嘲笑一声,肚子都快气炸了吧?只可惜我们青丘狐天生貌美,等我化形了,我偏要到她跟前去晃上十圈八圈,气死她这个人丑心也丑的丑八怪!”

  苏纤纤哈哈大笑,乐地在床上直翻跟头:“对对对!修为强不强也就是一个法宝的事,好不好看可是一辈子的事啊!还有他那个嘴脸恶毒的兄长,都和她是一路货色,丑八怪!满国丑八怪!”

  它们虽然已过百岁,但按照妖族的年龄来算,依然只是两个年幼的稚童,因此,它们也并不了解纹川那天话里暗示的意思有多辱人下流,只知道他“大约说的是下崽子的事”,待它们再大一些,有能力一些,回想起纹川当日所说,那就可要恼翻天了。

  两个白绒绒的胖团儿正在床上笑闹打滚之际,苏惜惜忽然抬头,两只毛耳朵抖了抖,低声道:“纤纤,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苏纤纤从被窝里钻出头来,它知道苏惜惜素日细心,因此也不拿这个当玩笑话,仔细听了一阵,它惊奇道:“咦!真的有隐隐约约的铃铛声!怎么往常从未听到过?”

  此话一出,两只小狐狸都振奋了精神。

  “往日你倒头就睡,哪里能听见外界动静?只是这无主荒山竟有铃声……着实蹊跷!”

  当日苏斓姬千挑万选,才为两只无甚自保能力的小狐狸和其余老幼妇孺挑了这座山系,此山虽然无主,但却有上百个灵气互通的关窍,在其上纂刻传送法阵,无论身处何处,都能在遇到危机状况后第一时间逃出。

  狐族别的没有,但保命的手段,却是一等一得多。

  二狐对视一眼:“嘿嘿。”

  漆黑不见五指的深山老林中,忽然窜出两缕雪白光晕,在参天巨木间轻灵一晃,转瞬便不见了踪影。

  “有火光。”苏纤纤停下脚步道。

  “那便慢慢摸过去。”

  一阵窸窸窣窣过后,两只小巧玲珑的白狐偷偷从灌木丛里探出脑袋,凝神望着下方的景象。

  此处似乎是一个天然的凹地,中间燃着数十捧熊熊篝火,粗略一数,里面或坐或站,最起码有上百人!

  苏纤纤吓了一跳,它正要回去通报消息,就让苏惜惜一口咬住了耳朵尖:“且先看看!”

  这时,只见下方正中间坐着的人从篝火旁缓缓站起,他身材高大,但胸口当中却缺了一块碗大的血肉,火光交映间,甚至能透过他胸前的空洞看见身后的景色。

  “是贯胸国的神人……”苏纤纤缓缓呲出尖牙,“他们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苏惜惜眼神凝重,忽地祭出一面幽光闪烁的罗帕,覆在它和苏纤纤上方。

  此物唤名九幽乾坤帕,是苏斓姬交给苏惜惜的护身法宝,上以幽冥云气绣成八卦之像,最能收罗法宝,隐秘身形,还能唤出黄巾力士,虽说苏惜惜还不能完全驾驭,但用来护身已是足够了。

  “你看。”它道。

  苏纤纤往下一望,就见那神人自胸口掏出一枚龙眼大的铜铃,周边数十个神人也都团团围在外圈,齐祭铃铛震响。那铃音声声入耳,蛊惑心神,犹如水波层层覆开,在空中相互激荡,一里传十里,十里传百里,不一会,就听旁边草叶簌簌,其间一只只走出来的,都是目光呆滞、大小不一的走兽,天空中更是落下无数琳琅飞鸟。

  震铃神人动作不停,但最外侧站着的神人却一拥而上,小心翼翼地将一面黑鼓拿在手中,随着第一声沉闷鼓响,苏纤纤和苏惜惜分明看见,那鼓面上霎时涌出无数浓郁血雾和缠绕在一处的黑气,它们扭曲嘶叫着,劈头向此刻毫无知觉的妖兽七窍中钻去,血腥黑气纵横交错,几乎在半空中结成一面奇诡大网。

  被黑气侵入口鼻的飞禽走兽明显痛苦非常,它们眼珠翻白,眼角淌血,喉间亦“嗬嗬”有声,可就是动不了一下,也做不出任何反抗逃跑的举措。

  苏纤纤和苏惜惜第一次见这种可怖恶毒的景象,浑身的血液几乎都要冻结了,它们眼睁睁看着第二声鼓响,血腥黑气倏而散开,四射向无边天际,向沿途整片山岭绵延挥洒。而那些被蛊惑而来的妖兽此时已是浑身血煞之光,目露怨毒恨意,扭头消失在连片灌木中。

  “他们究竟在做什么?”眼见中间的神人不言不语,又继续坐回原地闭目养神,苏惜惜不由问道,“这肯定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们难道想把这座山系所有的鸟兽都变成那个鬼样子吗?”

  苏纤纤突然道:“我有个主意,不如把他们抓来问一问。”

  说着,它从灵台中祭出一枚精巧连环锁,九个玉制圆环上分别牵着九枚金玲,环环相扣,最中央又浮着一个大铃,它使法力微一摇首,那圆环就尽数分开,散作九星伴月状。

  这亦是苏斓姬交予苏纤纤的护身法宝,此法宝摇晃起来叮当作响,可令闻者四肢酥软,百骸无力,顿失招架之能,因此得名四肢酥。

  苏惜惜顿时领悟,它叼起圆环,每隔二十步就将一环挂在树梢上,小狐狸身姿轻盈灵巧,是以九环挂完,底下神人还浑然不觉。

  苏纤纤咧开白牙,将当中大铃高高祭起,口中喝到:“给我倒!”

  ——四野间茫茫一啼清响,声遏行云!

  数百神人猛地中招,竟无一人来得及反抗,当即便筋骨酥软,如一摊烂泥颓然倒地,为首神人心知不好,连忙挣扎着想要从怀中掏出通讯玉简,却被苏纤纤又一声振铃,此时所有神人连头发丝到指甲根都是瘫软无力,别说掏东西,就连眨眼睛也做不到了。

  苏惜惜又环绕着探看了一圈,见再无神人落网,它们便都跳下凹地,跑到为首神人身旁。

  “喂!”苏纤纤泼辣胆大,率先解除了他的口舌禁制,并不惧其凶残,“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贯胸国神人不曾料到,自己竟会跌在这样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手里,因此只是目露凶光地狠狠盯着它们,并不打算开口说话。

  苏惜惜莞尔一笑,那双上挑的狐狸眼又狡诈又妩媚,它口中呼哨一声,九幽乾坤帕嗡然生光,一个金甲覆面的黄巾力士从半空中显出身形,伸手便悍然折断了他的小臂!

  神人痛得浑身颤抖,然而在四肢酥的控制下骨软筋颤,连下意识蜷起身体都做不到,苏惜惜咯咯笑道:“你看我们年幼,所以轻视我们,可就算是孩子,我们也是狐狸的孩子。你要是不想再吃苦头,那就乖乖地说实话,你们残害此处生灵,究竟是为了什么?”

  神人咬紧牙关,声音喑哑:“只是两个低贱的妖族罢了,居然妄想以下犯上……”

  两位青丘王女都愣住了,它们自小长在青丘,父母纵容,兄长疼爱,在别人眼里,那是从锦绣堆金玉山中滚出来的两个宝贝疙瘩,如今倒被一个不知名的神人说成以下犯上的下贱妖族,一时间竟不知如何还击才能解心头那股又气恼又愤懑的怒意。

  苏惜惜眼珠子转了转,冷笑着祭起罗帕,将那些黑色小鼓尽数收拢进去,苏纤纤亦毫不客气地从他怀中搜出铜铃,一口咬了个粉碎,“哼,那我可告诉你,我们这法宝是有时限的,超出时间,你那些破鼓可就都化成一摊齑粉了,你要是识相,就快些老实交代!”

  神人额角冒汗,沉沉喘息,嘴角却微微扬起,苏惜惜察觉到不对,急忙上前撕开他的衣襟,却见那传讯玉简幽幽发亮,也不知开了多久了!

  神人到底老谋深算,苏纤纤刚叫得一声“快走”,就见四周猝然大放光亮,黑影幢幢间,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正向这里赶来,苏惜惜气得尖声大叫,使黄巾力士劈头盖脸地狠扇了那神人一耳光,生生把他打得脊椎断裂,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眼见四面八方皆有人,苏纤纤急忙振起四肢酥,率先抵挡了一波敌人,正待要溜之大吉时,只听身后有人笑道:“哦?这不是送上门来的两个小美人吗?”

  话音未落,一道神光便轰然劈下,苏惜惜硬是使九幽乾坤帕挡下了这一击,但它毕竟年幼,纵有厉害法宝,也依然被那强横力道重击全身,咬着牙咳出一口血来,身后那人又略带惊讶地笑道:“九幽乾坤帕?好东西啊。”

  眼见那神光要再次落下,苏惜惜勉力轻笑,自帕中放出先前黑鼓注力一敲,顿时血煞之气弥漫四周,所经之处,神人无不慌忙躲闪,就连身后那个悠哉悠哉的声音都急道:“快躲开!”

  见他们果然怕这个,苏惜惜便一路跑一路放鼓来敲,敲过的就掷在地上,苏纤纤亦不停振铃,身后神人虽被远远落下,但仍有流矢不断射来,如此窜出千米,眼前便是一通传送灵窍,苏惜惜咬牙低声道:“不能引他们去密地,走传送阵!”

  苏纤纤点头,仰首叼住苏惜惜的颈上皮毛,一跃而起,在千百簇飞逝利箭中化为一道白色流光,倏而消失在半空中,仅余水波般的灵气在原地四溢。

  神人扑了个空。

  践踏落叶的脚步声徐徐靠近,走在最前面的男人面容邪肆,手中松松拍着一把宝光熠熠的长扇,他挑起眉梢,冷冷看着空无一物的前方。

  身侧神人上前探看了一番,回道:“启禀殿下,此阵限制神人,因此并不能查到那两个妖狐逃往何处。”

  男人笑出了声:“白狐双生子,手中还拿着贵重法器……看来我们青丘的小公主,也不是特别聪明嘛。”

  后方传来贯胸国神人惶恐的告罪声:“殿下,属下该死、属下有罪!求殿下饶……”

  男人不耐烦地轻啧一声,挥手出扇成刀,血光过处,神人已是身首异处,死不瞑目。

  “知道自己该死,还要跑到我跟前啰唣……”他嘟嘟哝哝,复又拔高了声音:“那两个贱畜不可能是单独行动,必有其他青丘族人在此,统统找出来,我要给不死国送个大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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