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按龙头

　　玄青山望夫顶云海之上，已在世间活了三个甲子的麻衣老者与面容不过三十年岁的太玄门掌门青茗仙子并肩而立，千里云海在二人身前翻滚宛若沸腾。

　　望夫顶的名字由来极为久远，据后世考究曾与太玄门开山祖师太玄清女有关，只是到现在也没有一个具体依据，山顶之上唯有那块一丈石碑留有数百年前仙人遗迹的“望夫”二字，后世之人之所以如此推断，不过是看这二字与太玄清女所留太玄心经的字迹有些许相似罢了。

　　世人常说世外有高人，其实此话有一定的争议，住在世外未必一定会是高人，站得高也同样如此，高人虽然大多有些古怪的癖好，但是未必人人喜欢脱身世外，或者站在山巅。然而此时此刻站立在望夫顶云海之上的二位，却是放眼中土神州高到不能再高的高人。

　　一身轻纱素衣的太玄门掌门青茗仙子挥手挥退席卷至身前的云海，她对身旁的老者说道：

　　“我见你方才带师叔去了祖祠，毕竟她才上山半个月，未免有些太过急躁，她这般年纪还没有必要承受这么多，过几年应有的欢快日子也未尝不可。”

　　无论是一年四季春夏秋冬，总是一身麻衣不畏寒暑的老者回答道：

　　“老夫才没那么大善心，为了你们狗屁太玄门提前唤醒俺闺女，若不是当年败给你师傅半手，老夫才懒着呆在这满是脂粉气的玄青山。闺女日后如何，何时踏出那一步完全凭她自己，老夫不插手也不过问，方才只是想让她清楚，她真正的师傅是谁，别日子久了还当了个糊涂徒弟。”

　　对于麻衣老者的出言不逊，青茗仙子显然已经习以为常，她继续说道：

　　“不管你怎么说，她终究是那个人，就算是你闺女，也是一样，她不可能不管，哪怕你我都不去做，等到了日子，她一样会醒，只不过到时因为仓促而影响了大局，悔恨的反而是她自己而已，自己种的因果终究是要自己还清。不过你现在对她的这种放任我也赞成，时间还有，日子还充足，没必要让她在这个年纪过得这么压抑。”

　　张之维一反常态的很是诧异的看着眼前容貌修为具是天下一等一的女子，他说道：

　　“怪不得那老婆娘当年把你护的跟个宝贝一样，还说你是太玄门开山以来可排在第三位的大才，除去当年私下凡间的九天玄女，你这丫头足以和老夫闺女并驾齐驱了。老夫虽然对当年之事知之甚少，也没有看过你们藏在清心殿里面的孤本典籍，纵然如你所言，这八百年后的因果真是因老夫闺女而起，那也是当年她的所作所为罢了，一世事一世了，她如今没必要再为八百年前的事情买单。在老夫看来，她只是老夫的闺女，一百年前是，一百年后仍旧是，纵使她当年托付于老夫，但是老夫仍旧只认她是俺闺女，其他的，老夫不管！”

　　云海之上瞬间炸开，自望夫顶下抬头望去，宛如苍穹炸裂。

　　青茗仙子探出素手，轻轻将眼前被磅礴气息撕裂的云海聚拢，既没有被麻衣老者的言语激怒，也没有被他一手撕天震慑，她说道：

　　“有些事情，纵然是你我也无法干预，八百年的大劫，在太玄清女祖师羽化时便以预料，随后你那闺女更是一手将其推动，继而印证了祖师遗言，青茗没有任何埋怨之意，只要是太玄门的事情，青茗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哪怕为此付出一切。听师傅说，你的大天劲决虽然比我太玄门太玄心经逊色一筹，却也是世间顶尖的功法，师傅当年胜你半手，想不想今天找回来。”

　　张之维朗声长啸，声音直达九天宛如滚滚天雷，他傲慢道：

　　“青茗，老夫还以为你真如世人所言那般不怨不怒，没有一丝火气，看来也不过只是个娃娃而已，二十年前败给那个老婆娘半手，难不成今日还会败给你不成？”

　　望夫顶之上云海破碎，山间骤起罡风无数。

　　这一日输给师傅半手二十年后，张之维再次输于那人弟子半手。

　　陈冰冰离开祖祠后，并没有寻见麻衣老爷爷，便不再寻找，虽然此处地生，平时并没有来过，但是毕竟在太玄峰已经住了半月之久，大体方位还是知晓，她自行下山。

　　陈冰冰在太玄峰上有一间紧邻张之维的小院，反正太玄门屋舍众多，麻衣老者又是最为不讲道理，强行霸占一间亦是无妨。小姑娘出去每日给山上的第字辈弟子蒸馒头外，便是在这垂云瀑下发呆，你若是问她发呆在想什么，她也答不上来，恐怕有的时候是在想厄莱城的那位好心大哥哥，临行前，麻衣老者曾经亲口告诉了他二人所在的方位，那位大哥哥也是点头说日后一定会来看自己，这边足够了，大哥哥说会来那就一定回来。

　　昨日赵四喜做过三百六十遍大倾竖拳法后，已经接近半夜，早上跑来陈冰冰这足足吃了十个馒头，这才心满意足，小姑娘虽然每日蒸馒头有些劳累，但是相比于厄莱城时的饥寒交迫而言，依然好上太多，她很知足，后山小院比厄莱城四处漏风的城隍庙好上太多，太玄峰又比城门前的小店铺大上太多，助威姐姐们也同样比城里的那些脾气极大的客人好上太多，哪里还会有比在太玄峰蒸馒头再好不过的事情呢？

　　太玄门的一众弟子都是很喜欢这个年纪很小却辈分极大的小姑娘，一方面是因为她是掌门亲自指定的代师祖收徒的弟子，辈分比掌门还要高上一等，没人敢抱有不敬之心，二是陈冰冰确实性子极好，与人为善待人真诚之至，这也是赵四喜总说她傻的原因，说她这样下去迟早会吃亏，小姑娘也不以为意，只是说了一句“吃亏是福”便继续蒸着馒头。

　　吃了十个馒头，有在垂云瀑下美美的睡了一觉，赵四喜醒来时，发现陈冰冰仍旧是在对着潭水发呆，有一次云岫姐姐打趣的问小姑娘在想谁呢，不出现竟然问得她满脸的羞红，惹得众人欢笑不止。

　　赵四喜说道：

　　“喂，冰冰还想你那什么长安大哥呢？别想了，大西洲离这里何止十万里，他来不了的！”

　　小姑娘扭过头，不悦地说道：

　　“不许你说长安大哥的坏话，长安大哥说来看我就一定回来的。”

　　实在是拿眼前这个一根筋的丫头没辙，赵四喜无奈道：

　　“好好好，不说了，别生气嘛，对了冰冰，你有没有去过山顶的天池？”

　　陈冰冰摇摇头说道：

　　“昨天和老爷爷上山时，远远的看了一眼，好像池内开满了莲花，不过那边不让随便去的。”

　　赵四喜兴致盎然的说道：

　　“那你想不想去那看看？”

　　小姑娘点头，她说道：

　　“想啊，当然想了，我想仔细看看到底是什么莲花，竟然可以在冬天生长。”

　　少年拉起小姑娘的手，他说道：

　　“跟我走，我发现了一条小路，可以从后山绕过去，而且保证不会被人发现！”

　　本就十分好奇的陈冰冰毫不迟疑的便答应了下来，二人一同朝后山小路跑去。

　　身为四代弟子中天赋最佳修为最高的云岫，与人极为客气，无论是长辈晚辈，见面时一定会率先问好，因此她在太玄门内人气极佳，无论是同辈分的师姐师妹，亦或者是低一个辈分的一些新人弟子，有什么少女心事都会与她倾诉，云岫虽然年纪不是很大，却像是一个大姐姐一般，照顾着山上的每一个年轻弟子。

　　她一路登通天梯来到太玄峰金顶之上，对此时站立在山巅的太玄门掌门道：

　　“启禀掌门，小师叔玄祖与赵氏男子有后山奔天池去了，弟子不敢阻拦，特来请教掌门。”

　　一向以清冷神态示人的青茗仙子竟然破天荒的露出了一丝笑意，果然是方艳不可物语，她说道：

　　“没事，云岫啊此事你就不用管了，下去吧。”

　　云岫躬身告退。

　　青茗仙子这才转过身，对一旁坐在木椅之上满目愁云的麻衣老者说道：

　　“看吧，有些事并不是你想干预就能干预的了得，时间因果如同棋子，每一步何时落字，何时拾子，天道自由安排，我们这些自以为是局外之人所能做的，也只有耐心观看，观棋不语而已。”

　　张之维沉默不语。

　　与赵四喜几经宛转，在绕过一处巨石后，一座偌大金顶天池出现在二人眼前。

　　陈冰冰欢快的跑到湖边，她开心的对少年说道：

　　“行啊，还真能绕到这边，赵四喜这条小路你是怎么发现的？”

　　少年咧嘴嘿嘿傻笑道：

　　“前几天我去后山，想着采些野山花送给云岫姐姐，好讨她欢心，无意间便发现了咱们上来时的那处路口，我好奇，就一路走来，这不就发现了麽！”

　　小姑娘看着水面碧波荡漾，莲花遍池的景象，极为震撼，她蹲下身子，捧起一捧池水，竟然发现池水颜色与众不同，仔细看时，湖水呈玄青色，水面莲花更是金紫之色，尤为怪异。

　　冬日湖水不冻，莲花盛开本就是一大奇事，而非同寻常的湖水与莲花颜色便是奇上加奇，不过才十三岁本就没有什么人生阅历的小姑娘更是没有头绪。

　　在她身旁的少年此时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之情，他说道：

　　“我昨日便与你说了，太玄门是神州屈指可数的大宗派，所以任何与众不同匪夷所思的事儿在这都是最为正常，就是用笨理儿想，老家伙本身就不正常，这玄青山还能正常了？你如今是刚来，了解还不是很深，山下的百姓都管咱们玄青山叫做玄青仙山，将山上的太玄门称之为仙府，而且太玄门掌门可是被神州公认的青茗仙子。”

　　很多事情，陈冰冰虽然不愿意去多想，可是并不代表她笨，经少年这么一说，已是了然于胸，然而就在此时，异变突起。

　　先是原本无风的天池湖面突然吹起了一道劲风，风势之大竟然使二人无法睁开双眼，随后，在风势散去之时安静的天池湖水开始剧烈翻涌，水面之上紫金色的莲花摇曳不止。

　　赵四喜有些惊慌，他上前拉住陈冰冰说道：

　　“这里有点古怪，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冰冰我们还先走吧，你若是日后向来，我再陪你。”

　　然而少年拉了一下小姑娘的手臂，居然发现前者并没有任何反应，他上前两部走到陈冰冰身旁，居然发现她诡异的呆立在当场。

　　天池水面风雷大作，在池水翻滚达到巅峰之后，一颗硕大头颅探出水面。

　　大蛟出水！

　　它两爪搭在天池岸边，露出的身躯足有五丈长短，放眼望去，全身上下鳞片呈灰褐之色，其上似有细小纹理，长有三根骨刺的长鳍分别位于头颅两侧，颚下两根约有五尺长短的蛟须在空中舞动，双目深邃，好似拥有人一般的灵智，在大蛟一呼一吸之间，天池水面浪花亦随之一起一伏。

　　世人总言蛟龙，只不过是个笼统的称呼，大多指的是江湖大蛟，而非蛟龙，如今天地，龙属已经消失不知几何岁月，有这最为接近龙属血统的蛟龙同样少之又少，有记载的最近一次蛟龙出世，还是三百年前的事情。

　　蛟龙与大蛟最大的区别，除去本身的强悍之外，便是头上是否有角来进行区分，一般成年蛟龙，头上龙角可与须同长。

　　赵四喜即便是已经在太玄峰三个月，被张之维收为弟子后相应的长了很多眼界，可是何曾看过这种往常黎民百姓一辈子也见不到的江湖大蛟，他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本想向远处爬去，结果双腿抖得厉害根本不听使唤。

　　大蛟探出小半身躯，完全忽视着眼下惊恐的少年，它的双眼始终停留在呆立的陈冰冰身上。

　　小姑娘双目凝滞，仿佛整个世界在她眼中停滞一般，她此时神念超然于世外，心中所想只有去摸一摸大蛟头顶，小姑娘吵着天池水面一步踏出。

　　一朵紫金莲突然出现在空中，拖住她落下的脚步，随着小姑娘另一只脚踏出，又是一朵紫金莲于脚下绽放，陈冰冰一连七步直到大蛟头顶，脚下七朵紫金莲熠熠生辉。

　　陈冰冰探出手臂，在岸边赵四喜震惊的目光中，按在了大蛟头顶。

　　太玄峰金顶之上，看到眼前这一幕，太玄门掌门青茗仙子激动的说道：

　　“按龙头，踏金莲，扶摇只在一念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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