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燕归凡巢
冰凉的湖水刺激着双手的皮肤,岸边一片枯萎的叶子被风吹到了水面,打碎了倒映在河面的脸庞。
燕龄把最后一件衣服拧了一把水,在粗布的罗裙上擦了擦冻的通红的双手,蹲坐着把手窝在怀里取暖。
附近的山腰处有一座寺庙,几个青灰僧服的姑子,下山采购了一些生活用品,正挽着篮子朝山上走去。
大哥常在河边远远的朝着一个瘦小的姑子痴痴的望着。燕龄知道他在看什么,那女子是大哥心爱的女人,经历过种种变故,最后她放下红尘,入了空门。
其实燕龄心中是羡慕的,在佛前长伴余生,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只是她这样肮脏不堪的龌龊之人,怕是佛祖也会嫌弃她污了佛门的清净之地。
燕龄自己也看不起自己,若从妇女纲常上来讲,从失了清白的那一刻起,她就应该识相的,自我了结了生命,但是她没有,她当初还想活着,想着她的成翊哥哥。
家道巨变,父王死了之后,她从王府逃了出来,一路漫无目的的,寻找着并不属于她的成翊哥哥。
落雨的屋檐下,冰凉的石板上,她就这样蹲坐着,抱着自己捱过了多少个夜晚。
从锦衣玉食高高在上,到流落街头风餐露宿,人生的大起大落,她都经历了,甚至到后来,她卑微的向路人祈求施舍一块馒头,都变得格外困难。
穆丘昇虽然荒淫,却把她从饥寒交迫的困境中救了出来,而她的代价,就是付出了她的身体。还记得那个黑暗的夜里,她裸着身子,握着一只鸡腿用力的啃食,那味道极为苦涩。
她贪生怕死,她想要活着。
也许,人性本就是贪婪的,到后来,她学会了用身体交换她想要的所有东西,因为她不止要荣华富贵,她想要的,还有成翊的爱。
到头来,燕龄自己,都觉得这个想法可笑无比,一个男人在被媚香引的神志迷乱,欲望迫切的时候,面对诱人的身体,口中唤出的却还是那女人的名字,从那一刻起,燕龄就知道自己输了,输的彻彻底底,无论她是高贵的皇亲贵族,还是卖弄身体的不耻尤物,她都输给了杨臻,输给了成翊。
一阵凉风吹过,把燕龄的思虑打回了现实,伸出手端起破旧的木盆,刚欲起身,木盆却被一双温热的手接了过去。
不用细想,燕龄抬头,看见周武那张熟悉的脸,正憨憨的看着她,发出呵呵的傻笑。
燕龄从周武手中夺下木盆,白了他一眼骂道:“傻子!”
“龄……龄姑娘,天要入冬了,我来看看你。”
“说了不用你看,你还三天两头的往过跑!”
“我……我……”周武挠着脑袋,口齿有些结巴了。
燕龄抱着木盆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他,问道:“以前你在成翊身边的时候,挺聪明伶俐的一个人,如今怎么变的又傻又结巴了。”
周武拍了自己的嘴巴一下,红着脸说道:“我一见龄姑娘你,就……就有些紧张。”
燕龄继续往山脚的破屋走去,“紧张就不要来了!”
“可是,可是!”周武紧跟着燕龄,鼓起勇气说道:“可是我得为你负责啊!”
燕龄停下脚步,冷下了脸,“不用!”
“不行!”周武伸手阻住了燕龄的去路,“你一个姑娘家家,我必须对你负责。”
燕龄抱着木盆的手握紧,面无表情的看着周武道:“我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你该看的清清楚楚,那夜我身中媚香,没有男人最后也会被自己熬死,其实算是你救了我,也算便宜你了,你不必对我负什么责。”
周武慢慢放下了胳膊,心底被燕龄的话说的失落无比。
“那夜你的眼泪落在我身上时,我就发誓,不能不管你。”
燕龄眼眶酸涩,这么多次的拒绝,这周武还是一副迷了心窍的样子。
“你时时送来东西接济我们兄妹,为我赶走前来骚扰的流氓,我已经很感激了。周武,你是个好人,带着你的东西走吧,不要再来找我了。”
抬起袖子,燕龄拭了一把眼角,继续迈步向前走去。
“龄姑娘!”周武依旧紧追不舍,“我这次没有带任何东西来,我已经想好了,快入冬了,我要把你们兄妹接回去!”说着,周武停下了脚步,拿出了此次前来的勇气,大声说道:“龄儿,我想娶你为妻!”
站在萧瑟的小路上,燕龄的声音同样荒凉,“从前我是高高在上的郡主,你是卑贱的仆人,我们两个不可能在一起。如今你是品行清白的良家小哥,我是肮脏不堪的卑贱女人,我们两个更不可能在一起。周武,我心里没有你,你走吧!”
上前,周武望着燕龄瘦弱单薄的背影,静静说道:“从我随着将军第一次见你,就被你吸引的移不开眼睛,你是那样的高贵明媚,而我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厮。”
想起初见的场景,周武羞涩的底下了头,“那时你就像天上的云,而我却是地里的泥,我只能默默的喜欢你。静王出事之后,我四处打听过你的消息,却一无所获,到后来,能在凉城重新遇到你,你知道我有多么的开心么?我并不觉得你不好,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那最高贵的天鹅,而我不过是个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而已。”
抬起头,周武继续鼓起勇气说道:“我虽然一直跟着将军,但家中,也让家人打点了一些小生意,我虽不能给你荣华富贵,但却能给你安安稳稳的,能挡风遮雨的一个家。当然……”
说到这里,周武又挠了挠头,“当时,若你不愿嫁我,我还是想接你们兄妹回去,等过了寒冬,明年暖和了,再搬回来也可以。”
背对着周武的燕龄一直沉默不语,泪水却已经湿了眼眶,开口,哑着嗓子说道:“可我并不爱你。”
周武听出了燕龄语气中的哭腔,几步上前,握着袖子想要帮她把眼泪擦干,伸出手,又怕自己的衣裳污了她的眼睛,瑟瑟的收了回去。
“我并不奢望你心里有我,我只心疼你,想让你过的好一点。”
长叹了一口气,燕龄望着不远处山脚下破旧的茅屋,怕是在这单薄的屋墙里,捱过一个寒冬,会是非常的艰难。
罢了!左右她已经用身体换取了无数次东西,不差这一回。
把手中的木盆递到周武手中,燕龄看着怔怔的周武,说道:“下个月初六,带上你的聘礼,来娶我!”
“什……什么?”周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婚事的礼节,你去找我大哥谈,我不计较有没有婚礼,但大哥会在意。”
“好!好!”周武回过神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能不住的点着头。
燕龄不与他多说,径直走向了院子,留了周武一个人在原地,呵呵的傻笑着,最后竟激动的把手中的木盆抛到了天上,结果盆中刚刚洗好的衣衫散落了一地,周武回过神来,匆忙把地上的衣服捡起,又跑回河边洗了一遍。
破旧的木门口,燕韦看着沉默不语的妹妹,轻声劝道:“龄儿,你若不愿,大哥虽是个残废,也可以养你的。”
“大哥。”燕龄望着不远处的河边,高兴的洗着衣服的周武说道:“母妃死后,父王就当一件可有可无的摆设一样养着我,从小到大,除了大哥你,就没有人再疼我了,如今我们一无所有,还有个人肯爱我,大哥,我也想感受感受,被爱的滋味。”
燕韦叹息,更加心疼这个妹妹,“龄儿,无论到什么时候,你还有大哥。”
“嗯。”燕龄含泪,重重的点了点头。
十月初六,虽算不得什么太好的黄道吉日,但周武的花轿,却是如期到了。
周武尽了自己最大的能力,给了燕龄一场隆重的婚礼。
燕龄蒙着大红的盖头坐在摇晃的花轿里,想这她这样的女人,竟然还能身披嫁衣,做了新娘。一转瞬,又想起那一年成翊大婚时,她骑马拦住花轿的场景。
那日迎亲的队伍绵延了几里,一匹匹高头大马上束着鲜红的绸带,她傻傻的拦住成翊,问他是不是真心娶那杨臻。
燕龄苦笑,当时他说“是”,她黯然离去,若他说“不是”,他们之间,又能有什么结果呢?
如今山高水远,人各一方,她也不再奢求什么了。
她从不怕哪一日周武厌烦了,再把她扫地出门,她只想试试,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所谓的爱情,可以维持多长的时间。
严寒的冬天如约到来,燕龄坐在柜台后,扒拉着手底下的算盘珠子,计算着近日来酒楼的流水。
一串鲜红的冰糖葫芦突然出现在面前,燕龄抬起头,周武正拿着糖葫芦的竹签子,笑呵呵的递给她。
隔着柜台,燕龄伸手把落在周武头上的雪拂落,埋怨道:“今日大雪,客人少,你不乘着这个机会歇歇,瞎跑什么!”
“我去问了问西街马夫捎给大哥的酒肉捎到了没有,回来的时候,看见一家卖点心的铺子里摆了几串糖葫芦,说是冰糖里面夹了豆沙的,所以买回来给你尝尝。”
无论怎样劝说,大哥最终不肯一同前来,这是燕龄有过心里准备的,所以干脆花钱把大哥的房屋修缮了一番,时时送些东西过去,让大哥的生活,不再那么艰难。看着面前圆润饱满的糖葫芦,燕龄伸手接过,咬了一口,裹着冰糖的山里红初入口时酸的让人皱起了眉头,但咀嚼两下,冰糖的香甜,便会溢满整个口腔。
燕龄想着,人生,说不定也是如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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