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劝
待得防御的军阵布置完毕,拓跋燕满意的点点头,命令亲兵张开免战旗,他与长史汪平两人只带着六个亲兵走出了军阵,身边的武器都解了下来,只剩下腰间代表地位的佩剑,而在拓跋燕身后的两个亲兵,则一人手持碧玉铸成的斧头,一人手持一根金色竹竿,上有五彩的丝绒飘舞。
胡老三一时有点摸不着头脑,他指着那根竹竿和斧头,问着邢老虎:“大哥,你看那朝廷的狗官为何一个人拿着个金色的竹棍子,一个人拿着柄斧头?”他呵呵一笑:“不过那斧头碧绿的蛮好看的,怕是值不少钱吧?”邢老虎也是一头雾水,他这样的草民怎么见过天子节钺,抓着下巴道:“谁知道这些狗官发的什么神经?”突然,他想起戏台子上《苏武牧羊》那一段,那唱戏的老头手中不就拿着个竹竿吗?双瞳蓦然一张,哆嗦着嘴唇道:“这…这玩意莫不是天…天子节钺吧?”
免战旗代表着休战,更何况这些流民本就没有抵抗的心了,自然毫无阻拦,拓跋燕就与汪平来到了邢老虎的阵前,拓跋燕长相有点粗鲁,汪平倒是一副慈祥老人的模样,于是长史汪平向前一步,拱了拱手道:“敢问你们这里的主事人是谁?”
邢老虎挑了挑眉,这个老者明显一眼就看出了自己是一众流民的首领,只是为何不点明呢?他不懂官场的弯弯绕绕,也懒得理会,自站了起来,大声道:“老子我邢老虎,就是这流民的首领。”汪平一点也不在意邢老虎的粗鲁,轻抚长须,右手微张,一掌拍在了身前的一块约半人高的石头上,这一掌虽然看似力道不大,只是这一掌下去,那石头立刻就四分五裂,把一众流民惊的目瞪口呆,也震的邢老虎瞠目结舌。
汪平见镇住了这些泥腿子,才又悠悠然的道:“我们使君不忍多增杀戮,愿请几位首领好好商议一番如何安顿流民。”他右手微微缩回袖子中,没有多少人注意到他刚才那一掌其实是把一颗掌心雷藏在了手中,而那块石头,汪平早就注意到其实已有不少裂缝,果然一颗掌心雷拍下去,把石头炸的四分五裂,一时间他也不由暗道侥幸。
作为神使,这些小小伎俩他这些年来用的也不多了,没想到还未曾生疏,汪平一脸宗师气度的模样悠悠然走回,拓跋燕看的分明,憋不住,低声问了句:“长史你到底藏了几颗掌心雷啊?”汪平皱了皱眉,同样低声的骂道:“别拆我的台。”
既然镇住了一众流民,拓跋燕他们就更不怕这些泥腿子了,悠悠然的走了过去,拓跋燕趾高气扬的看着邢老虎道:“看到天子节钺,为何还不下跪?”天子节钺!邢老虎虽然造了次反,攻打榆林,可是他也只是一时血勇,何时见过真正的天子节钺啊?听得节钺这个从来只有看戏时才能听得的字眼,不由双膝一软,跪倒在地,连看都不敢再多看一眼。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天子就是天,天子的钦差就是天使,怎敢有什么不敬呢?邢老虎他们若是攻下榆林之后,再攻城略地,发现朝廷州府也不过如此,肯定会渐渐看轻所谓的天子和钦差,不过,现在他们攻个榆林城,折损了数千人还没攻下,这厢一万精锐骑兵把他们团团围住,又怎来得及生出更大的野心呢?因此,在听得天子、节钺这些从未见闻的事物,他就已经彻底的服软了。
拓跋燕见得一句话就震慑住了这个颇为魁梧的汉子,不由心中放松了很多,其实就在刚才趾高气扬之时,他的一只手始终按在腰间的佩刀之上,只要邢老虎等人一旦有所异动,他就不得不拔刀相向,殊死相搏,没想到这么顺利?拓跋燕手微微放松,又说道:“朝廷钦差安抚三边高使君听闻尔等困于榆林城外,数日不得食,在击破契丹鞑子之后,迅速北上,不敢有一日懈怠,只希望早一日能救尔等于水深火热之中,”他沉默了片刻,干咳两声,又续道:“然而尔等所作所为实在令高使君大失所望,围攻榆林重镇,你可知这已无异于举兵造反了?”
造反二字如同霹雳劈在了邢老虎的身上,他浑身一颤,看看四周那些面色恐慌的流民,再看看远处枕戈以待的朝廷精锐骑兵,泪水止不住的涌了出来:“天使明鉴啊,我们这些流民,但凡有一条活路,谁愿意造反呢?我邢老虎自问一向豪爽,也曾为朝廷抗击契丹鞑子出生入死,这次鞑子南侵,我更是散尽家财,家里家人死伤几绝,我邢老虎可曾皱过一次眉头?怨过一次不公?”他愤怒的指着不远处的榆林城道:“谁知那胜州刺史宇文隆,我们这些无家可归的流民来到榆林城下,他反而紧闭城门,任我们自生自灭,若非实在活不下去,我们又怎么会攻打榆林城呢?”
胡老三也以头抢地,哀嚎道:“邢大哥是看不下去饿死这么多人啊!草吃完了,吃树叶,树叶吃完了吃树皮,树皮吃完了吃衣服,再找不到吃的,我们只能吃人了,”他哭着扯开小腿处的绸布,已经化脓的伤口处爬着蠕动的蛆虫,恶臭一阵阵传来,骨头也隐约可见,这条腿怕是废了,他指着伤口哭道:“我割了自己的肉煮给大哥,大哥不肯吃,若是还不攻城的话,我们这些流民怕是就要人相食了!大哥不想让我们沦为野兽,才不得已决定攻打榆林城!”
不是亲眼所见,又怎知这样的惨状?拓跋燕注视着那蠕动着蛆虫的小腿,在史书上他也曾听闻介子推割肉侍晋文公,没想到今生有幸亲眼所见,这一刻他对宇文隆的不作为与坚壁清野很有些反感,十万流民,一个月来饿死一万多人,剩下的只有八万人,这是真正的把人朝死里逼啊,这里的树林都被活人生生的吃光了,这样的惨景,怎么会出现?
拓跋燕压着心中无处释放的怒火,深深的吸了几口气,道:“这位兄弟,快快起来,亲兵,快请郎中为他诊治。”这样义气的汉子,任何人都会敬重,两个亲兵立刻小心的扶着胡老三躺在一边,自飞奔着去前营招呼郎中过来了。
看着自己的兄弟被抬了下去,刑老虎稍稍有些安心了,这些年来,胡老三随自己出生入死,这些天来,他知道胡老三的身体每况愈下,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兄弟走向死亡,是最折磨人的。
拓拔燕见得威压已够,一众流民都已俯首,这时候就需要安抚了,拓拔燕亲自上前,扶起刑老虎道:“朝廷知道老弟的苦处,若非那个狗官,你们又怎会攻城呢?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们高使君正值用人之时,如老弟这般血勇之辈,高使君必然倒履相迎。”
刑老虎是个粗人,当然不知道刘邦倒履相迎的典故,只是一旁的汪平倒是目中异彩一闪,高绍全如今对大周还是有很深的情感的,但只要他身边的将士们心里有些想法,他自己未必就不能成为从龙之臣,只要跟紧了这位高使君,未来图画凌烟阁未尝不可能,他们夏州汪氏也未必不能再度起来。刑老虎见得刚才还一副凶神恶煞的拓拔燕现在又摆出一副亲切的表情,很是不习惯,微微挣开,刑老虎粗中有细,也不会因为拓拔燕一句话就会相信,他抱了抱拳道:“朝廷对于造反流民一向是宁可错杀,不可妄纵,天使这一番话,说句交心底的话,我刑老虎并不放心啊!”他顿了顿又道:“我刑老虎倒是不怕死,只是…”他回首看了看身后一脸菜色,行将倒毙的流民,又道:“这里有好几万流民,我…我不想把他们推入火坑。”
汪平站在一边已经好一阵没有说话了,听到刑老虎这一席话,不由仰天大笑三声,刑老虎脸色大变,手也不由自主的摸向腰间的佩刀,目含怒色的盯着汪平道:“这位天使不知为何放声大笑?”汪平自然不惧刑老虎,虽然刚才那一手劈石是掌心雷的功劳,不过他对自己的功夫还很是了解的,凭着一个刑老虎?怕是在自己的身边挺不过十合吧?
拓拔燕倒是没有阻止汪平,只是带着一丝神秘微笑,看着汪平,她知道,这时候是这位长史大人亮出明教神使身份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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