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风云变（一）
绮云北峰地处高势，终日白云浮绕，站在古罗崖上，可以俯视整个伽达古城。
我探着头往崖下看了一眼。
大雾弥漫于脚端，白隙间，荒凉贫瘠的山壁怪石横生，枝条扭曲而又顽固地从石缝中伸出，如狰狞爪牙，万丈之下，阴暗晦涩的一片黑黢中，有我看不见的浮光掠过。
古罗崖，万丈深渊，伽达人生死轮回之地，逝去之人，会被众人带上着轮回路，在僧人的阵阵经诵中，抛向深渊，归于自然，重投六道轮回。
这是伽达千百年来的习俗，只是，这天上盘旋着的这些肥溜溜的秃鹫们隐晦地告诉了我真相的残忍。
我问在旁边捡松果的丰蒙：“那天你们就打算把我从这儿扔下去？”
丰蒙：“是啊，哦不不不，这是除了我以外其他人的想法。”
我：“噢。”
丰蒙瞟了一眼我的脸色：“我当时……我当时极力反对！”
我点头：“我要是从这儿下去了，爬上来第一个找你。”
枫林园的药童阿莫如曾偷偷告诉我，在我醒来之前在丰蒙醒来之后，这倒霉孩子一直默默守着我，不舍昼夜，眼熬出血，在我鼻息全无之际，终于放声大哭，不准任何人碰我，喃喃着要带我回家。
我听了后，对阿莫如说：“看到没有，你以后找相公就要按这样的找。”
阿莫如闻言，突然红了脸，让我颇有些莫名其妙。
今天，我带着丰蒙去绮云山上的万山禅院上香，顺便先来参观了一下绮云山巅这个著名景点，古罗崖。
我看了看天色：“不早了，我们还要去万山禅院呢。”
丰蒙支着拐杖：“走吧，这个点回去估计白大哥也该回客栈了，应该撞不见他了。”
于是开始顺着溪流往下走，然而下山并不比上山的路好走，我瞧着丰蒙翘着一只脚跟猴子一样在树林里上窜下跳，还能遥遥领先于我，倒也是颇为不容易。
为了显示出我过人的体格，我开始疯狂加速，丰蒙回头看了我一眼，跳得更快了，两个人突然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较上了劲，可以说是空穴来风且毫无意义。
只是如此这般你追我赶，两个人都完全忘了看路，不一会儿，我就发现好像不太对劲。
“暂给老娘停住，”我一屁股坐在路边石头上，“我们已经完全偏离主道了。”
丰蒙闻言杵着拐杖跳了回来：“那这是哪儿？”
我：“你看我像知道的样子吗？”
丰蒙皱着眉：“主要是我看你看着一点也不着急的样子。”
我：“跟你走一路，迷路不是司空见惯的事吗？我早就学会如何去习惯了。”
丰蒙：“……”
我安慰他：“没事，咱先休息，等体力恢复点我再收拾你。”
***
密林很静，唯有秃鹫嘶哑的叫声遥遥传来，伴着溪流汩汩，透着一股清冷劲儿。
山中渐起白雾，寒风迷了眼。
我努力睁开眼，咻地站起：“丰蒙，你看。”
丰蒙看向我指过去的方向，瞪大了眼：“有人！太好了。”
白雾间，远远的看见一个女子的单薄的轮廓出现在树林里。
那女子身着一袭青衣，遥遥地现在溪流那头，乌发披肩，身影单薄，在密林中若隐若现。
丰蒙立马跟了过去。
“前面那位姑娘！”他大叫，“您且稍等一下！”
不知是何原因，那抹身影在听到丰蒙的呼喊之后，如受惊的小鹿，开始往山下快速奔去。
速度之快，反应之猛，仿佛看到了洪水猛兽。
我气喘吁吁地追在后面。
丰蒙又喊：“我们没有恶意！我们只是想问问路！”
然而并没有什么作用，那女子似乎回头看了我们一眼，然而并没有停下脚步。
我和丰蒙只好穷追不舍。
繁琐复杂的丛林中，那抹青色终于还是消失了。
我绕了半天，果然没再看到那个女子，嗯，跟丢了。
丰蒙不能理解：“我们看起来像坏人吗？”
我思索了一会儿：“我那么可爱当然不像，主要是你，长得奇形怪状的，声音也惨不忍睹，腿瘸了还跳得那么快，的确有点吓人，整体造型也蛮像山贼的。”
丰蒙停顿了好一会儿，才道：“姐，所以咱们是怎么下山？”
“你在一个时辰前问过我同样的问题，”我说，“现在只是换了个方式重新问，那我也再回答你，问这片树林吧，它们可能知道，我反正不知道。”
丰蒙歪着头想了一会儿，突然开始爬树。
我吃了一惊：“你这是干嘛？你是要爬上去问它们吗？”
受了伤的丰蒙身体素质依然不错，没多久就爬上了树巅，其身体灵活度让我不禁怀疑我和他是否为一母所生。
“姐，”丰蒙望着远处，“我看到了，我们离万山禅院很近了。”
我惊喜万分：“有多近？”
丰蒙：“直径看过去差不多千百来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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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院幽径外扫地的小僧人给我们开了门。
厚重的朱门咿呀而开，参天的古树映入眼帘，院内青瓦红墙，山体之下有巨石横卧，一个朱红色的遒劲字体刻着：静。
我识趣地闭了嘴。
小僧人看着突然安静的我俩，笑着道：“其旨在静心。”
我噢了一声。
丰蒙突然问：“请问皈心大师在……？”
皈心两字一出，小僧人的表情立刻变得无比肃穆，向着东方崇敬地弯腰鞠躬，然后才转向我们：“师祖正在闭关。”
我又噢了一声，然后近身低语：“谁是皈心？”
丰蒙张着嘴看了我好一会儿，才道：“禅院的主人，世人皆道，此乃佛门天人，专门在尘世普济众生。”
我撇撇嘴，懂了，就是一个类似于皇宫里司天监啊大祭司啊那一类的人。
沿着石径，抬阶而上，青苔遍布，翠绿丛中，泥土上铺满了金色的枯叶。
突有一条青蛇窜出。
我立马拔刀，丰蒙拦住了我。
小僧人挡在了蛇的前面，嗔怪地看着我：“万物皆有灵，施主怎忍动手！况佛门之地，万不可有杀戮之举。”
我讪讪地放下了剑，心想着这禅院倒是和气，哪天那死狐狸再上枫林园烦我，我就干脆搬这儿来住。
小僧人把我们引向了燃灯殿，退下了。殿堂之上，香火缭绕，木鱼笃笃，一尊巨大的金色佛像伫立于中间。
丰蒙点燃了香，跪在蒲团之上，拜了三拜。
我久久仰望着面前这尊佛像，燃灯古佛静坐于莲花之上，身披袈裟，金身法像，若遗世而独立。
我看着他的脸，不似我常见的慈眉善眼，却是一张年轻俊俏的脸，眉宇端庄，眼角带笑，金光之下，烛火之中，面容如有圣光，温润若离尘之人。
丰蒙也往上看：“你在看什么？”
我说：“你看，这个佛像长得很帅啊。”
丰蒙叹气：“你老毛病又犯了。”
“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我语重心长，“不要因为他长得比你帅你就不服。”
拜完燃灯古佛，我和丰蒙又去了药师殿。万山禅院规模巍峨，庙宇棋连，只是佛门庙堂，大同小异，小异到这药师佛虽然服饰发髻有变化，但脸看上去似乎和刚才的燃灯古佛长得一模一样。
我十分疑惑：“为什么这个禅院里的佛像都长的一模一样，而且都很帅。”
丰蒙：“其实其他的禅院佛像长得也都一样，只是不帅而已。”
我点头：“可见长得好看的确是关键。”
丰蒙想了想：“人人都有爱美之心，可能佛像做得帅气一点，每天的香火钱会多一点。”
这个理由毫无说服力，没有人会为了这张金光闪闪的假脸跋山涉水走到脚磨出泡，就我而言，躺在家多好，帅哥就梦里梦吧，又不是梦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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