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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铅华尽(三)


  自我和丰蒙转行入乞丐后,才意外发现其实乞丐油水比我想象中多太多,自姐弟组合成立以来,意外的成功,一天下来,差不多能有一两银子。

  一两银子,这意味着我可以胡吃海喝一顿,还可以晚上睡个好觉,再买个新衣服穿。

  由此可见,大多数人其实并没有过得比乞丐好。

  丰蒙说:“姐,乞丐不需要新衣服,你可以拿买衣服的钱给我多买根猪蹄。”

  我断然拒绝。

  首先,乞丐是一项职业,任何职业都需要市场,作为一个合格的乞丐,我必须要每天抢占京城里最好的地段,因为丰蒙跑得比我快,所以我一般派他去。

  其次,乞丐说到底还是一项刷脸的职业,但是是比谁更惨,我每日出发前总在泥土里滚上一圈,再在菜地里偷一颗洋葱,以备周全。

  我与丰蒙主打的是父母双亡组合,我得了重疾,奄奄一息,口吐白沫或者鲜血,丰蒙负责卖惨,手机用攥着洋葱,关键时刻哭上一哭。

  大部分人民群众都会被我们精湛的演技感动得稀里哗啦,所以我们一般钵满瓢满,满载而归。

  有时候我都不禁怀疑,我和丰蒙该不是上辈子是专门干这行的?完全无师自通啊。

  渐渐的,我和丰蒙混成了乞丐圈的金字领头人物。无数的乞丐闻风赶来,前来讨教,开始犹豫到底是退出乞丐圈等着国家分配呢,还是从头再来,变得和我俩一样优秀。

  丰蒙看着眼前这个说要拜师学艺的瘦巴巴的小乞丐:“你年纪尚轻,实在没必要趟这一趟浑水,大家当乞丐已经很不容易了,你还是趁早另找出路吧。”

  小乞丐若有所思地离开了。

  “你错了,大家混乞丐圈的的确不容易,但混其他圈的更不容易,”我一巴掌拍在丰蒙头上,“你这是把人家推向了另一个火坑。”

  丰蒙解释:“我这是为了市场平衡着想,等哪天供不应求,到时候我们可能就要在乞丐圈混不下去了。”

  我醍醐灌顶。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我又发现了新的商机。

  消息贩卖。

  丰蒙:“不懂,解释一下。”

  我说:“作为全天下最自由的工作,我们可以在城里任意游动,而作为全天下最不起眼的存在,所有人说话都不会刻意避开我们。所以我们可以掌握别人都不知道的小道消息。”

  丰蒙眼皮跳了一下:“比如?”

  “比如单单就今天,我就知道了酒巷街的四方酒馆卖的酒其实是掺了水的,在菜市场杀猪的毛哥昨晚背着自家母夜叉去了万春楼喝花酒,花朵街卖胭脂的张三其实是个断袖,他喜欢上了对面编草鞋的李四。”

  丰蒙崇敬的目光向我投来,不过很快他提出了疑问:“可是如何贩卖呢?”

  我道:“这世上唯有矛盾永远都是不会消失的。我们知晓他们的短处,自然就会有人找上门来。”

  丰蒙还是很疑惑:“可是这样,我们可能会被砍。”

  “能让我们听见的,都是市井矛盾,百姓自己日子都管不好,哪有时间管我们,”我摆摆手,“能让我们被砍的,那不是矛盾,是恩怨情仇,我们永远听不见的。”

  丰蒙顿悟,于是从比,我们又多了一项副业:探听消息。刚开业那几天,我和丰蒙狠赚了一笔。

  渐渐的,探听消息成了我俩的主业。

  有一天夜晚,我从西街上经过,看到一对父子组合,打的是卖身葬父组合。

  我大惊:“问题是你没死,他怎么葬?”

  老乞丐说:“因为我得了病,无药可治,只能等死,这样一来,大家更会觉得可怜,毕竟无力改变的,才是最可怜的。”

  我拍手称快,实乃高手。

  丰蒙提议模仿,被我拒绝。

  丰蒙却道:“可是姐,你不想多赚点钱买点别的东西吗?”

  我想了想:“我每日吃住不愁,足以。”

  “难道人生除了吃穿没有别的了?”

  我说:“看来你还是没有认清自己的身份,对于乞丐来说,的确没有了。”

  丰蒙看了我很久,摇摇头:“我认得很清,是你没有认清。”

  ***

  今日,锦州城传来了一个噩耗。

  据说,从即日起,锦州城将大兴整顿城内市容,街上别说乞丐了,连摆地摊的摊贩都不许出现了。

  我和丰蒙面临着即将失业的危机。

  为此,我很惆怅。

  丰蒙不解:“我们可以继续探听消息啊。”

  我:“当我们不在是一个乞丐后,所有人就能看到我们了,没有人会在一个陌生人面前说自己的秘密的。”

  丰蒙大叫一声:“那该如何是好?”

  我叹了口气:“看了只有另寻出路了。”

  丰蒙说:“可以,只要不出锦州城,怎样都可以。”

  我问:“你为何执意留在此?”

  丰蒙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姐姐,你可能忘记了你自己是谁了,可我从来没忘记。”

  丰蒙转身走了。

  我望着眼前川流不息的人群:“因为我更想活着。”

  ――――――――――――――――――――

  有一条黢黑陡峭的小路出现在我面前。

  坎坷狭窄,一眼望不到尽头。

  我头上如同顶了千斤石头,沉重得就快要栽下去,晕晕沉沉,步履维艰。

  低头想要蹲下,却发现身上尽是鲜血,汩汩下滴。我惊恐得想要大叫,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突然有声淡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杀了五公主。”

  我回头,却见一个可怖的黑脸人手握弯刀朝我走来。

  我惊慌向前逃去,不料一脚踩空,踏入了无边的黑暗……

  ……

  我猛地坐床上坐了起来。

  原来是梦……

  最近我时常做噩梦。

  窗外明月正圆,夜色撩人,草垛水洼里传来阵阵蛙鸣,以及院子里传来的若有若无的轻语。

  我下床点燃了灯,推开了房门。

  今晚的月光着实清亮,我一眼就看到了伏在古井边上的丰蒙。他靠在石板上,闭着眼,翘着二郎腿,手里拿着一袋酒。

  酒水顺着地面流进缝隙里,倒进古井里,嘀嗒嘀嗒。

  他像是没有看到我,自顾自的嘴里哼唱着小调儿。

  “西风关小楼,

  长崖望白头。

  城关刻青龙,

  黄沙掩星宿。

  一身艳骨半生风流,

  哪管千万恩仇事,

  只愿春良秀。”

  这是母后戏本上的一首诗赋,也是父王生前最爱的一首歌,我至今都记得他哼这首歌的样子,抑扬顿挫,摇头晃脑地躺在桐树下,曲调玄诡波折,带着神秘与悠然。

  一阵风吹过,我手中的灯忽地熄灭。

  丰蒙抬起眼皮看了我一眼,又垂着头继续喝了起来。

  我伸着头闻了闻:“上好的竹叶青,你是不是偷偷翻我钱袋子了。”

  丰蒙把头放在了井檐上:“姐,你看,今晚的星空真美。”

  我象征性看了一眼:“还可以。”

  丰蒙闭上眼:“也不知道,他们在地里能不能看见呢。”

  我拿走了他手里的酒壶:“早点歇着,明儿咱们出城。”

  他问:“去哪儿?”

  我回他:“锦州城在大兴整顿,这里没有我们的立身之处了,我们离开这,往南方走。”

  丰蒙“蹭”地一下弹起来:“我不走!”

  我很疑惑:“难不成你真打算被分配去包子铺当店小二啊,我告诉你啊,那差事很累的。”

  丰蒙突然发起了脾气,气呼呼地将酒袋往地上一扔:“姐?你还是我认识的五姐姐吗?我们沦落至此,苟且偷生,我以为是为了收敛锋芒,韬光养晦,可你如今告诉我要一走了之?”

  我被他吼得耳膜生疼:“首先,我要纠正你两个错误。第一,你的话语里还是充满了对乞丐这项职业的轻视和偏见,实在不妥,第二,我们没有锋芒,何来收敛,早无用武,更谈不上韬光养晦。”

  丰蒙看了我许久,冷笑一声:“早听闻宫中人说五公主向来凉薄冷情,不想真是如此。”

  说罢,摇摇晃晃地摔门而去,消失在这薄雾袅袅地夜色里。

  我呆愣地站在院中许久,被扔在地上的酒袋里的竹叶青,顺着青苔一路流到我脚边,然后掉落进古井里。

  嘀嗒嘀嗒……

  嘀嗒嘀嗒……

  远处传来打更人的声音,他提醒着我,五更了,天就快要亮了。

  ***

  渺小的弯月在朝阳山峰处投放出微弱的光芒,东方的云层渐渐有朝霞的影子浮上来,街道上已经有早餐铺老板们忙碌的身影,热腾腾的白雾伴着无处的鸡鸣一同升起。

  我又回到了城中,街上行人稀疏,步履匆忙。

  市场上卖菜的大妈正在跟对面卖肉的大叔眉来眼去;一个卖包子的人拿了两个包子换个对面卖馄饨的半碗馄饨,两人的合作异常愉快;城门口站哨的士兵抱着长矛倚着石柱打瞌睡,我隔这么远几乎都能看见他嘴角边上的哈喇子。

  丰蒙不见了,我又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这样的锦州城,有我所有的记忆,痛苦与快乐的。一个朝代的灭亡伴随着另一个朝代的崛起,时代更替永远比想象中快。我是时代更替留下的残余,或许我可以如丰蒙和很多人所愿,做下一个新时代,但如今我无力改变。

  我亦无心寄情这里,只想找个能让我安心的地方。

  没错了,我就是丰蒙口中凉薄冷情的五公主,也是父皇眼中不成气候的大女儿。

  怎样都好。

  我决定了,我要离开这里。至于我的弟弟丰蒙,让他留在锦州城一直等罢,心有执念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这里一片黑暗,而我必须要往前走,才能看到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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