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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遗嘱之失


  孔老圣人曾言: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和无寡,安无倾。孔夫子的话在千百年之后,仍是一语中的。自敬修长老逝后,敬府便无有宁日,而有将倾之势。皆因分财不均,人心不安,萧墙之祸的前兆已生多日。

  终于在这一日,黄历上头写着宜祭祀、忌赴任、冲龙煞北的这一日,兄弟三人闹到了南宫府的祠堂门外。敬二伯与敬三叔争的面红耳赤险些掐架,敬鑫伯父站在一边偶尔调停基本在叹气。

  陵叔说大长老之位事关重大,他一人定不了,便将其余几位长老皆请了来,江大哥、江煦等小辈也一并叫了来。意外的是江大哥此番竟然也不推迟,二话不说揪着江煦便到。夏子夜昨天睡了一日养足了精神,此刻精神饱满的坐在左侧第一排最末。江煦坐在他后头打着哈欠道:“这种事你们商定不就好了,叫我们来干嘛?为了卧龙门的事这个月我难得睡个懒觉。”

  坐在他旁边的江大哥随手拍在他腰上:“坐直了,别跟软脚虾似的。”

  江煦反射性的坐的笔挺,还昂起了头,片刻后反应才过来,又赖了回去抱怨道:“哥,你能不能不来这招,我总以为是你的鞭子要抽过来了。”江大哥的鞭子几乎是所有出入过,北郊外重锦军营之人的噩梦。

  江大哥四平八稳的坐着:“怕也是没有再抽你的机会,都是要当家的人了。”

  江煦偷偷窥了眼对面坐着的,他未来老丈人刘四长老小声道:“八字还没一撇呢,别说这些,万一人家知道我觊觎他女儿,说不定还得挨一顿。”

  夏子夜插话道:“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都是人之常情怕什么,何况你又没做什么?”

  江煦叹息道:“你怎么知道我没干什么?”

  夏子夜和江大哥几乎同时望向他,江煦看着他们别有深意的眼神,立马反应过来连忙解释道:“诶诶诶,不是你们想的那样的,别乱想,不然她非得一剑劈了我。”

  夏子夜与江大哥若有所思的对望一眼,江煦急了:“真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此时江老伯进门入座,他们方才歇了话。

  我又一次坐在这四脚椅上,一旁站着陵叔,右侧首座之位空悬。

  陵叔道:“敬大长老乘鹤西去已有半月,因遗嘱遗失,身后诸事未有定论,故而请各位莅临相商。大长老之位应由何人接手以及家产分配之事。”

  争家产争到祠堂这来的,在我任期之内还是首例。不过听说这也是有先例的,当初刘四长老的长老之位,也就是这么争出来的。一生二,二生三,三生无穷,若日后家家户户财产问题都要闹到祠堂来,横行成风那才真是后患无穷。

  钱二长老先开口道:“大长老之位为人员免任之职,论识人慧眼,巍弟得敬叔真传堪当此任。”钱二长老说的是敬二伯,他两为年少同窗,自小就走的近。

  刘四长老摇头道:“若说识人,鄙妹夫阿衷这几年一直帮敬叔料理事务,是得到敬叔认可最好助力。虽说老夫身为母舅应当避嫌,但唯才是举岂能避私,老夫也就拉下这张老脸来了。”敬三叔敬衷正是刘四长老的妹夫。

  坐在他们身后的小辈,当然依着自家爹叔的话头下,祠堂之内渐有沸腾之势。

  江老伯不得不提高音量道:“古有祖制,传嫡不传庶,传长不传贤,这大长老之位自然而然的应该传于嫡长公子鑫兄,本就没啥争议的事,怎么还能闹到祠堂来?”嫡长子承位本无可厚非。可问题就在敬鑫伯父为人软弱两边倒,连两个自家兄弟都镇不住,如何来镇一座城。这也是陵叔迟迟不出手的原因。重锦城今时已有分崩离析之兆,众人眼看局势不稳、前路不明,便各自报团捞财夺势,只恐重锦之祸不在长安,而在萧墙之内。陵叔正缺个机会将这些人收拾一顿,可巧机会就来了。

  陵叔点头道:“江长老说的不错,先祖们高瞻远瞩,正是怕后世子孙为一己之私手足相残,方定下了嫡传之制。”

  刘四长老呲笑道:“当今天子尚非嫡长,可见此制并非死守不可。古往今来长幼之争何曾有尽,能者居之方是正道。就如今的长安来说,东宫太子不胜其任,德薄而位尊令朝局不稳,可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说完又对敬鑫伯父和气道:“老夫就事论事打个比方而已,倒不是将贤弟与那东宫太子相比,还请见谅。”

  敬鑫微哈着背道:“刘兄言重了,小弟岂敢与太子并论。”敬鑫伯父是为敬修长老的长子。初为人父的长老对这头个儿子寄予厚望,教的用心难免严厉了些。可他越严厉,儿子越哆嗦,儿子越哆嗦他就越严厉。如此恶性循环,也就养成了如今畏畏缩缩的性子。三岁看到老,骨子改不了。

  钱二长老帮腔道:“刘兄说的很是,有多大脑门戴多大的冠,大长老一职举足轻重,需得名副实者当此大任。”

  江老伯道:“倘若抛开长幼之序单说能力,珩贤侄自小便有神童之名,是公认的重锦城第一才子,那大长老之位是否就该让他接下。”

  敬三叔冷哼道:“父亲生前早将那忤逆子赶出家门,他已不是我敬家人还有何资格来接此位?”

  江大哥轻飘飘的看他一眼道:“是否得差人去看看,敬家族谱上可有敬珩二字?”当年敬修长老虽气得不轻,话说的够狠,但却不曾从族谱之上将珩叔除名。血脉相连,这是一个父亲对儿子的宽容。

  敬二伯不以为意道:“父亲年岁大了,一时忘记也是有的,但父亲与他当庭决裂却是许多双眼睛真真实实看见的。”

  话到这里,我也不得不多说一句:“眼见不一定为实,敬修长老是否真的再不认珩叔,大家心里都有数,不必再争。况且珩叔乃朝廷命官,孝期满后是要回长安复职的。他志不在此,我们多说无益。”以珩叔的性子,同室操戈这事他做不出来,这趟浑水他是决计不会沾的。何况他辞官之举背后,是放下了关于楼心月的深仇,此仇可放还有何事能绕他心头。不过他是否真的将此事放下还不好说,明早才是四日之期。

  珩叔被踢出候选之后,双方的斗志愈发昂扬,江大哥揉了揉额角恐怕已到了他忍耐的极限。

  陵叔抬了抬手将众人劝歇道:“此事皆因大长老遗嘱丢失所致,若是能将那遗嘱寻回,此事便能迎刃而解。”

  众人面色各异。

  夏子夜道:“那封遗嘱如今不知去处且毫无头绪,如何寻回?”

  陵叔望向敬家三叔伯道:“我听说敬修长老的遗书本是在敬老夫人屋里,夫人辞世时才不翼而飞?敬府戒备森严一般人不可能无声无息作案,三位爷可有从下人口中询问出什么?”

  敬三叔与敬二伯似乎还在思虑,敬鑫伯父先开口道:“父亲撒手人寰时,人人忙的自顾不暇,又不幸听闻母亲噩耗,府中更是一片大乱。来去母亲屋里的下人们实在太多,况且场面混乱,也不知他们说的谁真谁假?”

  江老伯微怒道:“趁乱作贼的最是可恨,把嫌犯都抓去刑堂,棍棒之下我看谁敢隐瞒。”刑堂为重锦城审案之所,城里若有人触发法规审案查案调解争端,判刑执刑皆在那里。审案由江老伯为主,刘四长老为辅。

  江煦道:“棍棒之下未必都是真话,屈打成招也是有了。”这大概是江煦的肺腑之言。毕竟他在江老伯的棍子底下苟延残喘了二十年。

  江老伯正要反驳之时,我先道:“犯错的毕竟就是那么一两个,何必连累无辜之人遭受无妄之灾,这样也显得我们不人道。”

  江老伯锤着手骂道:“这些坏粥的老鼠屎真是可恨。”

  陵叔朝侯在门口的晋冉小哥使了个眼色,晋冉点点头出门去了。片刻后领了一群丫鬟仆人进来,看衣饰应当是敬府下仆。那些人显然是被临时招来不明情况,只得依从指令惶恐不安的跪在堂下。敬三叔看着自家下仆问道:“延总管这是何意?”

  敬二伯冷笑道:“能有何意?显然是信不过我们,要亲自审问了。”

  刘四长老道:“审问清楚也好,既能摆脱嫌疑又能擒出真凶。”

  钱二长老神色自若道:“正是,是非自有公论,真相总会大白。”

  二人相看一眼,皆为毫不退让的得意之色,像是捏住了能击倒对方的致胜王牌。

  陵叔向前一步道:“一切只为真相,若有失礼之处,还望三位爷海涵。”说完抱歉一揖。

  敬鑫伯父惶然道:“承蒙延总管为我们家事如此费心,道谢还来不及岂有微词。”

  另外二位亦别过脸未再多言。

  陵叔望着底下跪了一地的人道:“你们当日都曾出入过老夫人房间,因此你们人人皆有嫌疑。”

  那些人立马高呼冤枉,胆小的丫鬟们已珠泪涟涟。

  陵叔含威不怒道:“你们不必惊慌,无罪之人我不会冤枉,有罪的我也不会手软。这是你们最后的机会。”

  底下人都心绪不安的相互看看,噤了声。陵叔又问江大哥道:“偷遗嘱,或毁遗嘱当以何罪?”

  江大哥起身回道:“遗嘱之事兹事体大,当以内乱罪论,偷而不毁杖五十,偷而毁之杖一百,生死勿论。”江大哥所说的杖责为军棍,非家中棍责可比。四十以上残废,七十以上毙命,至今无人撑过一百。最扛打的那个,在第九十棍时便呜呼哀哉了。不过此为重刑,重锦城治安不错,很少有人被处以极刑。遗嘱一事竟已关乎人命,我有些不忍,可陵叔的神情却非玩笑。

  江大哥话落之时,底下人又开始哀嚎。晋冉小哥秉公无私的维持现场秩序,才得以安静。陵叔道:“自首者可减刑,你们当中若是有人知道些或看到些什么都可当堂说出,提供有用线索者赏纹银百两。”

  底下之人神色各异,似鹅群一般相互打量。

  陵叔等了片刻,不轻不重地拍了桌子道:“看来你们是不打算开口了,晋冉……”

  晋冉小哥闻声上前道:“在。”

  “把他们每个人拖下去打,男的杖三十,女的十五,若还是无人肯说,杖责翻倍,如此循环。”

  满堂立马一片求饶之声,敬三叔嗤之以鼻道:“到最后还不是武力解决,装什么慈悲!”陵叔不予理会。

  晋冉小哥领命后,从外头招进两个人,将地上一四十来岁男人拽了起来。那人面白如纸,腿抖的站也站不稳,一边与护卫们抵抗,一边向陵叔嘶吼道:“陵总管,主上,小人知道,小人知道是谁拿了遗嘱……求陵总管放了小人。”

  我命晋冉将他放下,他便膝行着向前爬来。我问他:“既然你知道是谁,为何之前不说?”

  他伏拜道:“小人不过是命如蝼蚁的下人,只能沉默自保,若是小人道出了实情,还请主上务必保小人一命。”

  “若你所言是真,我南宫夷嘉以家主身份起誓,必定保你无恙。”

  他仍低着头畏缩道:“小人与花翠是最先发现老夫人去世的,当时小人在门外,只听得花翠大喊了一声就跑出来了……她说老夫人去了……让小人赶紧去叫人……小人所说花翠可以为我作证。”

  陵叔向堂下道:“谁是花翠?”

  人群中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哆嗦着应了声:“奴婢……奴婢在。”

  陵叔问:“他说的是真的?”

  “回……回总管,是真的,那日中午老夫人从老爷处回来后,脸色很是难看便要歇息,把奴婢们都赶了出来。其他姐姐妹妹都回老爷处跪守辞行,就留了我一人守屋。后来柱子叔就来了,让奴婢叫醒夫人去看老爷最后一眼……谁知……谁知夫人她……”说着说着就抹起眼泪来了。

  陵叔又对那叫柱子的人道:“你继续说。”

  柱子复拜道:“小人最先叫的是……三……三爷……我们一同到了老夫人房里。那时花翠还未回来,三爷让小人去叫其他人来。然后小人出门时……就看见……看见三爷在屋里四处翻找,就从夫人枕头底下抽出一封信来……”他话未说完,敬三叔便从位子上跳了起来,一脚朝柱子的胸口处踹去。柱子被踹翻在地,晋冉立马将跳脚的三叔拦住,三叔恶狠狠道:“谁给你这个狗奴才的胆子陷害我……把你们养肥了,还咬起主子来了。”

  刘四长老忙将他拉住:“切莫冲动,反让奸人得逞。”

  敬三叔不听又要出腿时,我一拍桌子放声喊道:“祠堂之上,列祖当前,谁敢放肆。”

  江老伯抬起的手还悬在半空中。堂中静极,众人的目光基本都在我身上。如果这句话是江老伯说,大家可能还挺习惯。但谁也未料出自我口,我想他们大概只是惊讶,而不是被我震慑住了。

  我坐回椅上对敬三叔道:“三叔不必气恼,身正不怕影斜,若你是清白的谁也诬陷不了你。”

  刘四长老道:“主上说的不错,我们且静观其变。”敬三叔这才坐了回去,眼色不善的瞥了眼一旁的敬二伯,敬二伯端坐着不屑一顾。

  江煦和夏子夜皆用见鬼似的目光望着我,被我瞪了一眼后方收了回去,改以余光窥之。

  陵叔唇间含笑的转向堂下道:“如主上所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月前从西厥进了批波笼花花粉,此粉除作药用外,还可焚烧熏香。若是将纸张放在香炉上熏足一个时辰,那这纸便能长久保留,不被蠹虫所蚀。大长老曾差人特地向我讨要过几张,后来方知是用作遗嘱书写……” 

  江老伯急躁道:“陵老弟呀,好好的审案怎么又扯到了那什么粉上头?这有什么关联吗?”

  陵叔不急不慢道:“江长老稍安勿躁,这证据就在这波笼花粉上。”

  钱二长老问道:“此话怎解?”

  江煦回:“拿过信的人手上必定会沾上波笼花粉,只要证明谁手上有这花粉,那谁便是嫌疑人?”

  夏子夜道:“这也不一定吧,说不定有很多人碰过这纸。”

  江煦笑道:“我的夏公子,你以为波笼花是什么田间草地都长的野花呀。还不是因为之前,你提起过它的药用价值非凡,陵总管才让人不远万里的从西厥带回来的。作为药用的都求不得,拿来熏纸的能有几人?”

  陵叔赞许道:“江煦说的不错。大长老派人来要时,我正好也想去探望一下他的病情,便亲自送去了。除却我与大长老和敬老夫人外,敬府应当无人有机会接触它,除非偷信之人。”

  我望向陵叔问道:“那要如何知道谁手上沾有波笼花粉?”

  陵叔将晋冉招至身旁,耳语了片刻,晋冉敬命去后,不一会便端来了两个盆,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浓重的酸味儿。

  我掩鼻问道:“陵叔,你端醋来干嘛?”

  陵叔将右手放入盆中,使醋完全没过手背:“波笼花粉附着力极强,一经沾手月余不去。且波笼花遇醋,便会呈现蓝色,所以只要在一个月内,沾过花粉的人浸过醋后,手上都会有淡淡的蓝色。”陵叔将手从醋中抽离甩了一甩后,展示给众人看,果然有浅淡的蓝色,以五指最为明显,拇指最甚。

  陵叔解释道:“因我拿纸之时用的是手指,因此手指色重,而晋冉……”晋冉小哥也将浸醋的那只手抬高,“晋冉抱的是一整叠,因此手指与掌心颜色皆深。”我细看了一眼果然如他所言。敬府三叔伯神情难测。

  陵叔命人将醋放在那柱子面前:“你既身为证人,必得先证清白,证言方才有效。那就从你先开始吧。”

  柱子跪在那拽着拳头,又在衣服上偷偷的揩了揩。晋冉给他身旁的护卫使了个眼色,那护卫立马蹲下身来,抓住那柱子的手就要往盆里伸去。柱子如被烫伤一般迅速收回了手,双手紧紧攥着藏在袖中,跪在地上不断磕头叫道:“陵总管饶命呀,主上饶命呀……小人该死,小人不该鬼迷心窍,但小人也是受人之命呀……请总管开恩,主上开恩……”

  众人还浸在这反转中,敬三叔已抑制不住喜色的跳了起来,骂道:“你这狗奴才,竟是你拿的那遗嘱。快说是谁指使你陷害本老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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