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家琪上班了

　　宿舍不大，大约20多个平方。却放了四张上下铺。“我就睡那张床。”林方指着最里面那张床的下铺。家琪瞟了一眼，床上放着一床军绿色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四四方方，棱角分明。“这是你自己叠的吗？”家琪好奇地看看被子，又看看林方。她天真的表情惹笑了林方。“是啊，我们这里每个人的被子都是这样的。”家琪扫视了一遍其他几张床，果然如林方说的。一色的军绿色被子，一律整整齐齐，四四方方，棱角分明。家琪明白过来，这是按部队要求来的。她难为情地笑笑。

　　“我们去外面走走吧。”听林方这么一说，家琪赶紧站了起来。

　　“你今天找我来究竟有什么事？”一出宿舍楼，家琪便迫不及待地问道。“是不是有人找你的麻烦？”

　　“麻烦？”林方一愣，随后便笑起来：“谁会找我的麻烦？”

　　“你真的没事吗？”家琪大大地出了一口气。

　　“真的没事。其实就是想找你聊聊。”林方沉吟了一下：“听说你退学了？”

　　“又是璐璐和你说的吧。”家琪无奈地摇摇头。

　　林方微笑到：“幸亏你有璐璐这个朋友。”

　　“什么意思？”家琪不解地看着林方。

　　“要是你自己，肯告诉我吗？”林方直视着她的眼睛。

　　家琪低下头，换成她自己，当然不会。把这件事告诉林方有什么意思呢她本来就不想林方因为自己受到牵连。如果告诉他，让他为自己担心，不就违背了自己最初的意愿吗？

　　家琪低头想心思，林方看她若有所思的样子，忍不住说了一句：“家琪，你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不好--------”他故意拖长了音：“老是心思重重的。你知道含羞草吗？你就像含羞草，永远羞答答的。只要轻轻碰一下你，你就会把叶子包裹起来，把自己裹得紧紧的。让人没法走进你的内心。”家琪愣了一下，接着脸却突然红了。林方的比喻虽然含蓄，但最后一句却太过直白。

　　家琪觉得窘迫，林方却已经调转了话题：“麦家琪，其实我现在特羡慕你。”

　　“羡慕什么？”家琪奇怪地看着他。

　　“退学呀。你不知道其实我也很不喜欢上学，也一直想着要退学，可是就没这个勇气。想不到你麦家琪做到了，我是真佩服你呀。”

　　“你别拿我开玩笑了。”家琪道：“我知道你这是在安慰我。”

　　“家琪，我真不是安慰你。”林方认真地说：“我其实一直都不是个好学生。你看——”他手指指操场一侧的水泥石凳，“看到那儿没有？我有时候逃课就和同学在那儿打牌。”

　　“你还逃课？”家琪很惊讶。

　　“是啊。碰上我不喜欢的课我就逃课啊。”林方不以为然地耸耸肩。“老实告诉你，高三的时候我还常常在课堂上偷看武侠小说呢。”

　　“真的？那你喜欢谁的武侠小说，金庸还是古龙？”家琪来劲了。

　　林方笑了：“看不出你还是同道中人嘛。我当然喜欢金庸了。不但故事好看，文字功底也好。你呢？”

　　“我喜欢古龙。古龙的小说不完全是武侠，还有点像侦探小说，破案故事。有很多悬念，紧张、刺激。我每次都看得特别过瘾。”聊到自己喜欢的东西，家琪开始眉飞色舞起来。脸上出现了平常少见的放松。“有一次我晚上一个人在家看古龙的《楚留香》，看得毛骨悚然。但越是怕，越是要看。”

　　林方哈哈大笑起来：“我一直以为你是个乖孩子，从来不看这种打打杀杀的书。最多也就看看琼瑶小说。真是没想到。”家琪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我才不看那种言情小说呢。整天卿卿我我，爱得死去活来的，要多无聊有多无聊。”林方笑：“我知道你不无聊。”家琪也笑了。

　　两个人又东拉西扯地闲聊了一会儿。林方忽然正色道：“家琪，你对将来有什么打算？”家琪一愣，说实话，她还真没考虑过将来怎么办。

　　林方突然叹了一口气：“其实，我有时候挺后悔考大学的。”

　　家琪不明白地看着林方。在她的心目里，大学多好啊，大学生多好啊。家琪还记得小学的时候看过一部电影《女大学生宿舍》，那里面描述的大学生活充满了朝气。从那时候起她就特别羡慕大学生，特别向往自己有朝一日也能住上大学生宿舍。可林方居然还后悔？

　　“亏你还是解放军叔叔呢，就这么教育人的。考上大学还后悔？”家琪煞有介事的口气把林方扑哧一下逗乐了。“解放军叔叔？都什么称呼啊，我有那么老吗？”家琪仔细一想，也乐了。

　　“不过我和你认真的说，我是真的后悔。其实，我这人挺自由散漫的。不太适合军校。”林方一本正经地说。“你知道吗？我有一个同学，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就去练摊了。哎呀，才几年的功夫呀，早就成了万元户了。说真的，我特羡慕他。”

　　“原来你这么财迷啊。”家琪更乐了。

　　“倒也不是财迷。我就是挺羡慕他的生活状态的，干自己喜欢干的事，自由自在，还能挣那么多钱，多好啊。”

　　家琪好奇地问他：“那你喜欢干什么，如果给你选择自由自在的生活，你想干什么？”“说实在话，我还没想好。”看着家琪不以为然的表情，林方赶紧申明：“不过，你可别以为我在胡说八道啊。要是真能像你一样退学，我一定早退了。”

　　“家琪，真的，你好好想想吧。把握好机会，干出点样子来，让人家知道上大学并不是唯一证明你行的路。不上大学，一样可以很成功。”林方的口气很真诚，家琪相信他不是瞎说。她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眼看天色已经不早，家琪准备回家了。

　　“我把你送到校门口吧。”林方不好意思地说：“按规定，我们是不能出校门的。要外出，一个宿舍一个星期才有一个名额。”家琪快速地心算了一下：一个宿舍8个人，平均轮一下，“那你要两个月左右才能外出一次？”

　　“对呀。所以我今天才把你约到学校来。”

　　家琪心里一动，林方上次来学校看自己，其实就是动用了他一次宝贵的外出机会。林方下次再要出去，最起码还得等两个月。这下轮到家琪不好意思了。“你别送了。我自己认识路。”

　　林方又乐了：“我知道你认识路。不过你就给我个理由让自己放松放松吧。要知道我们这儿的小路可是很有情调的。”“真的呀？”家琪被林方说得动了心。“那好，也让我见识见识你们这儿的小路多有情调。”

　　林方带着家琪回到宿舍楼前。然后沿着宿舍楼的另一边往军校大门方向走去。这是一条宽度大约二十米的小路，路的两边种着两排香樟树。在阳光下洒下一片片浓密的树荫。几幢灰色的两层小宿舍楼均匀地分布在林荫道的两侧，路上很幽静，几乎没有人。家琪默默地跟在林方的边上，这条小路让她想起了华山路。虽然不繁华，但却有一种特别的味道。老上海的味道，低调，优雅，从容。难怪，林方说是有情调的路。果然所言不虚。

　　林方仿佛也受了触动。他一反平时的活泼多话，也只是静默地、一路无语地往前走。家琪忽然有一种很特别的感觉，这是她第一次和林方两个人单独地在一起散步。她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欢喜。她喜欢这种感觉。

　　想着，她抬起头，却正好看到林方也正向她望过来。两双眼睛一对视，又飞快地弹开了。

　　林方把家琪送到校门口。“天不早了，回去的路上小心点。”听着林方的关照，家琪的心里又是一暖。“没关系，你也快回去吧。”她朝林方挥挥手。

　　车站很近，离军校大门口也就50米左右，没走几步就到了。正好一辆公交车开过来，家琪赶紧跳了上去。车子启动了，经过军校门口时，家琪无意间瞥了一眼，却看到林方依然站在大门里，正向着经过的车上张望。家琪的心里，不禁又是一阵温暖。

　　这天，麦子文回家难得的早。“爸爸，你回来了？正好，妈妈今天做了你最爱吃的红烧大排，还有我最爱吃的猪肝菠菜汤。我们早点开饭吧，我肚子早就咕咕叫了。”家琪一边说，一边兴致勃勃地盛饭、摆筷子。麦子文不禁有些诧异。这两个星期家琪变得话多了，也开朗多了。难道退学真的让她如此轻松？

　　趁着家琪心情好，麦子文赶紧说出了他想说的话：“家琪，你在家也呆了一个多月了。有没有想过打算干点什么？”“我还没想好。”家琪笑笑。“那如果现在有一个工作的机会，你愿不愿意去？”“工作，什么工作？”家琪饶有兴趣地问。这更出乎麦子文的意料。他本以为家琪会拒绝。

　　“是这样，和我们学校共建的街道办事处现在正缺个打字员。他们原来的打字员怀孕了准备回家生孩子去。他们主任今天和我谈起这事，想让我帮帮忙，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帮他们应应急。”他看一眼家琪：“当然，我也知道这个工作你不一定喜欢。”“我去。”麦子文没想到，家琪居然一口答应。“你答应了？你去？”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家琪。“是啊。有份工作做，总比呆在家里无所事事吃闲饭好。爸爸，你和他们主任说一声。尽快安排我上班吧。”“好，好，我明天就和他们主任说，让他马上安排你上班。”麦子文看上去很激动，不像他平时一贯的儒雅淡定的作风。家琪忍不住暗暗一笑。“爸爸，不过这只是暂时的。我一边上班一边还准备读书，你支持我吗？”“支持，当然支持。”麦子文连连点头，心情一下变得大好。万芳在一边看了这爷儿俩的样子，一颗悬了两个多月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家琪到街道办事处报到了。办事处的张主任带她在各个办公室转了一圈，熟悉了一下环境，就把她交给了她的师傅——贾依。贾依的肚子已经有7个月了，本以为再混两个月没什么问题，想等到生产前几天再停工的，可前几天去医院做检查，医生说孩子的情况不是很好，随时都有早产的可能。这一下贾依慌了。现在看到有人来接班了，她可以随时随地回家生孩子，当然特别高兴。

　　她带着家琪参观了她的工作室，里面放着一台老式铅字打字机。家琪曾经在学校的文印室看到过校工用这种打字机打考卷：操作的时候需要左右开弓，左手操作蜡纸鼓，右手操作拾字粒的手柄，操作一次就只能把一个字粒的印记打在蜡纸上。

　　贾依向家琪介绍说，字盘上的常用字大约有2000多个，备用的生辟字附在旁边。又特别关照她，打字时候注意力要特别集中，虽然一般常用字都能从字盘里找到，但如果遇到生僻字，就得从备用字盘中找偏旁部首来拼。如果打错字要用改正液把错字涂净再打；如果发觉打漏字，仅能在字与字之间加打进去；如果漏行了，也仅能在行与行之间加打进去，否则就要换掉蜡纸重新打。

　　交代完了，贾依给了家琪一本小册子，让她好好地把字盘上的字背下来。又从抽屉里翻出一件旧工作衣，让她以后油印的时候穿。看着这件灰不溜秋的蓝大褂，家琪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感觉。以前，她常看到学校教务处那个四十多岁的校工张阿姨穿着同样的蓝大褂，一张脸板得紧紧的，站在文印室里一遍又一遍地机械重复着摇油印机的动作，那样子就像街上的小贩爆爆米花。家琪上了三年高中，看了三年这个重复不变的动作。那时候，女生们都在背后偷偷地称张阿姨“□□脸”。张璐璐私底下告诉过她，张阿姨其实是个老姑娘，从来没结过婚。可能荷尔蒙分泌有问题，所以老是板着一张脸。从那个时候起，家琪只要看到蓝大褂，就会联想到张阿姨，联想到老姑娘。可她万万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会穿上和她一样的蓝大褂。家琪心里想，自己以后会不会变得和张阿姨一样，变成老姑娘；会不会也变成一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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