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万年,宜其遐福
宜娘想要蜷缩身子，但是她的手和脚都被粗糙的绳子绑住，之前的挣扎已经刮破了她白皙娇柔的皮肤，如今只有潺潺的血液隐隐从伤口冒出，将粗糙的绳子浸染。
洛九翎小小的身子挡着她，她的小手抚上宜娘的眉眼，颤抖着却又强自镇定地抚上她的眉梢～
“娘亲不怕，翎儿在，翎儿不会让他们伤害你的，娘亲不怕……”洛九翎娇柔而细腻的嗓音还若当初那般甜腻，那张小脸像极了她，那个让她一生无法释怀的女人。
说来也是可笑，当年她那样恨她，现在她的孩子却成了她一生都割舍不下的牵挂，成了她活下去唯一的希望。
可叹，命运弄人至此～
宜娘笑着，她看着翎儿的眉眼温和，那张被虐打过的脸上伤口纵横，唇角还在溢血。
“哟，我当是谁那么大胆子呢？原来是你这小叫花子，怎么着，泼你洗脚水都没用
了？还嫌我那天没把你踢死？”那龟公提着裤头，满脸横肉，恶心至极地斜视着拦在宜娘身边的洛九翎。
“听说那日死了爹？可真是晦气呢～”花妈妈这才站起身，穿着华贵的艳色袍子，头上戴着几多艳丽的牡丹，刻意的雍容华贵也掩不住那与生俱来的风尘刻薄味儿。
“闭嘴，你们没有资格提他。”小小的洛九翎只能紧紧地抓着宜娘的手臂，她是怕的，她怕失去，她已经没有了一切，她怕她最后连娘亲也保不住～
“我们没有资格？洛小姐？你还以为自己是个世家小姐啊？洛家可是被抄了满门的，你可算是幸运的，只是流放你们到这里乞讨，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连我水巷里的下童都不如……脏死了。”花妈妈掩鼻，像是在看一个微不足道的蟑螂一般，轻蔑恶心又不屑一顾。
那样的眼神，那样的话久久地停留在洛九翎的心底，她现在活得跟蟑螂有什么区别？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卑微地活着，所有人都蔑视她，恶心她。
一夕之间她从万众瞩目到万人践踏，那样的落差对于一个五岁的小女孩来说……太过残忍。但是洛九翎不怕，哥哥死了，爹爹死了，洛家没了，她也不怕。
她怕的是没有了全部，那唯一的信仰也被夺取～
“花妈妈，我求你，放了宜娘，我为你做牛做马，我……我愿意留在水巷……”
“闭嘴，翎儿，你走，现在就走，娘亲很好，你不用担心我，你走啊～”宜娘再也忍不住了，哗啦地落泪，她本就生得美，此刻梨花带雨的模样更是惹人怜爱。
这是花妈妈看上宜娘的原因，这样的女子放在水巷，还愁招不到客人？
“不要，娘亲，翎儿要保护你，翎儿要替父亲保护好娘亲。”
父亲？宜娘一愣。
眼底的水雾漫开，整个世界在她的眼里糊成一片。洛君华，她的丈夫，那个若春风般席卷她一生的男人。
她嫁给他的那些年，他对她很好，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他的模样，她也是在青楼里，那时她还未及笄，花楼里的妈妈并没有安排她接客，而是教她们琴棋书画，培养她们的气质好让她们的初次卖个好价钱。
那时的她还有少女情怀，大半夜地忙完活，她爬上了花楼的楼顶赏月，她在话本子里看过好多风花雪月。她羡慕那样的爱情，也知道那些东西始终是不属于自己的。
听花楼里的妈妈说，她是有家人的，但是家人嫌弃她是个女孩，所以将她扔在了花楼门口，是妈妈好心，见她皮相不差，这才留在花楼里养着了。
天天待在花楼里，她懂事也是极早的，她从这里看到了自己的未来，是暗无天日的奸淫……人们称这是皮肉钱，她厌恶极了。但是她不能跑，她就是妓子们用皮肉钱养大的孩子，她……没有资格逃。
第一次见到洛君华便是那夜，她坐在花楼楼顶赏月，风掠过她的衣角，撩起她的青丝，那样的冰凉又温柔，她忍不住闭上眼，任由风抚慰她寂寞的灵魂。
当她再次睁开眼，着实被那张俊脸吓破了胆。她反射性地往后仰，却是无路可退。眼看就要掉下去了，男子这才慢条斯理地伸手，自她后背一搂，将她勾到他的怀里。
她好不容易稳住身子，他这才飘飘然地放开她，倒像是个不占半分便宜的翩翩公子。
“你是谁？”她怒目而视道。那时她只有十四岁，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哪里会去打量他那一身明显华贵的衣衫。
她只是觉得这个男子俊美极了，是她在花楼那么多年里见过的无数男子中，最为俊美的。
洛君华挑眉，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道：“你呢？你是这花楼里的姑娘？”
她不想告诉他，但是事实如此，她又不愿撒谎，于是点点头道：“我叫宜娘。”
“春光宜面下朱楼，深锁春光一院愁。可是这般？”
他说的对，朱楼锁宜娘，这是她逃不开的枷锁，她刚刚坐在这里，眼里心里都是愁，她怕长大，长大以后跟花楼里的姐姐们一样活着。
但是宜娘没有那样说，她展眉一笑道：“错，是君子万年，宜其遐福。”
祝福君子万年寿，一生幸福绵绵长。这才该是她宜娘的名字，她是好的，她是希望是祝福，纵然自己得不到幸福，也要见到她的人，认识自己的人幸福安康。
“君子万年，宜其遐福？”洛君华侧头看她，她眉梢带笑，哪里还有刚才那副愁容，倒是个可人的姑娘，看来今日来应酬还发现了个不错的妙人。
“很好，我记住你了。宜娘。”洛君华说完，转身跳下了楼台，宜娘正想拉住他，却是撞进了他那双略微冰凉的眸子，她忍不住一颤，愣是没有抓住他。
她正要惊呼，又见他唇上咧开一抹得逞的笑，这人明明一看就是个纨绔子弟，但是此刻这般模样倒是实打实地撩到了她，她也跟着笑，然后大喊：“不管你是谁，很高兴认识你。”
那样匆匆一眼，本以为是自己的一场痴梦，但是一个月后，她再次见到了他。他为她赎身，昭告天下他要娶她。
那日她才知道他的名字，他当着众人的面俯身，亲昵地在她耳边轻喃道：“我叫洛君华，很高兴认识你。”
这一切像是一个虚无的梦，名满天下的洛家家主娶了一个妓子为妻，她何其有幸，成为那个最幸运的女人。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娶她不过是洛君华的自暴自弃，他心爱的女子成了皇上的女人，现今荣宠后宫，他是心死了才会娶她的。
不可否认的是，他待她很好，吃穿用度，一切的一切……他能给的最好的他都给她，宜娘能遇见洛君华，也不知何其有幸。
可是幸福总是短暂的，那日洛君华突然闯进她的房里，他浑身冰凉，眼里也绽满血丝，他搂着她的身子，紧紧地汲取着温暖。
她感觉到脖子上的冰凉，他哭了？她拥着他，没有问，她能给他的，只有她自己。
那日，青天白日他就拉着她行房，比往日更猛烈，狠狠地折腾她到她昏厥他才放手。
在她昏睡前，她仿佛听到他附在她耳边的轻颤：“对不起，小宜……”
后来，她怀孕了。
听说，宫里那位娘娘也怀孕了。
分娩那日她难产，产下了死胎。君华抱着两个孩子到她的床边，他说，这是他的孩子……是他跟孟韶华的孩子。
那一刻，她只觉得天崩地裂。她的确身份卑微，但是她不接受这样的践踏，何况私通后宫还是灭门的大罪。
她大病了一场，那些日子她总是在想，自己这个孩子是不是来得太巧了，为什么会跟宫里那位同时怀上？
她想起那天君华的失常，他从宫里回来以后的失控和那句虚弥的“对不起”……
她还在想，为什么自己的孩子死了，他跟她的孩子却还好好地活着？
在她病里的日子，外面都在恭喜洛家喜得龙凤胎，君华还特意摆了宴庆祝。她想，原来她生了一对龙凤胎呢，真好～
可宫里却传皇贵妃生了死胎，宫里的一切一应从简，只为祭奠那个死去的皇子。连洛家的喜宴也是因此取消了。
可是事实呢？是她生了死胎，她甚至怀疑自己的孩子是不是为了方便他们调包，故意给掐死了？她的孩子，她还未见上一面就早夭的孩子啊～
洛君华推门进来便看见宜娘坐在院子里，周围是团簇的娇花，她脸色苍白，着一袭浅色的袍子，长发未梳流泻一方墨色。
“小宜？”他走过去，想要抱她，却被她轻飘飘地躲开了。
“洛君华。”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她总会娇娇软软地唤他夫君或是君华，因为在她心里，他是她的天，她的一切。
“我在。”他保持刚才的动作，没有起身，应着她道。
“我们的孩子……真的……夭折了？”这是她一直耿耿于怀的，她不相信自己的孩子死了，他明明还踢她的肚子，她能感觉到，她的孩子不会死的。
“小宜……”
“回答我，求你～”
“没有死，我将他送走了。”洛君华道。
“是男孩还是女孩？”
“男孩。”
“他以后会过得好吗？”
“会的，我都安排好了。”
“那好，以后……我就是那对孩子的母亲，我会好好对他们的。”
她是一个母亲，而他是孩子的父亲，她跟他在一起那么久，她知道君华不会抛弃他们的孩子，这样就很好了不是吗？
她很知足，因为这才是洛家家主为何娶一个妓子的原因，因为好控制啊！看看，她现在这般逆来顺受，不就是他一开始就算好的路数吗？
很多个辗转难眠的夜，君华都会紧紧地搂着她睡，开始的那一年她总是半夜惊醒，每次睁开眼她都会看见君华眼底的受伤。
为什么痛苦？因为对孟韶华的爱而不得吗？
后来孩子越来越大，她这才接受他们，喜欢同他们嬉闹，不管大人什么恩恩怨怨，孩子总是无辜天真的，她不会让前人的恩怨波及后人，况且两个孩子聪明漂亮，与他们相处的日子里，她早已将他们当做了自己的孩子。
虽对孟韶华有怨，但是她却是意外地爱上了两个孩子，君华对她也是多年来一如既往地呵护照顾。这些年来他从来没有纳过妾，除了那次意外，他从来都没有像他那些狐朋狗友一般在外乱搞。
其实她是不介意的，那次的事以后她帮他纳过妾，可是全部都被他遣走了。夜里，他拥着她问：“到底要怎样你才能相信我？到底要怎样你才能确信……我爱你。”
她是个知足的姑娘，他说的她都愿意去相信。她回拥住他的身子，她说：“夫君，宜娘也爱你。”
她曾因为自己底贱的身份而自卑，曾因他的背叛而痛苦，她曾将心门紧锁，但是当他搂着她小心翼翼地呢喃表白，她就已经放下了一起，她愿意因为他的这一句话，再次敞开心扉。
君华，是她的丈夫，她的天。他曾为她撑起整个天空，但是现在，他已经死了，她连他的最后一面都没有看见。
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剩下的是翎儿那纤细娇小的身子拥着她道：“翎儿要替父亲保护好娘亲。”
君华，我想你了。宜娘想你了，宜娘就要坚持不下去了，可不可以……带我走？
宜娘，累了……
－－－－－－题外话－－－－－－
你们相信一见钟情吗？宜娘不信，但是洛君华相信～
如果大家喜欢的话，以后我会给洛君华写一个番外，讲述他与宜娘还有孟韶华的故事。
(https://www.uuubqg.cc/86_86272/4607102.html)
1秒记住笔趣阁：www.uuubqg.cc。手机版阅读网址：m.uuubq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