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006章 猎场待伤鸟
纪则身材颀长,却因为谦恭而显得并不挺拔。他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流露着随时以礼相见的表情。
刘悯好整以暇地悠悠前行,纪则温文尔雅地向其施礼:“主司大人。”
“延修,”刘悯叫着纪则的表字,“有时间和晟远、晟翾多聚聚,不要总闷在大理寺。”
“是。”
两人又多聊片刻,纪延修先刘悯一步离开,阳光洒向他走路姿态有些颠簸的身影。
刘悯心中为这孩子可惜,延修生得一表人才,为人谦逊、办事干练。遗憾的是,早年身患残疾,现在多多少少还留有形迹。
刘悯不禁慨叹——世上难有完美,除了,自己的两个儿子。晟远成熟稳重、文武兼备;晟翾豪爽豁达、机敏聪颖。
刘悯不禁聊慰——有此二子,人生足矣。
“父亲!”
刘悯刚刚换好便服,从书房门外便急切地迈进一人。
刘悯没有正眼看他,也知道他那双豹眼正渴望地看向自己。
刘悯坐定,抬眼看向他,看着他焦灼的样子,不免嗔怪道:“太后决定后自会有旨意。朝堂之上都是国家大事,哪有功夫讨论你的儿女私情。”
刘晟翾讪讪地笑起来。
刘悯郑重地言道:“晟翾,今日早朝上,太后与陛下都面有愠色。而且,陛下竟设局召韩铮回京,一定是陛下强烈抵触太后对王家的安排。如果娘娘不想与陛下冲突过甚,你就不得不放弃。”
刘晟翾愣了一下,却瞬间拔出拼命的样子:“决不!”
刘悯看他为了一个女子如此失仪失态,不禁训斥道:“怎么?为了一个女子,你要反了不成?!”
“父亲,她不是一般的女子!”
见父亲没有阻止,刘晟翾讲述了一件他认为可以打动父亲的事:“两年前在宝津楼看百戏,我与延修他们打赌,输局的人请对面女眷吃梅花酒。
“我命人送去后,却见她起身离席。我想——想扮成偶遇,于是跟在她的身后。却听见她说——现在轻松了!婢女问她,不喜欢闺阁闲谈吗?
“她说——一个好义施恩,一个知恩图报,为什么要不屑太后娘娘与刘大人这种难得的情义呢?”
刘悯脸色一沉。
刘晟翾试图加重此事,言道:“一定是我送了酒,反而遭到那些所谓大家闺秀的奚落。父亲当年仁心好义,收养了一个贫家女,谁曾想这女子今日成为庙堂之上权倾威然的太后娘娘。娘娘感恩于旧日相助的情谊,与父亲结为兄妹,拜父亲为腹心之臣,怎能说是我刘家攀龙附凤?!”
刘悯打断他:“休议论长辈事!”
刘晟翾转回原意:“一定是那些势利小人,欺负我们当时老实本份,芮萱听不下去这些非议,又不愿与人争执,所以宁愿离席躲清静。父亲,这是一个十六岁少女的心地呀!”
刘晟翾见父亲脸色有些暖意,更深刻地分析道:“有这样的子孙,我想王家也一定是厚德淳朴的门第。”
见父亲还在犹豫,刘晟翾郑重其事地说道:“在我心里,芮萱不卑不媚、不清高不流俗——我非她不娶!”
刘悯抬眼看了看他,故意问道:“怎么,不是因为她是天下最漂亮的女子吗?”
刘晟翾“嘿嘿”地笑道:“那是小时候的童言壮语了,父亲您还记得?”
刘悯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
刘晟翾仍笑着,但声音有些变得温柔:“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天下最漂亮的人,但是,在我眼里,她最漂亮、最温婉!”
听到儿子的亲密话,刘悯心中满是暖意,但是,表面上却轻斥道:“男子汉大丈夫,以后少说这样的话!”
刘晟翾“呵呵”地笑着回应。
看着满脸洋溢着期盼与幸福的晟翾,刘悯心中的情绪有些沉重。他不得不暗自思量,为了儿子的“非她不娶”,刘家需要做出怎样的权衡。
门外却响起了不急不缓的脚步声。
刘晟远信步而入:“父亲。”
“兄长。”
刘悯吩咐道:“晟远,送信雄州,务必赶在范雍之前,找到行事人,斩草除根。”
“是。昨夜父亲赴宫宴,我与晟翾收到暗报后,已派了人马。刚才,孩儿又将今日详情快马送去。”
刘悯对晟远满意地点点头,但对雄州的事非常不满,因此,脸上有些阴郁。
刘晟翾今日不当值,不知朝堂对雄州的处置。
刘晟远向他解释道:“吕相提议此案应由枢密院主理,陛下派了范雍。”
“嗯。”刘晟翾明了,“决不能让范雍抓到行事人,查到内情。”
刘悯看看他,吩咐道:“你们先坐。”
待两子坐定,刘悯转向长子:“晟远,韩铮回朝,你有何估测?”
“看来,陛下打算培植力量,对太后和我们刘家予以制衡。”
刘悯板着面孔点点头。
刘晟翾有些不安,问道:“太后娘娘同意?”
刘悯沉闷地答道:“韩铮这一年,破获多起间谍秘案,陛下称亟待推广。娘娘深明大义,怎会不同意?!”
刘晟翾道:“没想到这韩铮竟有识谍的本事,成了陛下调他回京的理由。”
刘晟远思索着,看向刘悯:“父亲,散朝的时候,我看见延修跟近您,就先回了三班院。父亲是否已经交待延修如何处理?”
刘悯看向他:“你有何想法?”
“孩儿认为,应从两方面分析。其一,当年审问曹汭时,罗崇晋、施文将其当堂杖毙;而后,作为伯父的曹利用被牵连贬黜,赴任途中,山石崩塌遇难身亡,与人无尤。”刘晟远看看父亲、看看晟翾。
刘晟翾赞同地言道:“施文已经不在人世,所以,在私仇上,韩铮要针对的,是罗崇晋一人。这一方面,与我刘家无关。”
“其二,陛下想借助韩铮夺权,动摇我刘家的地位。这便要衡量一下此二人的力量。首先,陛下此次看似下了决心,但是,召回韩铮却不敢对其升任加封。可见,陛下顾忌太后娘娘,不敢造次。”
“陛下从小就胆小怕事,没有担当。”刘晟翾插言道。
刘悯佯怒地看了他一眼。
刘晟远继续道:“其次,韩铮一直凭借其义父庇佑才屡屡晋升,没有了曹利用,他很难掌握实权。因此,他们的联合不足为惧。”
刘悯看向晟翾,晟翾答道:“兄长说得是。”
刘悯见他并未上心,冷言问道:“你与韩铮同在三衙,没有其他见解?”
刘晟翾笑着言道:“韩铮这个人,当初在陛下身边,就像一把障扇,没人在乎。”
刘悯不再理会他,又转向晟远:“然后呢?”
感受到父亲知道自己的分析不会如此浅薄,刘晟远更有信心地继续答道:“但是,韩铮回朝,势必影响陛下,我们决不能让陛下有所倚仗;另一方面,韩铮留在京城,始终有可能查明真相。为长远计,必须阻止他留在京城。”
刘晟远说完,期待着父亲的评断。但是,刘悯仍继续追问:“如何阻止?”
刘悯看向晟远,希望他能提出实策。但是,刘晟远并没有谋划至此,一时语塞。
刘晟翾一旁插言道:“阻止?不能动用我们的侍卫,也不能动用皇城司的人,更不能显露是有人故意为之——父亲,您让延修做什么?”
刘悯没有解答反而又问道:“曹利用横死,韩铮不愤怒吗?不想留在京中寻机报复吗?为什么他反而选择了远遁边域?”
刘晟远答道:“他当时势单力孤,无从下手。”
刘悯又问:“现在呢?难道他势不单力不孤,握有了权力还是势力?”
刘晟远回道:“傅大人调查过,韩铮这一年在安肃没有什么反常的举动,不见与人勾结。”
刘晟翾眉头一挑,突然道:“他心灰意冷!曹利用为陛下打击太后娘娘,出了事之后,陛下却没有想方设法保全。韩铮赈灾回来,一定知道了陛下的无所作为。陛下不仅辜负了义气也辜负了情份,他是对陛下心灰意冷!”
刘悯终于点点头,又问道:“一只受伤的鸟,最怕听到的是什么?”
“相同的箭声——”两个儿子对视而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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