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14章
谢昭刚出贡院，在风中苦苦立了半时辰的寻渠就看见了他。寻渠正要迎上去，却让忽然出现的一抹银红影子扫了个趔趄，他好不容易站稳，刚想破口训人，却见银红袍子哥根本懒得理会他，像一只八爪鱼似的径直扑向谢昭。
谢昭费了好大力，才将冯修远扒拉下来，这几天在贡院里考试，考得他的精神都有些萎靡了，他摇摇头清醒一下，看清来人，才无奈道：“世孙，你很闲吗？”
冯修远连忙摇头，笃定地说：“我今早还有半篇文章没做完，许博士说我再不将文章交上去就不要去见他了。”
谢昭轻浅一笑：“那你还不回去写？”
“他说让我写不完就不要去见他，我的确写不完——”
冯修远将两手一摊：“所以，我今天就不去学里见他了，没毛病啊？”
谢昭被他说得瞠目结舌，只好拱手笑道：“世孙的道理讲得比学里的博士们还好，谢昭佩服。”
“诶呀！”
冯修远让他带偏了话题，忙跺一脚，攀着谢昭的肩说：“文章算什么？博士又算什么？最重要的是我兄弟今天考完试出院了！我高兴！其他的甭管！”
他倒是比谢昭还要高兴三分。
冯修远攀着谢昭，一边走一边说：“谢昭，我家没有读书的天赋，和你们家不同，太傅尚书都是正儿八经读书考学上来的，又都当过大学士。你们这种天生的读书料子，永远不懂三个时辰憋五个字儿，还有仨是错字儿的痛苦。”
冯修远摇头晃脑，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他心想，我好歹在国子监里还算尊师重道，对博士们也都言听计从，他们让我滚我一定不爬着出集贤门的门槛。哪像我七叔，一根棍子，打得国子监里的博士们指着他鼻子吼，你小子给我等着！我去太后皇上面前参你爹一本，说你爹教子无妨，让你小子吃不了兜着走！
当然，结果就是再被他七叔的棍子揍一顿，揍到鼻青脸肿无颜面对皇帝太后。
“我在荟萃楼订了一大桌！”
冯修远得意洋洋。
“我刚才还在南城找周瞎子算了一卦，他说你这次一定！得中！还是魁首呢！”
谢昭本来匆忙的脚步忽然站定，他看着冯修远叹了口气：“世孙，我忘记告诉你了，上月我在上北街看见周瞎子在集市里杀猪，那技艺，堪比庖丁解牛了。”
“什么！”
冯修远将拿在手里的扇子猛地一拍，正拍在寻渠的胳膊上，寻渠委屈地摸了摸自己的胳膊。
“臭瞎子骗我！”
冯修远虚踹一脚，怒道：“待会儿咱吃完饭就去找臭瞎子算账！”
谢昭却道：“世孙，估计你只有一个人去吃了，我还有事。”
这可奇了，往些天就说要考试，这会儿试也考了，还能有什么事儿这么忙？
“你有什么事？这大好时光，不正是摆庆功酒的好时机？等你中了解元，我这个世孙怕就排不上号了！”
您还真的是真情实感地瞧得起我。
谢昭默默走路，冯修远见他不理睬自己，便扯住谢昭的袖子问：“你还没讲呢？你有什么重要的事儿？”
谢昭无可奈何地看着他，他知道冯修远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格，心想，今天不说怕是走不了了，便如实回答：“我要回家吃饭。”
“你回家能吃什么饭？”冯修远被他说懵了：“你家里的饭能有荟萃楼好吃？”
谢昭忽然想起苏选入学那天，冯修远让他那句“那是我妻弟”吓得没敢交作业，但刚才听冯修远讲，他今天本来也没打算交作业，再吓一吓他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有人要给我煮猪蹄吃。”
“噗嗤！”
冯修远没憋住，笑出了声，他指着谢昭的脸笑得前俯后仰，涨红着张脸结结巴巴地说：“猪蹄……有什么好吃的！”
冯修远独自笑了半天，忽然回过了味儿，他顶着一双铜铃大的眼睛问：“该……该不会是……你那位……未……婚妻吧？”
谢昭笑而不语，径直朝前走去。
“真的是她？”
“真的是她吗？”
……
冯修远永远能把一句话问到别人厌烦。
“是。”
谢昭依然毫不避讳。
“你你你……”谢昭回答得如此慷慨，冯修远反而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使劲儿晃晃脑袋问：“真是你媳妇儿？”
谢昭将他掉下来的下巴合上，淡淡地说：“如假包换，真是你未来的兄弟媳妇。”
“你吃过……她煮的猪蹄？”
冯修远这个二世祖大抵生来就没学会如何抓住谈话的中心思想，永远能从一个话题莫名其妙地发展出另一个。
“很好吃？比荟萃楼的还好吃吗？”
谢昭摇摇头，诚恳地说：“好不好吃我不知道，但她要煮的，我一定得回去吃。”
冯修远觉得自己需要好好消化一下谢昭的话，他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觉得自己这个京城第一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儿当得实在太憋屈了。
他爹今早还说让他好好读书，别吊儿郎当的，学学人家谢昭，一门心思扑在学习上，小小年纪就中了小三元。
他现在觉得很委屈，自己分明是白担了个纨绔名头。他想，这波只能等谢昭孩子出来了，给他爹认个干孙子才能扳回一局，看他爹到时候还说不说谢昭两耳不闻窗外事！
哦，不对，谢昭的确不闻窗外事，他丫的就只关心他屋里的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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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橘霜咽咽口水，迟疑地问：“你确定要下厨吗？”
苏嫤挽着袖子，纤瘦的手指在案板上麻利地切着葱花，听她这么说，便拿着刀在橘霜面前晃了晃道：“那还有假？”
橘霜看着明晃晃的刀口闪过的一丝冷光，不禁打了个寒噤：“可昨天郭姨娘好像说，融化冰糖要用小火，小姐你好像把火加大了一点？”
苏嫤吸吸鼻子，果然闻到一股怪味，茫然问道：“这是什么味儿？”
“糖烧焦的味道。”
橘霜话音刚落，苏嫤与橘霜一同扑向灶边，慌忙取两根柴火出来，放在一旁。苏嫤长呼一口气，看着一口糊满焦糖渣的锅，遗憾地叹口气道：“橘霜，麻烦外面的王妈妈进来换口锅。”
忙活了好长时间，苏嫤总算在王妈妈的指导下做出了一盘红焖猪蹄，并着一盘新鲜刮出来的甘蔗摆在一起。阳光从窗沿上欢快地蹦跳着进屋，落在苏嫤的身上，又辗转来到那盘红亮亮的焖猪蹄上面，油光与糖丝儿在猪蹄在阳光的贪婪抚摸下，反射着可口而诱人的光。
苏嫤看着卖相不错的猪蹄，拍拍手，乐道：“猪蹄够红光，正好应了朱笔题名的好兆头；甘蔗正新鲜，刚好比喻节节高升的喜象。”
“小姐。”
橘霜吐吐舌头。
“你以前一点也不喜欢做饭，如今却连焖猪蹄都会做了，可见……”
苏嫤正沉浸在做好焖猪蹄的成功的喜悦中，她顶着一张沾了焦糖的脸，心不在焉地问：“可见什么？”
橘霜小声说：“可见小姐……”
“可见小姐很喜欢昭少爷！”
橘霜这句话的声音倒是扯得老大。
说完后，她像一尾入水的鱼，飞快跑出了厨房。
苏嫤没来得及抓住她，忙擦了手，追着也跑出厨房，并喝道：“臭丫头！你说谁喜欢谢昭呢！你说谁喜……”
“……欢……喜欢……他呢！”
阳光一寸寸从房檐上，从院子里葱茏的树上，从那边的阶梯上，从结了果的铁梗海棠树上，慢慢地都凑近了那个清风朗月的少年，他带着黑绉纱，穿着玉色襕衫与黑色皂靴，一步步向她走来。
她站在耳房旁，头发松松地用一支簪子挽着，衣服上还有黑色的木灰与焦糖的印记。像一只刚刚从黑夜里醒来，狼狈的、胡乱长着的虎须草，卑微却也新鲜。
阳光不偏不倚，像被定格了一样，只照这株抬头的虎须草身上。
谢昭走近她，用修长的手指点了自己的鼻头，他笑道：“你这是煮猪蹄呢？还是画画儿呢？”
苏嫤刷的一下红了脸，她低下头默默用袖子擦了粘在鼻子上的焦糖，尴尬之余，她急火火地朝闪到一旁的罪魁祸首喊：“橘霜，就知道偷懒，还不与我去拿碗筷出来。”
苏嫤让婆子丫鬟们在院子里摆了饭菜，谢昭与苏嫤对坐在一棵铁梗海棠树下，树上的叶子小小的，筛着秋日早上不太烈的阳光，一点点斑驳地打在苏嫤与谢昭年轻的脸上。
苏嫤挑了块猪蹄放在谢昭碗里，慷慨道：“吃吧！我答应你的，你尝尝，味道肯定不错。”
橘霜站在一旁，默默地想，坏了四口锅，再不好吃怕是那四口锅的冤魂都要找上门来了。
“橘霜，你也吃吃看。”
苏嫤又拣了块放在一个小碗里，并递给橘霜一副筷子。
“好吃吗？”
苏嫤怀着期待的目光，问正奋力啃猪蹄的橘霜与谢昭。
这……这么难吃的东西……应该没毒吧？
橘霜还没说话，就听谢昭回答道：“好吃，你的厨艺还不错。”
橘霜目瞪口呆，昭少爷，您年纪轻轻的，不会是味觉不太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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