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立冬后,天气越来越冷,门诊的接诊量,却与日俱增。
加之临近年末,院里的科研项目指标也一层层指派到各科室主任和副主任身上。
众人忙得脚不沾地,恨不得一觉醒来,就长出个三头六臂。
耳科大主任自上次心脏病发,做了心脏支架手术。术后一直在休养身体。科里的工作交由行政主任暂代。
科里人手不足,包括任珂在内的几个年轻医生,只得弃了假期,将工作排的连轴转。
任珂一连三周,早晨六点三十前到岗,八点三十前完成查房换药和总结会议,如果没有安排门诊,九点前上手术台。下台后,间或急诊会诊,再上手术台,下台,周而复始。
等她半眯着双眼,终于走出手术室,常至凌晨。
转眼过去四周,周末,任珂终于可以轮休一天。
谁知临下班前,却突然接到急诊请会诊的急呼。
眼看着其他同事还在手术台上奋斗着,任珂顾不上哀嚎,只用冷水泼了一把脸,就再次上了急诊手术台。
程等来时,任珂还未下台。
他之前回过公寓,知道任珂家里没人,猜着她一定还在医院。忍不住,就想来医院看看她。
可是来了,却同样找不到她。
他路过急诊大厅,穿过病房,途径手术室门外,也去过休息室。
熟悉的地方,他信步走过,举目四望时,那些穿着穿梭在人群中的白色背影,每一个都像任珂,却都不是她。
夜色愈浓,四周的人声渐渐低下去。
程等坐在任珂办公室门外的长椅上,眉眼低垂着,望着地面上白炽灯投下的一处光斑,出着神儿。
小时侯,任珂其实很怕来医院。
因为在医院里,生病打针很疼,受伤包扎也很疼。到处都有哭声,身边是不认识的陌生人。为她打针的护士姐姐戴着口罩,露在外面的眼睛,黑黑的,透着冷漠。
任珂那时虽然爱闹,却极怕疼。每每任爷爷带她来打预防针,都要死命地抱住他的胳膊,不肯松手。直到最后,把他也拖来医院陪她一起打针,才作罢。
也因此,那时初闻任珂学医,程等心里总觉得不真实。
因为他知道,她有多胆小,多怕疼,多么讨厌医院。
——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窗外夜色浓郁,是黎明前最后的黑暗。
空旷的走廊尽头,忽然有洞洞鞋踢踢踏踏的脚步声,由远处轻荡着传来。
程等听着那声音渐行渐近,节奏熟悉,不觉莞尔。
他抬头,漆黑的眸,一瞬不瞬地望着那声源处。不一会儿,便见任珂自走廊另一端的拐过处闪身而出。她低着头,晃晃悠悠地走着。
头顶上的白炽灯光将她的影子拉长又变短,那长长短短的影子随着她脚下弯弯扭扭的步子,摇曳成顽皮的轨迹。
程等看着,心底一片柔软。也不打扰她,只微笑着,安安静静地坐在原处,远远地看着任珂,耐心地看着她闭着眼,一步一顿地向他靠近,再靠近。
然而,任珂还未来到程等身前,忽地膝盖一软,整个人就不受控制地向一旁歪去。
程等登时一惊,两步跑上前去,在任珂摔倒前,将她揽腰拥进怀里,细细检查一番,才确定她只是睡着了。
他心下一松,不免好气又好笑。
气她身为医生,却不懂照顾自己。
笑她明明从小到大都特别容易困顿,却偏偏选了如此忙碌的工作。
程等心中所想,任珂自然不知。
她已经连续工作超过48个小时,疲惫到连掀开眼皮的力气都没有。
只隐约觉得好像有人在她耳边悄悄叹息,然后温柔地摸了摸她的额头。
那人身上有她最熟悉的气息,温暖干净得让人安心。
是你吗?等等。
任珂迷迷糊糊地想着,下一秒,就陷入更深的梦里。
梦里,她趴在一人背后,随他踏过严冬,走向暖春。就这样,溺在这温暖中,沉沉睡去。
再醒来,天已大亮。
空气中,有美食的香味在飘荡。
任珂揉着脸爬下床,循着香味一路摸进厨房,刚想继续前行,额头却被一只修长的手抵住。
“阿珂,”程等的声音忽然沉了沉,不待任珂抬头,已扶着她的肩膀,将她调转方向,推出厨房,然后撒气似的,甩手关上一旁的玻璃门。
一秒后,他的声音,从玻璃门后,闷闷传出,“去换件衣服,再来吃饭。”
任珂垂着头,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挣扎着掀起眼皮。抬起头,懵懵地对上墙面上的立镜。
镜子里的人,眼窝深陷,长发微乱,身上还穿着昨天的衣服。
这本没什么特别。
只是她衬衣上的扣子不知何时扯开三颗,敞开着的衣领歪歪扭扭地挂在肩头,要掉不掉地露着一截白皙的锁骨,以及锁骨的边缘处,还有一根红色的内衣肩带,分外扎眼。
任珂:“……”
我…………靠?
因着这一段让人羞愤的插曲,直到程等来叫她吃饭前,任珂都没再走出房门。
早饭自然是程等做的。
熬得糯糯的小米粥,配上一点爽口小菜,养胃又下饭,对熬夜的人最是滋养。鸡蛋饼做成两个巴掌大小,中间抹上一点酱料,对折后卷起来,拿在手里,两三口就能吃完一个。
丁成最喜欢程等做的煎饼,吃着方便又美味,还不耽误他说话。
“星光大典开幕式的请帖到了,年度国剧评选邀你做评委,荣耀电影节……”
“都推了。”话没说完,就被程等打断,“不需要我去领奖的活动都推掉。”
丁成也没多说,似是对他的回答习以为常,翻个白眼就继续吃饼,只是手刚伸出去,盛着鸡蛋饼的盘子却被一人修长的手高高端了起来。
丁成的目光顺着那只手上移,就看到程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挑眉,瞪眼,怒目而视,对方都无动于衷。
直到他败下阵来,无奈地放弃鸡蛋饼,转而喝粥。程等才重新将鸡蛋饼放回到任珂手边。
这边两人之间的风起云涌,无声交锋,丝毫没影响到餐桌另一边的任珂。
她埋着头,两手捧着碗,沿着边小口小口地抿着热乎乎的米粥。热粥入口时,还有些烫嘴,流进胃里,却让她整个人都被熨帖地又暖又舒服。
任珂越喝越惬意,忽地眼前出现一只手。那手指骨修长,指腹圆润,美好得像一件艺术品。
而此时,这艺术品般的手上,正捏着一只卷好的鸡蛋饼。
“阿珂,”手主人清润的声音自她头顶落下,“吃点饼,不然会饿。”
任珂“哦”了一声接过来,将香喷喷的鸡蛋饼吃进嘴里,正要道谢,却见桌对面,丁成忽地冷哼一声,朝天甩了个大白眼!
任珂嘴里塞着饼,一脸懵地看着他:???
吃过饭,程等收拾厨房,任珂就抱着抱枕,盘腿坐在沙发上看他的背影。
丁成挂断电话,从阳台回来,就见任珂眨巴着眼,一副要睡不睡的傻样。
他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一眼就看到厨房里,程等清隽颀长的背影。
阳光落在他身边,洒下一圈光辉,像画里安静的美少年,美好得让人不忍打扰。
“去年你生日,他提前一个月请了蛋糕师傅,学做花语蛋糕。十句花语,十种口味,都是你从小到大最喜欢。”
丁成坐在任珂身边,长腿交叠着,猝不及防地开口道:“谁知,你临时被医院的电话叫走,一夜未归。我看着他一个人等在公寓里,等到蛋糕都化掉,你也没回来。后来我们去机场的路上,他问我,这是不是证明,你讨厌他?”
丁成低下头,手摸进口袋里,找烟,“那时候,我看着他失魂落魄的蠢样儿,想说‘是’,却又如鲠在喉,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厨房里,哗啦啦的水声响起,是程等在洗碗。
客厅里,丁成用打火机燃起烟,目光隔着灰色烟雾看着厨房里的人,话却是说给他身边,这个闭着双眼的人听。
“今年你生日前,他一连几天的夜戏,戏杀青,就马不停蹄地赶回来。是为了能早一天回来,陪你庆生。后来任爷爷生病,他不管不顾地在医院里守着。一面推掉工作,一面重金压下新闻。说到底,都是为了你。”
身边的人,闭着眼,脸埋进抱枕里。从背后看,像是睡着了一般,可那并不平静的呼吸,却将她克制的抽泣暴露无遗。
丁成回过头,抬手在垃圾桶上磕掉一截烟灰。
“上次得知你因为他,被娱记爆上头条。他心急愧疚,想帮你撤热搜,又担心适得其反。那日你在手术台上不接电话的几个小时,他在房间里,抽了一整盒烟,双眼熬出红血丝,也不愿去睡。”
丁成一顿,长叹一声,“后来,你打来电话,他听出你感冒,趁着拍戏中间休息的几个小时回来看你,得知你在任爷爷家有人照顾,当晚又回了剧组。”
一支烟抽完,丁成又抽出一支,“前段时间,他忽然连夜逃回剧组,忍了一个多月不敢见你,说是惹恼了你,怕你气他。可依我看,他那样倒更像是在惩罚他自己。”
厨房里,水声停歇,程等现出半个身子,“阿珂,吃……”水果吗?
话没说完,就看到任珂缩成一团,靠在沙发上。头躲在抱枕后,一动不动的。
睡着了?
程等怔了一怔,目光移向丁成,无声地询问。
丁成并不回答,只微微地笑。
然后用只有任珂能听到的声音,低低地说,“任小珂,你们俩都是我看着长大的,手心手背都是肉。但是私心上,我更心疼他。”
说罢,他起身,叼着烟,随手扶去衣摆上并不存在的褶皱。
“任小珂,做人不求知恩图报,但至少要对得起良心。”临走前,丁成最后道:“你们俩兜兜转转这么多年,他不该只有一个无疾而终的结果,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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