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孤雁 未成行的飞翔1
韩雁一共只见过卫严三面。
第一次见面，是在京平女子学院的教学楼围墙下面。
韩雁撞到一个高高瘦瘦，脸色苍白，行踪鬼祟的少年。
“喂！你是什么人？这里是女子学院，你不知道吗？”
那少年听到韩雁的声音，正要翻墙的动作停了下来，回头看了看她。
他的眸比一般人都黑。
那双漆黑的眼睛四处看了两圈，发现附近就韩雁一个人，于是直接快步朝她走了过来。
“喂，你别过来啊！光天化日的！这里是法租界！你别——”
话未说完，韩雁就被那个少年捂着嘴，拖到了角落里。
他的身上有一股劣质火药的味道，手上全是老茧。少年把手从韩雁的嘴上放下来的时候，韩雁忍不住呸呸干呕几声。
“你简直是胆大包天！我马上叫警察过来抓你！”
韩雁坐在角落的地上，恶狠狠地瞪着他。
少年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嘴角带着一丝嘲讽的笑：
“警察？法租界的警察会管这种事吗？你是法国人还是美国人？还是哟西哟西？”
韩雁气恼地瞪了他半天，却找不出一句能反驳他的话来。
他话里的潜台词，也让韩雁感觉到一丝沉重。
所以她只好闭嘴。
“我又不是什么坏人，只是暂时借你们学校躲一躲而已，你急什么？我过一会儿就出去了。”
少年见韩雁没有更多的举动，就随意在她旁边坐下，说。
他从他学生装裤子的宽大口袋里，摸出来一把明显是自制的，非常劣质的手枪。
韩雁瞪大了眼。
少年见韩雁这副表情，还得意地拿手枪在她眼前晃了两圈。
“怎么？小姑娘？没见过吧？”
他装模作样地，拿手枪在韩雁的脑子上比划了一下，
“嘭！你的脑子就炸开了！害不害怕？”
韩雁强作镇定：
“不就是手枪吗？谁没见过？我哥就有一把，勃朗宁，比你这个高级多了。”
那少年挑了挑眉，
“可以呀，还知道勃朗宁。你哥又是什么人物啊？”
韩雁冷哼一声，
“我哥是法租界的探长。你说，我叫警察，有没有用？”
少年脸上那桀骜的笑容霎时淡了几分。
“原来是当官儿的小姐。”
他这句话说得十足讽刺，
“确实有用，你现在叫吧。让你哥来把我抓走。
“反正像你哥这种走狗，也只会抓抓华国自己人了。”
韩雁很生气。
一方面，因为这个少年突然就开始对她冷嘲热讽。
另一方面，她想解释，她和她哥不是一路人，她也很讨厌她哥每天给外国人卖命，欺压自己人。
而且，她就是因为跟她哥对着干，还每天在报纸上发一些所谓的煽动性文章，才会被她哥弄进这个学校软禁起来的。
可是她又想，她凭什么要解释？她有什么义务跟这个奇怪的人解释？
两个人就这么僵持了半天。
最后，少年说：
“对不起，我刚才不应该那么说你。谢谢你没有叫警察来抓我，我要走了。”
韩雁看着他那瘦削的身影非常矫捷地翻上围墙。
在他快要跳出去的时候，韩雁突然开口：
“我的笔名叫孤雁。”
这句话十分没头没脑，少年那露在墙边上的脸上，表情明显愣了一下。
接着他认真地点了点头，说：
“好，我记住了。”
第二次见面，还是在那个墙头。
那一次不是巧合——四个月以来，韩雁总是有意无意地在这里徘徊。
为什么徘徊呢？
她想，也许她就是想让那个少年明白，她不是他想象中的那种人。那个少年如果回去看过她的文章，一定会明白的。
到时她再在这里和他相见，看他还怎么说？
韩雁从落花春暮争纷纷的五月，徘徊到了秋风萧瑟的九月，终于又一次见到了他。
少年的头发长了一点，眼睛好像也更黑了一点，脸色更苍白了一点。其他的什么都没有变。
五月份他穿着那件学生装，到了九月份，他还穿着那件单薄的学生装，不过袖口已经起了毛边。
就连他身上那种劣质火药的味道都没有一丝变化。
少年看到韩雁的那一刻，真心地笑了笑，露出洁白的一排牙齿。
两个人坐在上次的那个墙角边。
少年又掏出了那把破枪，比上次更破了。
他不乏骄傲，但又有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说：
“你知道。这把枪都杀过谁吗？
“我杀过三个汉奸，还有七个日本人，还有两个法国鬼子。都是我一个人杀的。”
身后的少女沉默了。
少年叹了口气，低下头，说：
“你应该觉得我是一个——”
“你是一个很勇敢的英雄。”
少年诧异地回头，看到韩雁已经站起来，认真地说，
“你杀的都是该死的人。
“他们杀了多少我们的同胞？！我们杀他们都是应该的。
“现在我们的国家有那么多的人手里没有枪，还有那么多的人没有能力拿起枪。
“你有这个能力，就应该多杀！你是在帮他们报仇。你是在帮这个国家报仇！”
少年愣愣地看着韩雁半天。
韩雁转身，用细白的纤纤十指，从角落的土堆里，挖出来一个包裹，递给少年。
“这是什么？”
“勃朗宁。
“包裹里面还有一百多发子弹。这是我哥的枪，我把它拿出来了，现在送给你。”
少年犹豫着：
“……你哥知道了，不会打死你吧？”
韩雁面无表情地说：
“我哥已经死了两个月了。
“被他的上司，一个法国佬开枪打死的。”
少年瞪着两只漆黑的眼睛，一时语塞。
这样的一个鱼肉国人的走狗死了，他应该拍手称快。
只是站在少女面前，看着她比上次憔悴的脸，他实在感受不到什么快意。
因为她哥死得和其他的国人死得没有区别。
韩雁好像十分镇静：
“你看，这就是我们的国家，这就是现在的法租界。或许也是整个华国。
“我们屈服也会死，反抗也会死，求饶也会死，当走狗也会死，当顺民也会死，我们根本没有活路！
“我们的亲人，我们的朋友。都像猪狗一样，在我们自己的土地上，被这些畜生凌虐杀害……”
韩雁说着说着，眼泪从眼睛里滚了出来，可是她的表情还是那么坚韧，
“我哥不是什么好人，他用这把枪杀过的华国人也不少。
“现在我把它送给你。你用它多杀一个鬼子，它的罪孽就减轻一分。”
少年腰间拴着那个装着手枪和子弹的小包裹，从进来的地方再翻墙出去时，韩雁突然问：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卫严。”
他说。
(https://www.uuubqg.cc/86963_86963639/24102874.html)
1秒记住笔趣阁：www.uuubqg.cc。手机版阅读网址：m.uuubq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