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源子恭·酸青梅
清晨的阳光就如金粉,穿过窗棂扬扬撒在床幔上。
你说时间能有多快呢?人说白驹过隙,再一回首,六年已过,杨愔已然十一岁。
吴秋几次怀疑,她所处的世界,不是一个梦。毕竟,梦哪有这样真实,这样长的呢?
或许,她真的变成一只鬼了吧,一只飘荡在1500年前的……孤魂野鬼。
可即便如此,几年的时间,她也快要习惯了啊,只庆幸,还有一人能够看见她,听见她说话,不若,她该多么孤独啊。
“你今天要去拜见你舅舅吗?”吴秋正懒懒的地趴在床上,双手托腮,看着还在整理书本的杨愔。
“嗯,”杨愔点头。
他放下手中《诗经》,转身就见吴秋正趴伏在自己的床上,栗色的长发微微卷曲,将要铺满自己的床褥。
她还是穿着自己的米白色长袖连衣裙,六年的时间从未变过,寒暑不感,风雨不侵,从来就给杨愔一种虚妄的真实感,如幻像一般。
此时,吴秋正半趴在床上,竖起小腿,轻轻晃呀晃。
她总喜欢这样,好似如此,便像能触碰到东西一样。
杨愔走到床边,又整了整自己的被褥和枕头,吴秋起身,盘腿坐在另一边。
杨愔偏头,眼见了吴秋裸露的纤细脚腕与一节莹白小腿,不禁开口,“秋姐姐,你这样,我总疑心你会冷呐。”
“嗯?”吴秋疑惑。
“每每秋冬见姐姐衣衫单薄,我总替你感到冷呐,”杨愔其实很早就想说了,“秋姐姐不能换一身衣服吗?”
吴秋微微仰头,双手撑在床榻上,苦恼道,“我也想啊,你以为我这一身衣服穿六年不会腻的吗?可是……我哪知道怎么换呀?”
杨愔微微笑着,似调侃,“姐姐既说自己是鬼怪,却还没学会什么法术吗?”
“嘿!那也得有人教我啊。”吴秋朝杨愔的方向微微倾身,“刚认识你时你也没这么多话啊?跟别人时也不见你这样。”
杨愔躲了吴秋视线,转身要出门,“是姐姐先要跟我说话的。”
“哎!”吴秋轻轻跳下床,去追他,“别走呀,就只有我才能这么惯你吧!”
杨愔抿唇,忍着笑意,“我去见舅舅,姐姐不能再打扰我了。”
“嘿!”吴秋笑一声,“哪有打扰你啊!在外面我不都不和你说话的嘛!”
吴秋追着出门,却见杨愔停下了步子。
她也跟着停下来,问“怎么了?”再抬头去看,一端方的中年男子正不紧不慢地走来,原是杨愔的父亲,杨津。
杨愔没回答,端正了脸色,弯腰朝杨津作礼道,“父亲。”
杨津正站在不近不远处,面容一丝不苟,双手背负在身后,见了杨愔作礼,微微颔首,面上不见甚么表情,只道,“见了你的舅父,替我问声好。”
“是,”杨愔低声应答。
杨津顿了顿,又道,“日后还是伶俐些好。”
杨愔低头不语,杨津只得摆摆手,“去罢。”
杨愔便应了一声,行礼作别。
只杨津又叹了一口气,心道这孩子还是那般木讷,令人担心。
这边杨津望子成龙,那边杨愔和吴秋已经出了府门。
吴秋这次倒没再提杨愔少言一事,只报怨自己不能好久都没换过好看的裙子了。
又说到杨愔的舅舅,舅甥二人也有好久没有见了。
杨愔就静静听着,心情也能渐渐变好,听马车外人声,也能道一声热闹。
吴秋又想到,史书上有言,杨愔舅舅源子恭,北魏名将,曾带兵平息羌乱,实为一英雄人物呐。
……
源子恭与杨愔有三分相似,眉目如画,眸光深邃,却因了战场的打磨,不论外表还是气质,皆有棱角,显得更加坚毅。
不像杨愔,小小年纪,身上就有一种沉静恬然的书卷气。
当舅甥相对而坐,便也自成一画。
吴秋原想同他们坐在一桌,但因着杨愔一声轻咳,又轻飘飘瞥她一眼,她便也自得其乐,坐上了旁边一棵果子树的枝丫。
轻轻晃动着腿儿,看他们俩交谈。
先是日常的问好,无非两人相互关心,你问我答。
吴秋颇有些无聊,抬头去看天上的飞鸟。
一会儿又到了盘问学业的时候,便听源子恭询问杨愔“最近在读什么书”。
杨愔便也规规矩矩地答,“正在读《诗经》。”
源子恭听罢轻抬眼帘,脱口道,“《诗经》好啊,读到《渭阳》了吗?”
杨愔正握拳的手一紧。
他已经读到了。
《渭阳》是《诗经》中的一篇,写外甥和舅舅之间的感情。
“我送舅氏,悠悠我思。”
甥舅之情本源于母,念到此句,思的是母。
杨愔想起了他的母亲,那个温柔美丽的女子,总是笑吟吟嘱咐他好好吃饭,好好穿衣。
在寒冷的雪天里,母亲坐在床边,亲手为他缝制棉衣,小小的他就趴在母亲的怀里,闻着甜甜的香气,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杨愔的右手不自觉地攥紧,雾气弥漫上他的的双眼,他不敢回答什么,他怕一出声就会控制不住地号啕大哭。
这个孩子,从未忘记过自己的母亲啊。
鸟过云山,却未曾言语。
吴秋敛眸,抿唇不语,片刻静坐到杨愔身边。
源子恭本是随口提问,却不想引了伤情,此时反应过来,张口欲作安慰,又不知作何言语,最终长叹一口气。
桌上茶水仍冒着腾腾热气,源子恭端看片刻,终是开口,“家人皆道秦王你不聪慧,却如今看来啊,你心似明镜。”
今日本该喝一壶好茶,却不知有泪水晕出这般苦味,那……
“早些回去休息吧。”
“……”
杨愔抬袖擦了擦眼角,仍有哽咽,“是秦王扫了舅舅的兴了。”(提醒一下,“秦王”是杨愔小名)
源子恭面上虽无甚表情,但语气颇有温和,“是舅舅提的问题不好罢。”
“日后常来,有甚么话,尽管同舅舅讲。”
源子恭端坐对面,唇畔抿出安抚的笑意,战场打磨出的棱角似被短暂性的磨平了,只余了长辈独有的和蔼亲近。
拉近杨愔的心,拂去微苦的泪。
“秦王知晓了。”
杨愔最后这样说道,声音低却清晰。
……
回程路上,仍坐马车,再次穿过街市时,人声明显鼎沸了不少。
吴秋静静看着杨愔低垂的头,自己的眉毛也不自觉地微皱。
到底还是个孩子啊,喜怒哀乐,难以遮掩。
吴秋听着街市热闹的人声,终是探身对杨愔道:“我们去街市逛一逛吧,我想看看漂亮的裙衫。”
杨愔抬头去看她,少女双手放在身前轻绞衣衫,眼睛轻眨,隐含期待。
他转了头,从窗帘子的间隙去看不远处的街道店铺,片刻道,“好罢。”
吴秋听罢便笑开了颜,心下也松了一口气,毕竟小孩子忘性大,逛一逛街,伤心事也能全部忘记了。
于是杨愔下了马车,就对小童道自己想一个人逛一逛,遂沿街向前。
吴秋便也怡然跟在杨愔身旁。
虽说吴秋是以看裙衫为由来逛街,但也不能真叫杨愔进了女装店铺,扭头瞥见一家书肆,便唤杨愔,“去那里面看看吧!”
杨愔抬头看一眼牌匾,是一家民间坊肆,遂点头抬步走了进去。
却见里边多是一些无名的散文游记,还有其他一些诗集。
吴秋原想看看这里面有没有什么话本小说,可以买来打发时间,转了一圈却也是兴致缺缺,只得出去。
又见了前头有人投壶,还有些小玩意儿做彩头,吴秋偏要杨愔也去试上一试。
没想到也得了个木头雕刻的小兔子,婴儿拳头般大小。
杨愔拿着小兔子,脸上也有了笑意。
最后要回家时,还在吴秋的要求下买了些青梅。
据吴秋所言,她以前曾未尝过新鲜的青梅,如今买了来,就叫他替自己尝一尝罢。
于是再回马车上时,也叫那等候的小童惊了一惊,毕竟以前也不知公子竟是喜欢吃这酸酸的梅子的。
后来归了家,杨愔咬了一口梅子,直被酸的皱了眉。
吴秋见了却是笑开了怀,清脆的声音似银铃,坐在榻上笑的头发丝直颤。
杨愔口中的梅子将咽不咽,最终出于世家子的涵养将那半口青梅给嚼咽了下去,嘴里已尽是酸水了。
再看他手中剩余的梅子,直将杨愔愁的皱了眉。
却把吴秋给笑弯了腰,低头捂着肚子。
杨愔抬头去看她,意味不明道,“这梅子也真该给姐姐尝尝。”
吴秋听罢却笑的更开怀,“真可惜,这样好吃的梅子只能你一人独享,你开心吗?”
杨愔磨了磨被酸到的牙齿,咧开嘴角,颇有些咬牙切齿道,“开心。”
“哈,”吴秋好不容易收住了笑,直起腰,抬手撩了撩有些凌乱的发丝,“剩下的梅子也别浪费了,不若做成青梅酒吧。”
想了想,又道,“或者用糖腌渍一下,应该也挺好吃的。”
杨愔看她一眼,默默将手中剩余的青梅藏在身后,点头应“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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