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59.大暑
又争论了多少天呢？我的术式老师被决定出来了。
叫禅院扇。
﹎﹎
和哥哥玩耍的同款一身黑被洗的干干净净，熨的整整齐齐，明明就不是多金贵的布料，此刻倒也是像模像样的妥帖。
我跟着引路的侍女长去往专门的术式训练场，站在宽敞的露天训练场中央，环绕周边的净是一些低矮的灌木丛和太过于规矩的树木，脚下是切割平滑的大理石规整铺开，上面每隔几块就刻着一些带有咒力的刻痕，像图，也像字，看不懂。
侍女长退到了一边，我用脚上普通的黑布鞋来回刮蹭着脚边的一个刻痕，百无聊赖。
这里太空了，空旷的场地，空旷的天穹，风吹草动都无所遁形，最重要的是，这里没有哥哥。
大概等了多久呢？半个时辰？那位术式老师才带着乌泱乌泱一片人姗姗来迟。
其中一个侍从给他举着遮阳伞，直到他走近，我才得以看清他隐藏在遮阳伞下的全貌，老土的和服，腰间的太刀，凌厉的面容，死板束起的长发，和深渊一样的、凹进去的眼睛。
对视着，他高高在上，我波澜不惊，良久，他终于先开了口：“不知行礼？”
我歪歪脑袋，回答：“知，不想。”
他冷哼了一声，从内到外都让我感到不适。
直觉告诉我，眼前这个“老师”，并未将我放在眼里，巧的是，我也不想。
“不得不承认，你是个聪明孩子。”他开口了，“我也不废话太多。”
“禅院秋叶，来当我的继女吧。”
“……”我挑了下眉毛，这人好奇怪，一上来就让我认爹？他不知道上一个当我爹的人早死了吗？
我没回答，他还在滔滔不绝，“人间失格远不该止步于此，即便是生为女子的残次品，你也是被禅院家当做能制衡那个‘六眼’的存在。”
“你的生父妄图通过你争夺家主之位，甚至不惜与亲生妹妹结合，而大哥更是对你毫不关心，将你放置在远离聚居地的小屋后便鲜少过问，你虽然聪明，现今也不过是个没经过多少历练的无知孩童。”
“只有我，我看得到你的才能，你的潜质，所以，来我这里吧，只有我能成就你。”
“机会仅此一次，是继续呆在那个偏远的小屋终日浑浑噩噩，还是让我发挥你最大的价值。”
“拒绝。”
他的表情变得难看起来了，很好，他不高兴了我才高兴。
“口口声声‘你是个聪明孩子’，说到底不还是把秋叶当成白痴在忽悠。”
“家主大人他日理万机，不像你这么闲，现今也正是禅院内部因为某个闲人四处搅和、上层人心不稳，别以为秋叶不知道你打什么算盘。”
禅院扇脸上青筋都绷起来了，亏他还能维持住一脸严肃的表情，“……倒是我小瞧了你这丫头，没想到我禅院家也能出来这么个耳听八方的女孩。”
“你过誉了，只是秋叶的哥哥也很闲罢了，他还爱凑热闹。”我瞥向禅院扇身后，语气淡淡，“而且先前，诸位长老缩在屏风后面犬吠的时候，不也没想着避开秋叶么。”
“呵，牙尖嘴利。”禅院扇冷哼，而我已经不耐烦了，这人废话怎么这么多。
狗屁术式老师，老师是假，借机拉拢才是真。
……抱歉先生，哥哥教的。
“要是没有其他事，秋叶就先走了。”语毕，我直接转身，管他还有什么破事儿。
“慢着。”
我驻足，没回头。
“我说过了，机会只有一次，你可想清楚拒绝的后果了？你和你那不成器的……”
居然还没发现。我好笑地摇摇头，先前四处蹿时看到的景象浮上心头，我开口打断他时，语气不自觉冷了几分。
“还是先管好自己吧，连发妻都打的家伙。”
遮阳伞和好几声人体坠地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我微微侧身，看到地上横七竖八的躺倒了一片，而哥哥正在甩手，“啧啧啧、这侍从不行啊，差点把伞砸你主子头上。”
“禅院甚尔……！”
禅院扇的手已经压在太刀上了，而表情也是一改刚刚的轻蔑，满满的都是戒备，哈，哥哥都走到背后了还没发现，可真是“强大的”咒术师。
哥哥恍若未闻，径直向我走了过来，“我说你怎么半天还不过来，原来是被讨人厌的家伙缠住了啊。”
“是啊，秋叶好怕，感谢哥哥英雄救美。”我棒读。
哥哥抬手给了我脑袋一下，好痛。
强烈的视线即使不用直觉都能感觉到，我们似乎惹恼了一个算是不得了的人物，但是又怎样呢，我不去就山，耐不住山主动来骚扰我啊。更何况这还不是山，是雨后混杂着泥水和夏虫尸体的臭沟。
所以说，我最讨厌夏天了。
﹎﹎
今晚没有月亮，云层很厚，一丝月光都透不出，连带着我原本烦躁的心情更加焦灼。
侍女长道过晚安后就退了出去，我也蹑手蹑脚的爬了起来，把窗户打开了一道缝，夏天的夜晚总是这么闷热，侍女长却总是不让我开窗，开窗又能怎样，风都是暖的。
不过毕竟我的屋子比较远离人群，偶尔还能有一些稍微清爽一点的风从大湖那边吹过来，我之前去小直哉那边找他玩的时候，哇塞，就算有冰块堆在院子里，他那边的空气也似乎热的扭曲了起来。
今晚似乎比往常更热了，肉体因为这暖度昏昏欲睡，精神却焦躁不已难以入眠。
啊……要热出幻觉了……好像能听到小直哉喊我秋叶姐姐……嘿嘿……
一声明显不似幻觉的巨响惊的我瞬间回神，转过身一看，隔扇打开着，衣着单薄明显是睡衣的小直哉在侍女长怀里拼命扑腾着，一边乱挥胳膊一边喊“秋叶姐姐！”
我立刻冲上去把小直哉抱了过来，小直哉看见我后直接变成了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死命拉着我的衣服。
“秋叶姐姐！快嗝！快去救甚尔哥！扇、扇叔嗝！”
小直哉越着急越说不出话，一直在打嗝，可我现在脑子一团乱，还是侍女长进来在给他换气。
仿佛被落雷击中眉心，大脑一片空白，又一团乱麻。
黑白雪花。
冷。
湖底。
风。
大风。
呼啸。
恶意恶意恶意恶意恶意恶意恶意恶意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
“小直哉。”
我单膝跪地，将后背留给了还在抹眼泪的小男孩。
夏天夜晚的烦躁似乎也感觉不到了，不热了，取而代之的是冷，侵入四肢百骸的冷，比入湖那次还要冷，这份冷让我的脑袋清明不已，我从未如此切实的感受到精神对□□的支配。
小直哉已经挣开了侍女长的怀抱，几下爬到了我后背上，没等我开口，他就先自己深吸了一大口气，“他们往忌库那边去了！我给你指路！”
“小姐！”
侍女长焦急的喊着，而我已经一脚踹开了窗户，我说了马上回来，但是听没听到就是她的事了。
我拿出了我此生最快的速度，双腿的肌肉绷紧，手脚并用的在屋瓦上穿行，眼前景色飞速掠过，可我还是觉得不够。
小直哉紧紧抱着我的脖子，我没法分神去照顾他，他还在很认真的在劲风里睁开眼睛给我指路，真抱歉啊，明明小少爷不该卷进这里的。
感觉跑了好久好久，从房顶跑到了地下，眼前是镶嵌在泥土里的道路，昏黄的照明灯一盏接着一盏，如同逃不开的循环，前方也没有尽头般只余漆黑。
不知什么时候划破的脚心在石板阶上开出血花，过载的肺部似火在烧，连带着气管也滚烫滚烫，这个半吊子的身体已经濒临极限，但我还要向前，不断的向前，我知道哥哥在前面等我。
忌库的大门敞开着，琳琅武器在我眼中都像是在审判那些站在中心的、应该被千刀万剐的混账们。
不过好在，越过他，我看见了和咒灵缠斗的哥哥。
我将小直哉留在了外面，现在他应该已经跑远了，那么我便可以放开手脚了。
“「人间失格」！”
这是当初几个人的咒力混杂都无法比拟的恶心。
那些人，恶心的腐烂的人，那些咒具，混了人血的咒具、人做成的咒具、杀过人的咒具，还有被咒灵反弹回来的咒力，混杂，糅合，一股脑的怼了过来。
像是在散发恶臭的死水潭里洗了个澡后又将这混满泥浆与垃圾的东西一口气全塞进嘴里，又在胃里爆开，混杂的咒力甚至在腐蚀□□，我几乎能感觉到骨头缝和已经报废的肌肉里有百足虫或蚂蚁在啃咬。
但是没关系，这都没关系。
我拼命地撑起身子，抬头看向那些脸上写满惊恐的家伙们，他们有的面向我，又惧又怒的丑陋嘴脸在大声咒骂着，还有一些背对着我，那个禅院扇便是如此，他们在戒备着，戒备那些汹涌而出的咒灵。
他们向我这边跑了过来，是想逃跑吗？
逃跑？怎么敢的？你们怎么敢？！
谁给过我们一条可以逃跑的路了吗？
既然已经来到这场盛宴里了，你们凭什么跑？！我和哥哥招待不周吗？！！
对、对……就是这样……去想象……去释放……
我的恨啊……我刻入灵魂的恨啊！是禅院刻下去的……是禅院唤醒了的！！
哥哥还在跟那些最开始就缠上了他的咒灵周旋，我才不被他比下去，那个最开始要逃跑的家伙踩断了我的指骨，我抓住了他的脚踝。
手好疼，好疼好疼！
为什么？为什么哥哥要如此？为什么我要如此？为什么你们可以做人？为什么我们不可以？我们明明比你们像人不是吗？！
让你们也感受一下如何？那些如附骨之蛆一般烙印下的，无时无刻不在逼我癫狂的恶！
“「阴火」！”
他在叫，在哀嚎，何必如此丑陋？我在把属于你的咒力加工了后十倍百倍的偿还给你啊！你们明明那么喜欢抢夺！！
为什么你在哀嚎？为什么撕扯那个火焰的纹路？你看，多么的不小心？脸颊已经血肉模糊了不是吗？何必去撕扯？让它也烙印在你的脸上不好吗？你看你看，咒灵都被你吸引过去啦！！
“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们在叫，而我在笑，我必须要笑，哪怕有血从眼睛里和耳朵里流出来，哪怕有咒灵要来撕扯我的四肢，我还是要笑，我要放声大笑，我要让他们下地狱都记得这泣血的笑！
有人把我从咒灵群里拉出来了，是哥哥，我知道的，一定是他，一直都会是他。
我拼命的眨眼，想确认哥哥的情况，可是眼睛被血蒙住了，我只看见那个禅院扇要逃走。
别走，不准走，给我留下、给我去死！！
举起来的手被人拉住了，为什么，我还有咒力，我还能用术式，我还可以让他也被刻上我的诅咒，
我可以的……让我给哥哥报仇，让我杀了他啊……
越来越看不清了，红色之后是模糊的黑，手臂也抬不起来了，耳朵里只有自己的心跳，急促一会儿，缓慢一会儿，一点都不安定，好难受。
……不，等等……有另一道……
这一道……是熟悉的…是很温柔的……是一直都陪着我的。
那就……睡一会儿吧……睡一会儿也没关系吧……
晚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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