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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6章 逆取顺守


  鄱阳县发生兵变,萧纶之子萧坚、萧确等人合谋,认为刘益守屯兵湓城不动,而豫章周边豪酋四起,齐声讨伐萧纶,乃是刘益守借刀杀人之计。

  如果江州豪酋出兵攻打鄱阳县,然后“一不小心”把他们这些参与“谋反”的宗室子弟都给宰了,估计法不责众之下,刘益守的板子也会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不会拿那些人怎么样的。

  而萧纶居然一直幻想着跟刘益守讨价还价,他才是愚不可及之人。为今之计,只有大义灭亲,将萧纶的人头送到湓城,然后宣布豫章王一脉愿意接受推恩!

  如此祸事方可消弭于无形,刘益守再也没有借口收拾他们了。

  大家各自退兵,等着朝廷将豫章郡封地一分为三即可。虽然这也是倒了血霉,但好歹不必送死了不是么?

  于是众人合谋兵变,然后顺利的干掉了萧纶,并派人将首级送到湓城向刘益守请降。

  两日之后,当萧坚派出的使者将萧纶的首级送到刘益守面前的时候,府衙内自刘益守以下,所有人都惊呆了。

  他们万万没想到,萧纶居然已经落魄到了这样的地步,连儿子都压不住了!

  堂堂藩王,萧衍的儿子,居然被自己的子嗣们合谋起来宰了。

  不出意料,萧坚给刘益守的书信也说得很清楚,或者叫把责任撇得一干二净。

  千错万错,都是萧纶的错!反对推恩令的是萧纶,起兵造反的也是萧纶,跟他们这些宗室三代子弟完全没有关系!

  他们劝过了,但是萧纶不听!

  一边是孝道,一边是忠诚,他们只能选择大义灭亲,以全对国家的忠义!

  所以请吴王收到信后不要顾虑,派兵来接管鄱阳县即可。他们会带兵回豫章城,等待朝廷的重新分封,绝对双手双脚支持推恩令!

  “千错万错都是父亲的错,真是父辞子笑啊。”刘益守看完信,感慨叹息道。

  大概萧纶做梦也没料到自己会被儿子割了脑袋。然而当年他在广陵(扬州)的时候,还不是找了个跟萧衍长得异常相像的老头,然后让那人穿上天子的衣服,拿着棍棒痛殴对方!

  当时大概萧纶心里也是盼着萧衍快点死吧!

  如今他的子嗣,把萧纶当年“未竟之事业”做完了,这算是一饮一啄,还是有样学样?

  刘益守都有点同情萧纶了。哪怕他也没想过放过萧纶,但如此窝囊和羞耻的死法,还是让刘益守感觉不值得。

  我果然还是个好人啊!

  想到自己现在虽然已经不太依赖于萧氏的权柄,但对萧玉姈也依然是疼爱有加。刘益守顿时觉得自己的形象高大了起来。

  “堂堂藩王,死于子嗣合谋之手,何其可悲啊。待收回鄱阳县后,将萧纶的尸首缝好,然后以藩王之礼厚葬了吧。”

  刘益守叹了口气对阳休之说道。

  “可是主公,余孝顷和黄法氍那边,已经没有用兵的借口了呀。”

  阳休之疑惑问道。

  原本的打算,是逼迫萧纶不得不离开鄱阳县,要么带兵攻湓城,要么回师豫章。以萧纶的性格与能力,后者的可能性极大。

  到时候刘益守派胡僧祐带领三千精锐,在泥沼区掩藏行迹埋伏起来,可以一战而定!

  但是有时候,事情的发展并不会如预料那样演,不可控的突发事件,常常会极大改变你所遭遇的境况。

  比如说这一次,谁也不能料到,萧纶就这么窝囊的死了。

  “萧坚把萧纶的首级送来了不假,但是……我有说萧坚他们无罪么?我有说过要放过他们么?”

  刘益守冷笑问道。

  果然,就知道事情不会那么简单!阳休之不说话了。

  “弑父求荣,乃是大不孝!若是这样的人都可以赦免,那岂不是鼓励将来人人都可以杀父弑母来换取功名利禄?今日可以为了苟活而弑父,难道本王会比萧纶对他更好么?

  焉知将来萧坚等人不会背叛本王?”

  刘益守面色肃然的问了阳休之一个他无法回答的问题。

  很多事情表面上看不值一提,萧坚等人不过是几条在地上蹦跶扭动的蛆虫而已,一脚踩死还嫌脏,放着不管也翻不出什么浪来。

  但是如果刘益守处置不当,那么就会给其他人传递很多不利的信号。让那些人心怀不轨的幻想着破坏规矩,不择手段谋取本不属于自己的利益。

  这便中国传统文化里面博大精深的理念之一:逆取顺守。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自己做了,就不要怪后人有样学样。所以那些破坏现有规则的事情,如果可以不做,尽量还是不要去做!

  这条铁律,让你在做一件事之前,不得不顾忌事情发生的后果。《易经》等学说中提到的“顺取顺守”和“无咎”,便是在说类似的东西。

  处于顺境的时候,就要“顺取顺守”,遵守规则办事,利用规则谋取利益,维护对自己有利的规则,不要去故意破坏已有的规则,通俗点说就是顺其自然。

  而无目的的标新立异有时候只是自取灭亡的另类说法。

  但当你没有实力的时候,在处于不利于自己的规则下,就不得不行事百无禁忌,努力改变规则,占据更有利的位置。

  然后开始重新制定对自己有利的规则,并让其他人遵守你制定的规则。

  这便是所谓:逆取顺守。

  逆取是会导致灾祸的,是在特殊环境下不得不去做的那些离经叛道之事。常常有极大副作用。

  这一类的事情,并不需要一直做下去。

  比如说你要给自耕农均田,就不能对同一个人一直均下去,政策制定了就要稳固下来,不能朝令夕改!

  为了重回正轨,就必须要“无咎”!无咎便是对自己做错的事情承担责任,无怨无悔,并且不再错下去。

  于分田来说,就是会得罪权贵,遭到权贵们的反噬,承担反噬的后果,做好善后工作。概括说就是革命不怕流血牺牲。

  没有必要性,就不要继续逆取,占据了优势后,就要制定规则,让所有人都顺从规则。

  否则,持续的“逆取”,最终就会自取灭亡。

  历史上无数轰轰烈烈的农民起义,无不是因为持续逆取而不知道顺应规则,重新制定新规则而自取灭亡的。葛荣的覆灭,根本原因便是他一直在“逆取”,却不懂得“无咎”与“顺守”之道。

  刘益守之所以不愿意亲自动手杀萧氏族人,就是担忧将来萧玉姈的孩子对着自己举起屠刀。

  父亲能办的事情,没理由儿子不能办。

  如果那样的事情实在是无法避免,刘益守觉得起码不应该在他有能力避免的时候就开这个坏头。

  如果是萧氏族人是被别人杀的,那便是他们自取灭亡,与他刘某人无关了。

  刘益守已经过了“逆取顺守”的劣势阶段,当初在洛阳的时候,他便是处于“逆取”阶段,行事无所顾忌,哪怕给尔朱荣当狗头军师也无所谓。

  如今已经处于“顺取顺守”的优势阶段,就没必要去做那些影响不好的事情了。这跟高欢当年在洛阳银辱胡太后,如今在邺城却开始爱惜羽毛是一个道理,异曲同工。

  刘益守是分得清好歹的。

  “那主公的意思是……要惩戒萧坚等人,以儆效尤么?”

  阳休之皱眉问道。这么搞虽然是树立了大义,但好像对将来劝降敌对势力相当不利啊!

  “不要那么死板嘛。”

  刘益守摆了摆手说道。

  “就跟余孝顷和黄法氍说,萧坚诈降,图谋不轨。请他们稍微处理一下吧。无功不授禄,他们寸功未立,我怎么好向朝廷给他们求官呢?”

  刘益守嘿嘿一笑,阳休之心领神会,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江州本地豪酋实在是看不过萧坚等人杀父求荣,想要为萧纶讨回公道。

  这可跟那位一直悉心守护着梁国的顶梁柱没有一点关系的!

  众怒难犯,不是刘益守不想救萧坚等人,而是目前情况不明,那些江州本地豪酋动手又太快了,为之奈何?

  啧啧啧,阳休之一阵感慨。

  萧坚在书信里推脱责任说一切都是萧纶的错。

  刘益守同样的是推脱责任说不想杀萧坚等人。

  同样的目的,手段云泥之别,这便是蠢材与枭雄的区别么?

  “属下这便去传令。”阳休之行礼之后就要走。

  刘益守连忙叫住他说道:“嗯,不过稍微注意一下,让余孝顷去打豫章城,让黄法氍去打鄱阳县,顺序不要弄错了。”

  “这还有顺序问题么?”

  阳休之完全搞不懂刘益守到底在想什么。

  “之前承诺黄法氍以后会担任豫章郡太守,可他若是现在占了豫章郡,便有可能拉下脸来求我现在就地封赏他为豫章太守。

  到时候我若是不同意,他便有可能撕破脸。反正已经占据了豫章郡,黄法氍根本不怕翻脸。多得一寸土地都是赚的。

  而余孝顷将来的驻地是青溪古城,那边离黄法氍的家乡很近。余孝顷若是不肯离开豫章郡前往青溪古城,便是对黄法氍失去了制约。

  黄法氍正好找个由头向余孝顷开战,然后寻求我的支持。

  如此安排,便是让他们互相制衡,互相都不能轻举妄动,要乖乖的把豫章郡让出来让朝廷的兵马入驻。所以此番传令你可别说错话了。”

  “明白明白,属下这便去传令。”

  他是跟着刘益守一起从北方过来的老兄弟,如今终于体会到“奉天子以讨不臣”的妙处了。

  这一招刘益守还真踏马会玩啊,玩得枯树上都开出莲花来了!

  一时间阳休之心悦诚服,对刘益守十分钦佩。

  ……

  萧纶的意外身亡确实是惊呆了江州本地豪酋。但很快刘益守的军令便传达到了余孝顷与黄法氍的军中。

  余孝顷自然是没什么想法,他的军队本身就离豫章郡比较近,老巢也不远,得令之后便离开驻地,大军开拔前往豫章城!

  而黄法氍接到军令后,心里就很有些不乐意了。

  为什么呢,因为刘益守是承诺他将来当豫章郡太守的!结果他的军队都到位了,却要开拔到别处去打鄱阳县!要是心里舒服那才奇怪。

  可是黄法氍别无选择,因为阳休之告诉他:吴王对他那几个“大侄子”弑父异常不满,认为他们是禽兽都不如。

  所以你就趁着乱军之中将他们射杀就可以了,吴王只要首级不要活人。

  事成之后,你便是吴王的亲信了。若是不做,那之前的承诺全部作废,你把大军拉回新建县就行了,后面的事情与你无关。

  话都说这个份上,黄法氍还能退么?

  若是余孝顷到青溪古城来当太守,没有朝廷官职加身的黄氏会遭遇什么,那画面太美,黄法氍简直不敢想象!

  刘益守是个走一步看十步的权谋高手,每一次部署都是大有深意。黄法氍如今已经对此人产生了深深的敬畏,不敢耍什么小心思了。

  阳休之将两道军令分别送到后,便返回了湓城。

  余孝顷的老巢新吴县离豫章非常近,他对这里的地形也很熟悉。萧纶已经将大军主力带到了鄱阳县,所以余孝顷攻豫章城的时候,几乎是没有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

  大军破城之后,余孝顷不敢派兵劫掠豫章城。

  不过他也不是什么好鸟,余孝顷不敢得罪权势熏天的刘益守,但是他很愿意给黄法氍制造一些麻烦,让对方待在豫章城里不自在!

  余孝顷将豫章城府衙里的文书、印信、户籍账册全都劫掠一空后,一把火将府衙给烧了。因为害怕刘益守问责,他连忙派亲弟弟余孝猷,带着很多礼物与财帛,到湓城去给刘益守当面解释。

  说府衙是萧纶的乱兵纵火给烧掉的,他们入城后对百姓秋毫无犯,真得不能再真!

  刘益守明知道其中有猫腻,却安慰余孝顷说只要退出豫章郡就可以了,回新吴县等待下一步的军令。

  这波军功远远够不上封太守的,所以余孝顷也没多想,拿着抢来的账册等物就退出了豫章城。

  相对于余孝顷的顺利得手,黄法氍带兵攻打鄱阳县的时候,却是遭遇了一番苦战。

  萧坚之弟萧确,勇猛异常。因为这些人还等着刘益守那边送来赦免令,被黄法氍猝然攻打后,拼死抵抗。

  他们安慰士卒说已经派人去湓城找刘益守求援,作为宗室的驸马,如今的吴王,刘益守绝不会坐视已经投诚的宗室子弟,被江州本地豪酋屠戮。

  于是萧坚麾下士卒士气大振,各个奋勇守城。

  黄法氍麾下部曲很久都没有经历大战,平时也就是应付一下豪酋之间的摩擦,比如说争夺水源什么的,一般规模都不大。

  在遭遇激烈抵抗后,黄法氍不仅没有攻克城池低矮的鄱阳县城,反而他本人还中了一箭,受伤后不得不退出鄱阳县数十里地,在鄱阳湖岸边扎营修整。

  鄱阳县被解除围困后,萧坚马上派人去彭城向刘益守求援,而深感攻城不利,力有不逮的黄法氍,同样派人前往彭城向刘益守请罪并商议对策。

  这两方的皮球,不约而同的踢到了刘益守这边,让分别接待两边使者的阳休之哭笑不得。

  “主公,如今要怎么办才好?”

  阳休之询问正在看地图的刘益守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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