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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4章 历史的十字路口


新蔡在悬瓠东南面,亦是梁军在河南最后一道防线上的重要节点之一。于谨奉命转移到此地,在「后方」指挥协调调度各路大军,与高欢所率领的东魏军交战。

        新蔡以南,便是淮河了。

        咋一看似乎没什么特别,但如果把寿阳的位置摆出来,就能看得很清楚:南梁与北魏的分界线在淮河,悬瓠与新蔡等地,是在淮河以北,乃是梁国嵌入北方的「突出部」,本身就是风险比较大的地区。

        这次若是刘益守设下的最后一道防线被高欢攻破,那么南北的分界便要退到南齐末年那个时候!

        而且寿阳亦是在淮河边上的!那是刘益守起家的地方!

        从兵法上说,悬瓠不保,新蔡亦是独木难支,梁军这一退,想要再全线进攻,便不那么容易了,战线反复拉锯后,很容易在淮河一线形成对峙。

        所以这次高欢带兵南下也好,刘益守围歼东魏军也好,并不是为了一城一地的得失,无论出发点是什么,最终导致的后果,就是高欢与刘益守在争势!

        争国势,争时势,争天下大势!

        时势造英雄,英雄也可以造时势!

        只要时势造出来了,那么灭国性质的北伐,也就顺理成章会被提上日程。「势」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却又能让你实实在在的感觉到。

        此消彼长的细微感受,甚至乡间农夫都能有所察觉。

        临走前,刘益守把围困高欢的任务,交给了于谨。把从建康赶来的杨忠,以及麾下最精锐的两个步卒营一个骑兵营,还有一个专门使用火器「轰天雷」「震天雷」的掷弹兵营,共计两千五百人,也都一并交给了于谨指挥,全盘掌控!

        如今交战双方,无论是高欢麾下的东魏军,还是听从王思政调配的悬瓠守军和常德水军,都是师老兵疲,不堪再战。就看谁下一口气便会倒下。

        现在刘益守把手中最精锐,而且完全脱产的职业兵投入到战场,就是要一锤定音,不留后患!

        刘益守的要求只有两个:第一个,尽量保全高欢的性命;第二个,自高欢以下,一个魏军士卒都不能放跑。

        其他的,百无禁忌,不限战法,不计伤亡!

        刘益守承诺,所有折损战后都会一并补齐!所有功劳都将被记录在册,战后回建康即刻兑现!

        然而,刘益守越是这样大包大揽的承诺,于谨越是紧张到每天吃不好睡不好!

        领导给你的条件越优厚,给你的权力越大,可以调配的资源越丰富,那么他对你交出的成绩单,就越发期待!

        在这样好牌一大把的情况下,赢了不稀奇,输了才是让人惊掉下巴。一份勉强及格的分数,那肯定是要被其他人诟病的。

        带着武装到牙齿,养精蓄锐多时的兵马,去打人家已经断粮,正在撤退中的残兵,要是不全歼,那说得过去么?

        哪怕刘益守嘴上不说,心里恐怕也会有想法,而他麾下那些将领,于谨的同僚们,心中肯定也是有想法的。

        所以此战不仅是要赢高欢,还要赢得精彩,赢得漂亮,赢得干净利落!

        东魏军连粮道都被刘益守亲自带兵给断了,若是这么一支被断粮的孤军于谨都不能一锅端,百年后的青史,一定会将他描述成一个无能之辈。

        可以说从早年在北方边镇出道开始,于谨就没有遭遇过如此巨大的压力!他今年已经四十多岁快五十了。人生过去一大半,已经没有多少岁月可以蹉跎了。

        于谨不像刘益守还不到三十岁,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挥霍。

        如果这次机会没有把握住,可以很负责任的说,他根本不可能有下一次机会了,他的带兵能力将受到军中诸将的极大质疑,再

        也不可能被刘益守任命为统兵大将掌控全局。

        「我睡了多久了?」

        城楼签押房里,于谨和衣而卧靠在榻上,从睡梦中惊醒,询问守在身边的于实道。于实是他长子,也在军中听命,日常跟随他左右,在军中为将。

        「父亲,高欢在勐攻悬瓠。但王思政派人来说,他不需要支援。」

        于实一脸古怪的说道,他还特意去前线看了,那战况叫一个激烈啊,不少尸体漂浮在汝水上,鲜血染红了河面,怎一个惨字了得。

        坚守悬瓠的王思政,指挥守城肯定是焦头烂额,怎么看怎么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结果这家伙居然派人前来禀告说并不需要援军!

        于实见过很多装逼的人,比如说自家主公刘益守就已经风骚到极致了。

        可是像王思政这种拿命装逼的,真不多见!

        「你不明白,王思政立功心切。我们越是不增援,就说明他的本事越大!我们也就越有余力围歼高欢麾下兵马。既然他这么坚持,那求仁得仁,随他去吧。」

        于谨轻叹一声道。

        他刚刚做了个梦,梦见刘益守登基称帝,一统天下,自己则是位列三公,子孙延绵富贵不绝。

        于谨认为这是大吉之兆!

        「父亲,高欢如果要跑,我们现在就要动手了啊。」

        于实虽然已经三十岁了,但很显然对于谨那份定力没有学到家。

        「高欢水淹奇雒城,其实是自掘坟墓。如果他不把奇雒城毁了,我尚且要去猜他究竟要往哪里跑。可现在奇雒城没了,他除了北上汝阳外,无处可去!

        胡僧右和徐度,已经带着水军在汝阳那边的河道上等着高欢了。」

        于谨冷笑说道。

        他着急什么,高欢逃跑只有一条路。除非,他往襄城那边跑,但那里是属于伏牛山脉的范围,死路一条!

        水军把河道一拦,高欢带着饿肚子的军队行军就必须得改道,最后还是要进包围圈。

        正在这时,一个亲兵走进来,将手里的竹筒递给于谨道:「于都督,马香城的彭乐部请求出战!支援王思政守城,信件在此。」

        于谨接过竹筒,一目十行的看了一遍,随即将战报递给于实道:「都整理好,战后一并交给主公过目。」

        「父亲,那如何回复彭乐呢?」

        于实疑惑问道。

        「严令彭乐不得出战,违者军法从事。现在魏军还未到油尽灯枯之时,再等等亦是不迟。」

        于谨对于实说道,让他去写军令,交给彭乐的斥候带回去。

        「父亲……」

        「去吧,无须多言。」

        于谨叹息道,他也很想现在就去把高欢给做了,但问题是,现在火候还不到。当年韩信对项羽十面埋伏,尚且让项羽逃到了乌江边上。

        如今高欢麾下将士还有战力,军中也没有彻底断粮,谁敢说他们就真的不可能护送高欢返回河北呢?

        越是到了危急时刻,越是要稳!

        于实下去了,于谨则是闭着眼睛,心里默默算计着高欢军中还有多少粮草。

        荥阳那边断粮的时间是已知的,魏军运粮的频率是已知的,魏国漕船的容量是已知的,高欢军中现在大概还有多少粮草……其实也是可以估计的。

        【鉴于大环境如此,

        「快到时间了。」于谨睁开眼睛,略有些浑浊的双目中寒光一闪。

        ……

        悬瓠对岸的土山上,高欢眯着眼睛看着一度攻上城头的魏军士卒,又纷纷被赶下

        来,跌入汝水当中。他微微皱眉,心中权衡着要不要下令撤退。

        魏军利用那个倒塌的「水寨」残骸为主体,用难以想象的速度,搭建了一座坚固且宽阔的浮桥。

        多亏汝水的水深不足三米,再加上水寨倒塌后,已经触底。魏军士卒利用夜晚常德水军回去修整的空档,突击架设临时浮桥,天亮前便已经架设完毕!

        随即便立刻开始攻城!一刻都没有休息!

        高欢就是这样,在逆境中,反而可以超常发挥。如今便是逆境,高欢的发挥一如既往。

        悬瓠的城墙并不高,之所以坚固全靠护城河在防护。魏军利用夜晚架设了宽阔且坚固的浮桥,是王思政没有料到的。双方一接战,悬瓠守军便因为轻敌吃了大亏,城墙一角被杀红了眼的魏军攻破。

        关键时刻,王思政亲自上阵,带着预备队在城墙上与登上城头的魏军血战了一个时辰,这才堪堪将魏军赶下汝河!

        这是高欢离胜利最接近的一次,如果类似的「决胜时刻」多来那么几次,说不定高欢真可以攻破悬瓠。

        但是常德水军又来了。

        船队在河面上对浮桥上的魏军射击,而魏军在岸上对河面上的船只对射,双方互有死伤。坚持到黄昏,常德水军再次退走。

        魏军被对方杀死的士卒并不多,浮桥也还在。但被这么一干扰,之前鼓舞起来的那股士气便泄了。王思政也调整了部署,将伤兵撤换下来,让士卒们轮流休息,吃饭,恢复体力。

        薛孤延趁着天还未完全黑下来,亲自组织了几次攻城,一次比一次效果差。大军从河北南下以来,已经连续作战数月,从初春打到初夏。

        高欢画的大饼,已经遥遥无期,根本看不到希望,也没人认为短期内魏军可以在河南站稳脚跟,更别提将梁军彻底赶到淮河以南了!

        没有了奔头,打仗就成为了混饭吃的活计。已经泄下去的士气,再也无法提起来,哪怕现在高欢给他们分金山银山,军中士卒们也没办法拿着这些钱去花。

        魏军如潮水一般退去,悬瓠主将王思政亦是无力的跌坐在城头,轻声叹息,暗道侥幸。

        哪怕再有一次像白天那样规模的攻城,悬瓠就要被破城了。他有点后悔之前派人去向于谨表态,不需要支援。

        而悬瓠对岸的土山上,魏军中军大帐内,看着军帐内几乎是人人带血的众多将领,高欢亦是无可奈何。

        军心思归,师老兵疲;有心杀敌,无力回天!

        千言万语,化为一声叹息。

        「撤军吧,北上汝阳再做计较。」

        高欢收敛心情,沉声对众将说道。

        薛孤延与张保洛等人还想说什么,最后亦是摇头叹息。只有莫多娄敬显拱手对高欢说道:「高王,末将带本部人马前往奇雒城,吸引梁军注意,以为疑兵。」

        高欢本来想解释一下,此举完全是在欲盖弥彰,但又不太好打击对方的积极性,于是没说话,只是沉重点头。

        要是奇雒城还在,玩一下疑兵套路那是很好的,说不定真可以靠这一招脱身。但是奇雒城被毁,意味着魏军绝无可能真的朝那个方向撤退。

        当初水攻奇雒城有多爽,现在的心情就有多后悔!

        无论高欢做什么假动作,只要梁军识破了他的真实目的,那么这些假动作也不过是个茶前饭后的笑料罢了。

        只有莫多娄敬显这样的小年轻会提类似建议,薛孤延等人都懒得去说。

        然而现在这个节骨眼,高欢也是死马当活马医,万一刘益守百密一疏呢?万一呢?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呢!

        「你带本部人马,广树旗帜,朝着奇雒城方向撤退。其余各部,跟

        我一起北上汝阳城,偃旗息鼓。」

        高欢三言两语,便将军令下达下来了。他似乎又回到了当年的艰苦岁月,脑子清醒了许多。他不要死在河南,不要被梁军抓获,他一定要回到河北!

        「谨遵高王号令!」

        众将齐声答道,随即便分头下去准备撤军的各项事宜。

        ……

        荥阳因为地理位置的优势,作为南北转运的枢纽,其府衙比普通州府要大不少,府库的规模也是如此。

        在堆满了粮草的粮仓前,刘益守见到了娄昭君的亲弟弟娄昭。

        「饮食合理很重要的,特别是北人,要多吃青菜少吃肉。娄将军这肚子,真是一年比一年魁梧了。高伶身怀六甲的时候,也没娄将军这么大肚子呢。

        你看,本王就很注意饮食,吃饭荤素搭配,现在身材保持得很好。」

        刘益守看着娄昭,又指了指自己平坦的肚子,似笑非笑揶揄道。

        听到这话,娄昭来时路上憋了一肚子的话,顿时忘得一干二净,只想冲上去把刘益守给打一顿。

        「刘都督说笑了……」

        娄昭讪讪说道。打人是不可能的,不说刘益守身边的亲卫都在,就说现在有求于人,也不可能动粗。

        「你看我军府库,是否充沛?」

        刘益守指着眼前粮仓里的粮食问道。

        娄昭无言以对,毕竟,这些原本都是魏军的,只是被不战而降的二五仔丘大千,拱手给了刘益守,他还能说什么呢?

        娄昭很清楚,这个看起来似乎「人畜无害」的刘益守,已经坏到了怎样的程度。

        「说吧,什么事,娄将军此来,该不会是找本王叙旧的吧?还是说要问一下外甥女在我那边过得如何?」

        刘益守澹然问道。

        「不是的,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娄昭低声说道。

        「唉,那就书房一叙吧,其实娄将军因为什么而来的,本王已经猜到了一大半了。」

        刘益守轻叹一声说道。

        二人来到府衙书房,落座之后,刘益守就一脸无奈看着娄昭说道:「十一岁的小女孩都不放过,你不觉得你们很下流吗?」

        上次送高伶过来刘益守收了,这次送个十一岁的妹子过来是什么意思?这种都是限制级的剧情啊!

        「阿姐问刘都督,想不想要河北。」

        娄昭沉声说道。

        「此话怎讲?」刘益守抱起双臂,一脸玩味的看着娄昭询问道。

        「只要刘都督肯明媒正娶阿姐,封高浪,不,刘浪为河北王。这河北之地,便是刘都督的,不需要流血,不需要死人。口说无凭,有亲笔信为证。」

        娄昭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刘益守,随即低着头不再说话。

        「高浪是刘都督的儿子,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少。再说刘都督与阿姐有过春风一度,明媒正娶这件事似乎并不为难。河北那边的麻烦,娄氏会出面解决的。

        行不行,刘都督请给一个准信。」

        娄昭不动声色的劝说道。

        「可是贺六浑还活着啊,一女岂能二嫁?」

        刘益守似笑非笑的看着娄昭问道。

        「只要都督点个头,所有的问题,都不再是问题。刘都督若是不想贺六浑回河北,那他……也可以回不去。」

        娄昭咬着牙说了一个很是深奥的答桉。

        「听起来真的很好啊。」

        刘益守感慨的叹息了一声。什么叫世态炎凉,他今日总算是见识到了。

        可惜这年头没有录音笔,要是有录音笔,能把声音录下来就好了,

        刘益守不无遗憾的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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