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5章 老友见老友,背后一拳头(下)
“主公,刚才那位是……”
娄昭君已经离去,杨忠看到衣衫整齐,只是肩膀上有些湿痕的刘益守,忍不住开口问道。
他原以为这两人在军帐内会干柴烈火的来一发,没想到不多久娄昭君就飘然而去,如同鬼魅一般。
“那是贺六浑的夫人娄昭君。”
刘益守不以为意的说道,看着营地内的灯火出神。
“哦,那还好,贺六浑的夫人而已……”
杨忠松了口气,说着说着就感觉不对劲,贺六浑这个名字怎么听着如此耳熟?
“主公,贺六浑不就是……高欢?”
杨忠大惊,万万没想到,高欢的老婆居然深夜来白马渡找刘益守私会。这个瓜实在是太大了,他得把阳休之叫来一起吃才行。
估计他们吃瓜要吃到饱!
“对,就是邺城那位高欢。”
刘益守轻叹一声说道,内心虽然有种想吐槽的欲望,又不愿意把当年那段风流债到处宣扬。
看到杨忠一副探寻的模样,刘益守将他拉到一个僻静的角落里,沉声问道:“娄昭君前来,是希望我能带兵帮高欢解除困境。当然,她想献身于我,不过我拒绝了。
你觉得娄昭君说的事情,能不能办?”
这还需要问么?当然是不能……好像似乎也可以呀!
杨忠恍然大悟,搞明白为什么刘益守要找自己商议了。娄昭君的姿态虽然很低,但这件事,对双方来说,却又都是有利可图的。
此番高欢元气大伤,如果不救,贺拔岳势必要统一北方。趁着这个机会,或许梁国还可以捞点好处,在高欢势力的尸体上撕下一块肉享用。
然而当贺拔岳整合了河北的力量以后,势必要收复失地,将梁国的势力赶回到两淮,甚至一鼓作气打到长江边也未可知。
这对于野心勃勃的刘益守来说,显然是相当不利的!
刘益守对北方的战略,一直都是在平衡中削弱各方,在削弱后重新平衡!
打个比方,假如说村子里相邻的两户人家,一家人天天吃肉,一家人只能天天吃粮。那么刘益守作为外来干涉力量,就会打压吃肉的那一家,让他家也跟隔壁一样只能吃粮!
这样就达成了新平衡。
如果将来这一家因为刘益守的打击,连粮食都吃不上,只能喝粥了,那么刘益守则会出手对付另外那一家天天吃粮的,让他们也变得每天都喝粥。这样就保持了平衡。
现在高欢因为各种打击变弱了,贺拔岳变成了强者,那么刘益守当然不介意帮高欢一把,让贺拔岳也弱下去!
这便是娄昭君此行达成目的的根基所在,没有这个基础,无论娄昭君怎么哀求或者勾引,刘益守都不会有半点动摇妥协。
杨忠显然也是想明白了这个道理。
“主公是想,我们收回白马渡的兵力,让高欢没有后顾之忧,可以集中兵力用兵。另外一方面,我们会进入虎牢关,在洛阳的东面闹一闹,吸引贺拔岳的注意,让他无法全力对付高欢。
主公是这样打算的么?”
杨忠低声问道。
“大体上是这样,但其中还有一些细节的问题要推敲推敲。
如果我们入局太早,提前把贺拔岳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了,那样反而会造成不必要的损失。同样的道理,入局太早,高欢的后劲还很足,就算我们打赢贺拔岳,高欢又会不会趁着我们人困马乏,杀过黄河,一路追砍呢?”
刘益守微笑问道。
杨忠叹气道:“显然是这样,如此救援,乃是兵家之大忌。”
“但是我们入局太晚,高欢的主要力量都已经被消灭。那时候河北的人心思变,都被贺拔岳收入囊中。他若是调转矛头来对付我们,只怕我们很难撼动他的优势。
所以说,入局不能太早,亦是不能太晚。得等到高欢和贺拔岳打算孤注一掷,甚至已经开始动手的时候,我们再从背后给贺拔岳关键一刀。
捅了这一刀后,我们就可以从从容容的撤走,北伐的任务彻底完成,回建康论功行赏。”
刘益守侃侃而谈,这些想法一听就不像是临时想出来的,恐怕已经深思熟虑很久了。
“主公,您该不会在这次北伐前,就想到这么远吧?”
杨忠有些难以置信的询问道。
“哈哈哈哈,那怎么可能。是娄昭君问起来,我才有类似想法的。”
刘益守随口打哈哈说道,但他的解释显然无法打消杨忠的疑虑,后者反而更是觉得刘益守老谋深算,很早就已经有了准备。
“既然娄昭君都来了,也不要不给她面子嘛。今夜我们就拔营起寨回荥阳修整吧,这一趟你们也辛苦劳累了。”
刘益守伸了个懒腰说道。
杨忠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他们这北伐的功绩,只在于阳休之的北伐纪要上面,其他的都是拉出去游山玩水,或者叫耀武扬威震慑敌人也可以,哪门子的辛苦劳累啊!
“得令!”
杨忠拱手行了一礼,刚刚走几步,又调头转回来,压低声音询问道:“主公,高欢的夫人娄昭君,北地大族的明珠,身份可不简单呐。送到嘴边的肉,何不尝尝味道?玩玩而已嘛,我们马上要入虎牢关,多少会遭遇些刀光剑影。
从贺六浑那边收点利息回来,人之常情啊。从古至今的规矩就是这样的。”
作为心腹大将,跟主公之间说点私密话是很有必要的,这也是杨忠从阳休之那边学来的“秘籍”。
“连贺拔岳都没击败,就先想着收利息了。这样搞啊,把信誉都搞坏了,不可取的。
我现在也是梁国的吴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做事得顾着脸面,吃饭要注意吃相啊。
你真当我没见过美人啊?”
刘益守嗤笑一声,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娄昭君这个女人眼高于顶,她来这里就做好了受辱的准备。你像个发情的公狗一样在她面前叫得欢,人家在心里都不知道多鄙视你。
一个人只有自己把自己当回事,别人才会把你当回事,这便是自重者自尊。刘益守才不会自降身份,在今夜这样的情况下染指娄昭君呢。
别说是娄昭君了,任何一个其他女人来求情,此情此景,刘益守都不会对她做什么的。
“是末将孟浪了,死罪,死罪。”
拍马屁拍马腿上了,杨忠十分惭愧的告退,心中暗暗感慨。
上阵杀敌是个技术活,拍马屁也是个技术活啊。看着阳休之拍好像马屁很简单一样,但自己使用对方的技巧,却拍不好马屁。
这种事情,也算是“技近乎道”了吧。
……
一天之后,刘益守带着三千精骑返回荥阳,与马佛念等人合兵一处。当得知刘益守带兵过黄河陈兵邺城外的时候,其他没去的将领都是不无艳羡,同时感觉刘益守真是用兵如神的伟丈夫。
这份心智与胆魄,已经不逊于当年的陈庆之了,胆色方面甚至犹有过之。
马佛念就是这么认为的。
众将都聚齐了,刘益守也没客气,把所有人都召集起来开会。开会的议题只有一个,那便是从关中强势突袭的贺拔岳大军,最大的弱点在哪里。
“吴王殿下,这事其实说复杂,三言两语说不透彻,但是说简单倒也简单。”
马佛念开口笑道:“不管关中的人马再怎么强悍,他们缺粮是铁板钉钉的事情,出关中也是为了争夺粮草与产粮地。所以他们的粮草绝对不多,更别提连番大战后的粮草剩余了。”
这话可谓是一针见血,把刘益守后面想说的话都堵回去了。
马佛念等人当初跟着陈庆之出生入死,显然不会是没见识的莽夫。贺拔岳大军战线拉得太长,关中来的补给肯定是杯水车薪。
那样的话,他们的辎重粮秣从哪里来呢?
答案便是,洛阳城内大大小小的富户和世家,他们的粮草在供给着贺拔岳的大军。当然,是他们主动交出粮草,还是贺拔岳的人走街串巷的抢劫,这些细节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贺拔岳如今粮草的唯一来源,便是洛阳城,没有第二个选项了!
所以从大势上看,时间拖得越久,局面对高欢就越有利!
因为洛阳的存粮是有限的,而河北却是“活水”,只要拖到秋收,高欢就会原地满血复活。不谈兵员补充的问题,单说这粮草,就是敞开供应的。
而作为交战区的洛阳,今年的新粮是不用指望了,贺拔岳到秋天,一颗粮食都收不到。
“在高欢与贺拔岳缠斗的最关键时刻,我们有必要,走一趟洛阳,打掉贺拔岳的粮仓。只要粮草断绝,则关中兵马必退,也不需要我们一板一眼的跟他们拼个你死我活了。到时候高欢自会痛打落水狗的。”
刘益守微笑说道。
“主公,我们的粮草也不多了,也要等待于谨将军送粮过来。”
阳休之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他说的是事实,不过很多情况要综合大环境来看。如果高欢或者贺拔岳集中力量来攻荥阳,那么粮草确实吃紧了,补给线也有被切断的危险。
但是如今高欢和贺拔岳的兵马都已经被打出狗脑了,谁还顾得上在荥阳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刘益守啊。
“好了,那就这样,各队在荥阳城内整编,选拔一千敢死队。入洛阳不适合大张旗鼓,容易引起贺拔岳的警觉。我们要做的是偷袭,是一击而中。多派些探马到洛阳那边查探一下情况。”
刘益守觉得,贺拔岳可能忽略了一件事。
洛阳城内的很多二五仔们,固然是不喜欢霸道的高欢,也不喜欢扶持傀儡的刘益守。
可他们也未必喜欢从关中而来的乡下人贺拔岳啊!
如果在关中打听贺拔岳大军的粮秣所在地,或许会很难。但在洛阳打听他们的屯粮地点,则一定不会太麻烦。
洛阳城内的墙头草那真是要多少有多少!
众人散去之后,一个刘益守的贴身亲卫匆匆忙忙的走进来,在他耳边低声嘀嘀咕咕了半天。
“这样啊,让他们在院子里等着,等会带到我书房里见面吧。我去去就来。”
刘益守小声交代了一句,便离开了府衙大堂。在荥阳城内转了一大圈,巡视了一番。一直到傍晚的时候,他这才在亲兵的陪同下,回转到了府衙后院的书房里。
很快,一男一女两个人,被亲兵带到了面前。
这女人应该叫女孩比较贴切,跟娄昭君年轻的时候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但脸上的表情比较紧张,眼睛却好奇的四处打量。虽然瘦,个子却很高,只比刘益守矮一点点,比他的那些妾室们都高一些。
男人则是典型的将领打扮,脸型也跟娄昭君有点像,体型微胖也不太高,看起来很平庸没什么特点。然而他却目不转睛的看着刘益守,那震惊的表情似乎按捺不住。
“二位是……”
刘益守沉吟道,那男子连忙答道:“我乃娄昭君幼弟娄昭,这位是她的长女高伶。她是个可怜人,年纪轻轻就守寡了。如今兵凶战危,邺城朝不保夕,我姐希望刘都督能照拂一二。
若是梁军退回江南,则带她一同前往,领略江南风光,不必送回邺城了。”
娄昭低着头说道,只觉得脸颊火辣辣的。刘益守那有如实质的目光,如刀一样在脸上划线。
他刚才的那段话翻译一下就是:我们求您办事,很懂规矩,先给您送女来了。成与不成都不要紧,送出去的绝不会要回来。
高伶也一脸骇然的看着娄昭,很显然,对方来之前跟她说的话,绝不是刚才的版本。
“小娘子,你去院子里问下亲卫饭菜做好了没有,我与你舅舅有些事情要谈。”
刘益守对高伶微微一笑,对方似乎也没料到他的颜值如此能打,一时间也是愣住了,目不转睛的看着。很久才回过神来,随即乖巧的退出书房。
“我已经答应你姐,此番会配合你们,给高欢一些支援。你们送个小娘子过来,是什么意思呢?”
刘益守好奇的问道,有点不明白娄昭君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自己就是这样言而无信的人么?
“我姐说,求人办事,得以诚待人。空口白话,刘都督愿不愿意出力是一回事,娄家人能不能相信刘都督则是另外一回事。
无凭无据,刘都督辜负娄氏无可厚非。若是有凭有据,刘都督若是辜负娄氏,那便是不死不休了。我姐姐便是这样说的。”
娄昭有些气馁的说道。
刘益守懂了。
你说你自己是个好人,也愿意做个好人,但别人却未必敢把你当好人看。
这类似于花钱买个放心。娄昭君做事果然滴水不漏,既然没有“以身饲虎”,那定然要给老虎丢块肉,把老虎安抚好了。
要不然,谁知道这老虎会不会临时改变想法就开始吃人呢?
果然,娄昭君还是那个娄昭君,或许会有某一刻有那么一丝柔软,但绝大多数头脑冷静的时刻,便是一如既往的铁石心肠。
“你回去告诉你姐,我刘某人一个唾沫一个钉,答应的事情,是一定会做到的,你把人领回去吧。”
刘益守摆了摆手说道。
“刘都督莫非以为,高伶来了再回去,就能落到好么?”
娄昭幽幽问道。
刘益守无言以对。明摆着的,事情办砸了,娄昭君势必迁怒高伶与娄昭,到时候两人谁都落不到好,尤其是已经死了丈夫的高伶。
“那便将人留下吧。”
刘益守叹了口气,微微点头说道。
“刘都督,我还有个私人的问题想问一下,不是我姐要问的。”
娄昭面色诡异,死死盯着刘益守,压低声音问道:“高王之子高浪,何以与都督如此神似?”
他这话问完,书房里安静得只听到二人的呼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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