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表白

　　林可望即使是顺天大侠，再怎么样，也只不过是个游侠儿，是不敢得罪官府的。

　　而赵老爷的意志，也不是赵氏能拒绝的。

　　赵氏犹豫了一下，道：“此事太过超乎奴家的预料，请容奴家多考虑一些时日。”

　　赵安邦以为她心动了，当下捋须笑道：“兹事体大，是应该仔细想想。正好你也在孝期，等过了孝期后你再告诉我结果不迟。”

　　他不是不能威胁，但安插人手到胡知县身边，是为了有人通传消息，甚至吹耳边风。若这人心中有怨，那没准就起到副作用了。

　　赵氏拿定主意，若林可望能接受她，愿意冒着得罪胡知县的风险娶她，哪怕做妾她都愿意。

　　她现在也不指望什么明媒正娶，只要事情一成，她就和林可望私奔，远走高飞。

　　胡卢和赵家也就只是在这乌有县一地有些势力，只要离开这里，还不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赵氏平素里柔柔弱弱的，却不想竟然是个果决的主儿。

　　她拿定主意，回到家中后，直接就来到林可望客房之前。

　　深呼吸给自己鼓足气，一把将门推开，进去后顺势把门带上，然后往前一扑，就拜倒在林可望床前。

　　“林大侠救我！”

　　林可望刚躺下，正琢磨着找时间和微风碰个面，商量一下计划是否继续的问题。

　　赵氏这一进来，把他吓一跳。

　　他慌忙从床上爬起来，把被子往身上一裹，下得地来，伸手欲扶，但随即就意识到对方是个女子，赶紧又把手缩回来。

　　“你先起来。你放心，但教林某在此，必不让那些杂碎伤害于你。”

　　他行走江湖多年，还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不由得有些手足无措。

　　赵氏却不起身，只是垂泪道：“林大侠在这里，他们慑于大侠虎威，自然不敢伤害奴家。但若大侠离开，他们如何肯放过奴家。今日之事，林大侠亲眼所见。那群人皆是虎狼之辈，今日吃多少亏，日后必然十倍百倍报复在奴家身上。”

　　林可望见多识广，如何不晓得。

　　身为顺天大侠，前脚救人，后脚又被害死的事情，他不知道遇到过多少。

　　也正是因为见多了无辜人被官吏士绅害死，深感侠客的无能为力，所以他才一怒之下加入了白莲教，要把这个吃人的世道掀翻，重建一副新天地。

　　赵氏这事情的解决方法不是没有。

　　赵家这群人都是为富不仁之辈，等白莲教起事之时，把这群人尽数杀了，田地给穷人分了，赵氏自然就安全了。

　　但他没法跟赵氏说。

　　若传教使者在，或许还能有办法不动声色地诱惑赵氏加入白莲教，但他只会打打杀杀，给人宣讲教义他可不会。

　　他想了半天，也没找到法子，只好叹口气道：“若实在不成，你就舍了这些身外之物吧。你自己带些银两，脱离赵家，或回娘家，或在城中找些活计来谋生。那些人要的是土地财物，只要你舍得，林某保你安然离开这里还是可以的。”

　　“奴家娘家虽还有人，但却穷困潦倒，自身难保，否则奴家何至于受此欺辱。”赵氏摇摇头，满面凄凉之色。“如今这世道，男人谋生尚且千辛万苦，何况奴家一个妇人。”

　　林可望被其话语触动，想起自己这一路走来见到的各种冻饿而死的路倒，不由得叹一口气。

　　这个世道已经坏了，必须得推翻了重来，再建一个让人人有饭吃有衣穿的真空家乡。

　　“我也不瞒你。我虽然被称为顺天大侠，但终究能力有限，无法做到有求必应。你若有何想法，不妨讲与我听。若我力所能及之处，必然义不容辞。若我真做不到，你也莫要怪我。”

　　“林大侠说的哪里话？奴家的性命都是大侠所救，怎么会责怪大侠。……奴家想跟林大侠走。”。

　　林可望没听明白。

　　“这个你放心，你若想离开赵家，林某保你安然无恙脱身，无人能拦。”

　　赵氏见他误会，赶紧摇头道：“奴家不是想离开赵家去其他地方生活，奴家……奴家是想跟在林大侠左右。”

　　“什么？这如何可以？”林可望惊得双手连摇，却忘了手中还拎着被子，被子往下一滑，把身体露了出来。

　　他又急忙放下双手，把被子再拎起来，一时间闹得手忙脚乱。

　　“奴家这样说，可能会让林大侠瞧不起。但奴家从小到大，从来没人这样对奴家好过。就连奴家小时候的爹娘，都只顾着弟弟，把奴家视为赔钱货。后来嫁了人，过了几天好日子。但好景不长，相公很快就厌倦了奴家，经常在外眠花宿柳，还养了小的。”

　　赵氏跪直了身体，正色解释。

　　“奴家本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但林大侠的出现，让奴家第一次知道被关心是什么感觉。自那时候起，奴家就决定了……只要林大侠不弃，奴家愿意为林大侠洗衣做饭，生儿育女，为奴为婢亦在所不惜。”

　　赵氏说完后，将身体向下一伏，拜倒在林可望面前不动了，等着他来决定自家的命运。

　　林可望行走江湖多年，形形色色的人见过不少。

　　什么话是真心，什么话是假意，他分得很清楚。

　　他现在也快四十岁了，一直做的是杀头的买卖，始终为了“大事”而东奔西跑，没有固定的落脚之地，所以也就一直没成亲，有什么需求就直接花银子解决了。

　　偶尔在午夜梦回的时候，他也会想，如果当初没离开家乡，不做什么顺天大侠，没加入白莲教，而是留在家乡娶妻生子，又会如何？

　　他也希望在外奔波的时候心里能有个惦念，回家的时候能有口饱饭吃，能有碗热水喝。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也会梦到自己有一个温顺美丽的妻子，两个调皮捣蛋的孩子。

　　但这些美梦的最后，往往都是以噩梦结尾。

　　他梦到自己东窗事发了，官兵来剿，到处都是人头，黑压压一片；

　　他梦到自己的家被烧了，火光冲天；

　　他梦到自己的妻子、孩子人头被砍下来，像垃圾一样随意丢弃在地上；

　　他在梦中只能看着，却无能为力，然后被痛醒，枕边湿漉漉的。

　　赵氏的心意，他确实感受到了，他也确实心动了。

　　但，他能接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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