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7
我踩着雨痕进楼道，刚踏上台阶，就听见外面噼里啪啦地下起来了，一瞬间有一种跑赢了时间的错觉，我回头看了一眼，但雨帘实在密集，什么也没看见。
进了门许英珣以为我淋雨了，听见我开门就拿着毛巾过来了，不由分说就往我头上一扣，开始揉我的头发。
我想起柳苌往我头上扔围裙，那时很讨厌，现在却没什么感觉。
我没告诉他我没淋雨，只是站在玄关那里让他擦，我比他高半个头，就这么一看好像我才是哥。
“别感冒了……”
“你病好了？”
两道声音响起，我抬眼，看见他错愕的眸。
我的心揪了一下。
许英珣去厨房给我倒水，没一会儿就捧着杯冒热气的水出来了，我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小时候，冬天放了学回来，爷爷给我倒一杯热腾腾的糖水。
我抿了一口，不是甜的。但并不感到失望。
“你病好了？还专门去接她。”我看了他一眼，看见他瘦的凹进去的脸颊，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还有虚弱的表情。
“没病那么重。”他笑了下，眼底闪过一丝情绪。
我没接话，只是看着他，热水下肚，喉道和食管立刻就从冰冷中解放出来，我感觉胃在慢慢地回温。许英珣那双又黑又湿润的眼睛看着我，他的目光很平静，表情恬淡安适，让我感到一种陌生的安定感。
我总算知道为什么会觉得柳苌很熟悉了，她淡笑的模样和许英珣很像。
“叮。”手机响了一下，我一看，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啊，是柳苌给我的转账，我解锁屏幕，看见她给我转了一百。
我挑眉，觉得这钱不能收，又给她转了五十。倒不是我真的品德多高尚，只是我坚信世界是运动的，这里多出来的，那里就会少，所以这便宜，我死也不会占，尤其是柳苌这个女人给的便宜。
尽管才认识不足五个小时，但感觉吵嘴互损的时间已经很长了。
不一会儿柳苌发来消息：“为什么不收？不是缺钱吗？”
我面无表情打字：“不受嗟来之食。”
柳苌：“还挺有骨气。”
我没回。
她又发：“我喜欢。”
“……”我把手机扣桌上，动静大得吓了许英珣一跳，一瞬间我好像看见了他头上的兔子耳朵一颤。我赶紧揉了揉太阳穴。
我不会也感冒了吧？
“怎么了？”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看着他的眼睛，张了张口，终究还是没骂出来：“垃圾新闻。”
许英珣眨眨眼睛，表情有些难为情，他手指绞在一起，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我到底还是没催他，只是看着他，用眼神示意他可以说，许英珣估计没见过我这么温柔的时候，竟然愣了一下。
“小玗，我听你们班主任说，你周六不上课，是吗？”他斟酌着开口，时不时看我的脸色，好像生怕用错了什么词让我生气。
我叹口气，有些无语。
我有那么可怕吗？
“是。”我答。
“我知道你成绩好，但也不能不上课啊……”
“我在挣钱，我需要钱。”我打断他的话，扭头与他对上目光，许英珣一惊，赶忙移开了视线，我没理会，只是盯着他的脸，“如果家里没出事，那么我会好好上完高中然后去找工作，或者回去陪爷爷，但是家里一下子出了这么多事，先是爷爷去世，然后又是车祸，许念琪上高中要钱，我上高中也要钱，你觉得只凭一个人的工资，够吗？你能一辈子都守着我们吗？我们总得有这一步，总有人要先迈出去。”
许英珣低下头，不语。
我知道自己的话说重了，但又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于是躲去厨房倒水喝。
许久，我看见许英珣站了起来，他道：“能，我能。”
我有些愣了，他已然来到我面前。
许英珣的眼很明亮，身上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坚定，他微微抬起头与我对视，眼珠像漂亮的玻璃球。
“爸妈都不在了，爷爷也不在了，我是大哥，现在要照顾你们，以后也一直会照顾你们，那是我的责任……我的能力不强，不能给你们以前那样的生活，但起码我想让你们不要在这样的年纪里就想这些，该学习的年纪就学习，该玩的年纪就玩，我、我希望你们也能和别的孩子一样……”
他说着，好像流了泪。
可是我们已经不可能和其他孩子一样了啊……
我的心又揪起来，痛得我无法呼吸。
“别哭了……”
反应过来时，已经伸手去他擦去了泪。指腹上一片湿润。我的心也一片湿润。
“对不起，是我太不中用了……”许英珣蹲下去，他瘦得小小一团，蜷缩在一起，像只小蘑菇。
他的泪砸下来，势不可挡，我僵着身体，无所适从。
我没有哄过别人，刻薄久了也不会说好听话，又怕说别的他哭的更厉害，只好也蹲下来，安静地看着他，然后从口袋里找了点卫生纸递给他。
以前在农村待久了，见惯了是光膀子说粗话的汉子，对于文弱型的男生我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如果是张成在我面前哭的话，那我八成会再骂两句，但哭的人是许英珣，这个总是带着他破碎笑容的人，像西伯利亚的一株向日葵，倔强地追随着阳光。
许英珣额前的发遮住他的泪眼，我只看见一点氤氲，撩开他的发，用纸擦去他的泪，他眼睛湿润，眼尾因为纸面有些粗糙而泛红，在苍白的脸上像一块精心点缀的胭脂。
许英珣眨眼睛，浸湿的睫毛粘在一起。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抬他下巴的动作有些奇怪，赶紧松开了他。
刚才心跳有点奇怪，好像两个心房被塞进了一个充满刺的球，每强烈地颤动一下都会传来刺心的疼痛。
“不许再哭了。”我倒了杯水给他，他从地上站起来，接过水杯小口小口地喝水，样子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我在柜台上撑着手看他，“活着就有希望，不是吗？”
许英珣的瞳孔空了一瞬，他望着面前一片雪白的墙。
我没再说什么，转身回了房间。
生了一次病之后的许英珣会经常发呆，话也变少了，原来气氛还算可以的饭桌也变的沉默。
我只当他是病没好全，毕竟当时是晕过去了，谁知道烧坏了什么。
我体谅病人，不和他斗嘴，也不说垃圾话，只安生地洗漱然后回房间。许英珣则顶着一双哭红的眼去了房间，我知道他又去跪了。
好像在许英珣心里，他总是有很多责任，很多道德需要去完成，可是一个人能承受的东西总是有限的，心脏只有三百克，许英珣却用来装下我们三个人。
我拿着手机来回翻，打算等会儿就进房间把他拽起来。
许英珣身子虚弱，意志倒坚定得很，认准的事就一定要做到底。为了不让他跪一夜再生病然后麻烦我，我每次都留给他一点时间，等差不多了就过去。
班主任的消息弹出来：“明天回来吧，有段考。”
我知道班主任是想让我提升一下平均分，但我的周假还没放完，实在不想回去“劳改”，于是直接返回主页面，当没看见。
不一会儿手机开始不停地震动起来，一连跳出了十几条消息，我不看也知道是庄安。手机被我扔在床上，我则躺在被子上看天花板。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住在六楼，总觉得天花板薄薄的。
漏雨，但漏不过阳光。
手机扔不依不饶地叫着，我不看就不罢休似的，我没有理庄安的耐心，干脆去找许英珣。
我走到门前，推了两下，竟然锁门了。
奇怪，以前都不锁门的。
算了。我想了想还是没敲门，抬脚准备走。
“砰！”屋里突然传来一声响动，像是□□砸在地上的声音，我头皮麻了一下，赶紧奔到了门前。
“许英珣！开门！”
我等了一会儿，屋里没有声音，周围陷入的寂静，好像刚才那一声响动是幻听一样。
我有点急了，一种风雨欲来的压迫感充斥着我的心脏，我感到自己心率变快了。
“许英珣！”我刚抬腿准备踹门，脚掌还有三厘米碰到门板的时候，屋里传来了许英珣沙哑的声音：“在外面···在外面陪我好吗……”
我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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