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今生
林文甫醒来时,周围吵吵嚷嚷,火光闪动。
“醒了?”这声音……是于轼!林文甫猛地清醒了,睁开眼坐起来。
“怎么了?一惊一乍的。守岁睡着还做噩梦了?”于轼给他倒了杯热乎的白茶。
“我怎么……你怎么……”林文甫语无伦次地盯着面前之人,是于轼没错,又不像于轼。
“表哥?”于轼凑过来,林文甫不由自主地攥紧衣襟向后躲,慌乱中撞翻了身后的紫檀案几。
“没事吧?”于轼疑惑道,“磕到没?”
林文甫呆楞望着眼前的于轼,似乎年轻了些,目光温和,全然没有狠绝暴戾之色。
于轼拨开他的额发与林文甫额头相抵,“嗯没发热。”
见于轼起身关窗,林文甫环顾四周——不是皇宫不是养心殿,这里是于府,是于轼的院子。外面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此起彼伏。于轼方才说“守岁”?今儿是大年三十吗?林文甫悄然挽起衣袖,胳膊上没有伤痕。先前中毒的剧痛也全然没有。
“轼儿……”他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如今是什么年岁?”
于轼讶异地看着他,“表哥你怎么了?睡糊涂了?子时已过,昨日是尹盛二十四年的最后一天,今日是我即位的第一天,年号我还没想好,你说叫什么好?”
昨日……即位……林文甫低头一看,自己穿的并不是服毒时的衣衫,而是一件缥碧色宽袖锦袍,衣裳很新,他记得这是十六岁时小姨许漪予他的新年礼。
一个惊悚的猜想在林文甫脑中炸开——我该不会是死而复生回到过去了吧!
林文甫低头抿了口茶水,喃喃自语道,“要命,年三十已经过了,青鸾已至,大错已铸。我回到这个日子,不是还得死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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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收拾板正的林文甫去给于轼的父母,于洋和许漪行礼拜年。他伏地叩首,说着吉祥话,不禁鼻头发酸,险些流出泪来。这样长辈健在、兄弟和睦的好日子,他失去得太久了,骤然失而复得,真真是喜极而泣。
离龙纹显现还有三十日,林文甫除了四处拜年,便是在思索如何避免前世的惨剧。
先得想个法子,不叫人知晓于轼没有龙纹一事。其实后背寻常并不会示人,只要登基大典不展示龙纹,便能隐瞒此事。有些国君,忌讳露肤,并不向臣民示纹,只以美乐珠示众。坤的前任君王是位女子,不便露背,登基大典上也只展示了美乐珠。须得寻个契机,暗示一下于轼。
至于自己,留在这里总归是隐患,林文甫思来想去,只有离开于轼,离开都城,甚至离开坤,最为保险。
这样思索着,林文甫立即跑去找许漪——最好说话最疼他的小姨。
“小姨,阿甫有个请求。”乖巧伶俐的林文甫给许漪端来一盘点心,又巴巴倒了杯茶捧过去,“我想离开都城,四处游历涨涨见识。”
许漪犹豫了,“阿甫,你才满十六,独自出行,小姨放心不下啊。不如等到弱冠之年?”
那就晚了!林文甫暗暗反驳,正月就得走。“小姨,我不小了,能照顾好自己。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胸中脱去尘浊,自然丘壑内营’,阿甫这个年岁正是该多历练的时候。您应了吧,好不好?”林文甫眨巴着漂亮的杏眼,小鹿似的晶亮纯澈,没人能拒绝他这副撒娇模样。
许漪松了口,条件是沿路派锦衣卫相护。
“别啊!小姨,那还历练个什么劲儿啊,跟犯人似的被看着。”林文甫搂着许漪的胳膊左摇右晃,“我自个儿去,保证一日三顿吃饱饱的!每日给您写信!瞧见好看的胭脂发钗随信捎给您!”
许漪无奈地笑起来,摸着他的头,替他理好散乱的鬓发,“小姨再想想……若是遇上什么事,小姨没法跟你娘交代……”
林文甫这般磨了数日,得到的答复都是,要么等几年,要么让各地的锦衣卫跟着护着。他沮丧得有些蔫巴了,坐在池塘边闷闷不乐。
“听娘说,你想离开都城?”于轼跟他并排坐下,瞧着池中的小鲤鱼。
“嗯,但小姨不应……穿这么整齐,今儿上元节,还要去宫中吗?”林文甫由衷敬佩这个表弟的律己程度,初三之后日日入宫熟悉坤国各州各县的大小官员和事宜,年都不过了。
“你很想出去看看吗?”于轼转头看他,“原想问你愿不愿做少师辅佐督促我……”
“我不行,我那点能耐哪能入仕为官呢,轼儿你可真瞧得起表哥。”林文甫自嘲地笑起来,手中的鱼食全抛进池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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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林文甫应邀去百花大街吃酒看花灯。约他的,是个结交不久的新朋友,蒋昱。这人比他年长两岁,性情顽劣,自打认识便不时教唆他一起去百花街吃酒玩乐。
“可算把林大公子约出来了,艰难啊。”蒋昱给林文甫斟酒,“于公子如今是君王了,我可得好好伺候你巴结你。”
林文甫接过酒抿了一口,心想巴结我可没用,这边自身难保着呢。
见林文甫只抿了一口,蒋昱不悦道,“到这里玩的规矩,酒杯不空不准放下来。”
林文甫酒量不好,稍微喝一点就上脸,一杯就晕。但不想当众驳了蒋昱的面子,便闭着眼干了推到面前的酒。
“对嘛,人都出来了,放开喝放开玩。”说着又给林文甫满上了。
原以为只是在包厢里吃吃饭、凭栏瞧瞧花灯、听听小曲儿,谁知蒋昱竟叫进来几个舞姬,绕着几个公子哥儿扭腰劝酒要赏钱。
林文甫已被蒋昱一行催了四杯下肚,晕乎乎地连花生粒都夹不起来,舞姬细声细气地劝酒,他一大老爷们哪能拒绝姑娘家的请求,哐哐又干了三杯。
“蒋兄,我不行了我得回去了,头晕得厉害……”熬到午夜,林文甫头也痛胃也烧。
“行吧今儿就散了吧,你们先走,我送送林公子。”
林文甫伏在桌上闭着眼,脸颊绯红,酒劲上来怪难受的,他皱着眉呼吸有些急促。听见蒋昱唤他,勉强睁眼起身,喝得东倒西歪的公子哥儿们已然离开,包厢里只剩下他们俩人了。
“唔……要走了吗?”林文甫摇晃着站起来,却被蒋昱拉住。
“你这是做什么!”林文甫猛得一激灵吓醒了。
蒋昱在亲他的鬓发!
林文甫用力推开蒋昱,后者后退着撞翻了身后的桌椅。
“既然答应跟我出来喝酒,装什么清高。”蒋昱扑过来,“生得这么招人,竟比方才的舞姬更标致动人……哥哥我瞧你第一眼就想上你。”说着便上前抓住林文甫的肩,盯着那红润的双唇就想咬。
“蒋昱你喝多了吧说什么胡话!”林文甫忍着酒劲儿,卡着蒋昱的脖子抬脚踹在他大腿上。
这都什么事儿!才出狼窝,又入虎穴,死一遭都逃不出这晦气吗!
蒋昱吃痛,壮硕的身型气急败坏地压向林文甫,把人抵在墙上扯他的衣襟。
“怎么,跟哥哥这装圣洁?跟于轼同吃同住,别告诉我他没碰过你!”这人又高又壮,林文甫此刻醉着,全身无力头痛欲裂,被他钳制住,竟动弹不得。一瞬间,蒋昱已经扯破他的外衫,“表弟亲得,我亲不得?”
林文甫觉得头要炸了,这疯子到底在说什么污言秽语。前世于轼欺辱他,是因为恨,于轼恨他是应当的,他自己也恨自己;但这一世,于轼还真没碰过他。
他沿着墙面滑倒在地,拼命揪着衣襟,双腿乱蹬。
“蒋昱你畜生!起开!”
挣扎彻底激怒了蒋昱,钳着林文甫的双手,狂躁地将他翻过身面朝地板,随后一手强力摁住他的背部,另一手摸索着拉扯他的腰带。
“蒋昱你放手,混蛋!疯子!”林文甫在恐惧和耻辱中哑了嗓音。前世的痛苦记忆翻涌而上,有一瞬他甚至以为自己还在养心殿的那个寝宫,烛火昏暗,红帐旖旎,而身后之人还是恨他入骨的于轼。
“林公子来来回回就会这么两句骂人的话,真是娇气得惹人怜啊。”蒋昱咧嘴邪笑,动作越发粗鲁。
外裤被拽得褪到膝弯处,林文甫惊喊,“你起开!”
“别碰我!”
“住手!”
“我,我杀了你!”
一声闷响打断了林文甫的绝望嘶喊。施加在身上的力道猛然撤了,回头一看,大股鲜血正从蒋昱发间淌下,这人两眼失神直直倒到地上。
立在他身后举着破碎花瓶的,是目眦尽裂双眼赤红的于轼。
林文甫骇然失措,坐在地上瞪大双眼望着喘着粗气的于轼。此刻于轼眼神狠厉,他几乎觉得于轼会像前世那样脸色铁青地斥骂——“林文甫你找死吗!”
但于轼只喘息着看了他一会,跪下身替他理好衣衫,柔声道:“没事吧?伤到没有?”
林文甫原本陷在方才的恐惧中说不出话,此刻却在这太久未曾有过的温柔语气中湿了双眸。
“没事了,”于轼将林文甫拉入怀中,紧紧抱住,“别怕,没事了。”
林文甫身子一僵,前世的于轼从来不会抱他,甚至不会碰他——除了凌虐他的时候。他本能地想推开,可是这个拥抱太陌生了,太温柔了,太温暖了,叫他陷在其中,渐渐平息了抗拒,停止了颤栗。
这是他们两辈子以来第一次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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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上出什么事啦?”酒楼的老板在吵吵嚷嚷的喧闹中敏锐地捕捉到瓷器破碎的声音,冲着林文甫所在的包厢喊道。
于林二人同时看向倒地不起的蒋昱,后脑的血已经淌了很大一滩。
“没,没气了……”于轼试探鼻息的手在发抖。
于轼过完年才十五岁,连尸身都没见过,何况亲手杀人。霎那间脸色惨白,全身都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房门是开的,林文甫清晰地听到酒楼老板循声上楼来了,杂乱的脚步声暗示着五六个人跟着他,或许是酒楼的伙计,或许是看热闹的客人。林文甫扶着屏风,听脚步声越来越近。
他看了一眼跪在蒋昱尸身旁边木然呆楞的于轼,突然想到,若是自己担下这过失杀人之罪,便可以被发配到边境服劳役了。
蒋昱有错在先,他身上的伤痕可以佐证,一定不会判他偿命。笞杖之刑是免不了,但为了保命,挨板子倒是小事。
这简直是天赐良机,刚愁着用什么法子远离于轼,这法子就送上门来了!
林文甫用力闭眼,下定决心。他走到于轼身后,以手作刀落在于轼后颈,将他劈晕,随即捡起一旁破碎的花瓶。
外面脚步声越来越近,众人即将绕过屏风的时候,林文甫抓准时机,举起沾血的花瓶朝着横在一旁的蒋昱又砸了一下。这一幕正巧被进来的人们看到,惊惶的尖叫声划破了这元宵佳节的喜乐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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