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夏禹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柔和的白色日光灯和周南紧张的面孔,以及他有些微红的眼眶。
“你醒了。”周南迅速按下床边的铃声,“现在感觉怎么样。”
夏禹没想到会在医院里醒来,脑海中最后的画面还是孟老无助的哭泣,顾不得其他,赶紧问:“孟老他们怎么样了?”
周南听了夏禹这话,反倒不着急了,他抱起手臂,不说话只默默地看着夏禹。
夏禹被他看的有点发毛,试探着问,“怎么了?”
周南依旧不回答。
主治医师和护士走进来,“小伙子,你可算醒了,你家里人这几天都担心死了。你说说这么大的小伙子,怎么走路上刚好能被钢筋砸到心脏啊,以后出行可得注意点,这要是再晚一会儿送来,后果多严重啊。”
医生一边絮絮叨叨的说着话,一边给夏禹做各项检查。
周南听到医生说到那句后果多严重啊,神色也越来越冷。
夏禹见周南没搭理自己,只能跟医生搭话:“好的好的,医生,我以后一定注意。您刚刚是说钢筋砸到心脏?”
医生:“可不是嘛,你没看你哥给你抱过来的时候,都吓成什么样了。”
砸到心脏,原来周南是这么编的?家人这个词,周南是怎么跟医生形容两人关系的呢?
夏禹心虚地看了一眼面色不善的周南,想象了一下自己上半身都是血被周南抱来医院时的场景,呃,是有点吓人。
流的血有没有把周南的西服弄脏呢,但愿没有,干洗可不少钱呢,周南的西装一看就很贵啊。
好不容易各项指标检查完,医生又嘱咐,“行,没什么问题了,到底是年轻啊,恢复的还真快啊。”
周南彬彬有礼的把主治医师送出病房,耐心听了好久的注意事项后才返回病房。
夏禹躺在病床上,不知道孟老和糖糖他们到底怎么样了,在那干着急,只好不要脸的拿出一点撒娇的语气问:“周南,糖糖他们怎么样了,你告诉我吧。”
他此刻躺在病床上,失血过多的脸色比医院床单红润不了多少,又用这种可怜兮兮的语气发问,着实惹人怜爱,个屁。
周南还在生气,心想这还不是他自找的。
“嘶”夏禹发出一声闷哼。
“怎么了?是又疼了吗?”周南赶忙俯身问。
夏禹委委屈屈的叫了一声,“疼。”
“你拿降魔锥往下扎的时候怎么没想着疼,现在知道疼了?”尽管是责备的语气,却透露出了无限的担心。
夏禹此刻才真正明白周南在气什么,他决定改变策略,小声嘀咕,“又不是我扎的。”
这话周南无法反驳。
周南气笑了,什么叫长本事,他家小朋友这才叫长本事。
周南顺手拉过床边的椅子,坐好:“行,那你倒是跟我说说是谁扎的?”
“我不知道啊,我就记得我被你定住了,然后我的意识也不能动了,只能看到这具身体的一举一动,但我控制不了。”
“你是说,你当时完全控制不了你的行为?”周南在完全两个字上加重了读音。
“呃,是。”夏禹肯定。
“好,很好。”一听就是在鬼扯。
“所以,那个控制我身体的人到底是谁?”夏禹睁着闪亮亮的眼睛无辜地问。
周南也挂上职业假笑,“所以,当小孟问那个时候你在哪的时候,你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夏禹心想,我不是傻子,从那本《东洲异物志》开始,黑衣人若有若无的关于神君的暗示,青鸟的那句灯里结的是你的魂魄,还有周南反反复复灌输给他的那句\"即使是神明,也不是全知全能的\"。
有太多太多的踪迹可循了,所以当孟海向自己发出那句怒吼“那个时候,你在哪儿。”
他就基本可以确定了,《东洲异物志》里那位唯一的神明,黑衣人嘴里的神君,结魄灯里的魂魄全部指向了他,他就是所有人口中的那位上古神明。
更不用说,后来发生在这个身体上的一切,一个连周南和黑衣人都可以定住,一个可以召唤旧魂,一个让周南用那么狂热的目光望着的存在,包括自己此刻疼痛着的心口都证实了这个猜想。
当孟老问,“那个时候你在哪?”
作为一个守望人类的神明,他在哪里?他为什么不在?
夏禹盯着周南笑意未达眼底的面容,想起了身体里黑发青年的那几声南南,心里有些莫名的不舒服,万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夏禹笑了笑,决定实话实说:“周南,我或许知道我是谁,但我真的不知道他是谁。”
周南一愣,没想法夏禹会这么说,他反倒有些无措,“你这么聪明,以后也会知道他是谁的。”
夏禹笑的很灿烂:“我饿了。”
“想吃什么,我来订。”周南问。
“想尝尝医院食堂的病号餐。”
“好。”
周南一走出病房,夏禹才收敛起笑容,垂下了眼睛。
《东洲异物志》里说过,女娲造人将会成为那位神明的劫难,而除了那本书,广为流传的神话故事中都没有哪一种记录过这位神明的事迹,那位神明的劫难是什么,为什么之后没有一点踪迹可循呢?
有些不好的事情发生过,而周南一直不想谈论这些事情。
新出锅的小馄饨皮薄馅嫩,味美汤鲜,透过表面皱皱的皮,还能看到里面的馅。
周南一勺勺的挖起,吹好,送到夏禹嘴边。
尽管是个豪华单人病房,尽管房间里只有自己和周南两个人。
夏禹还是觉得很不自在,表示自己没有伤到手,可以自己吃。
在周南一句刚刚不是还在喊疼的冷笑中,打消了这个念头。
反正也没别的人看见。
夏禹一边吃一边赞扬,“果然是大医院啊,一碗小馄饨都那么好吃。”
周南好不容易生出来的气此刻也消失殆尽了。
吃完这美味的一餐,周南将桌面收拾好,他把夏禹的病床稍稍升起一点,使夏禹更舒服地躺着,这才坐回病床边的单人椅子上。
周南神情郑重的跟夏禹说:“答应我,以后不要再让自己受伤了。”
夏禹连忙点头,“我保证,下次——”,他自知失言,话音一转,“绝对没有下次了。”
周南斟酌半天,开口:“小孟他,死了。”
“死了?怎么会死了?”夏禹瞪大了眼睛。
“你别激动,听我说。”周南安抚住夏禹,“以凡人的寿命来说,小孟已经活的很久了,而且他走的很安详,他收到了。”
周南有点不自在,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下去:“他收到了你晕倒前的那个承诺。下一世,他们一家人一定会再相遇的。”
夏禹呆了片刻,很长时间没有说话,最后只点点头,“这样、也好,孟老他这一生太苦了,希望下辈子他们一家四口真的可以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一起。”
“会的。”周南向他保证。
“那黑衣人呢?”
“走了。”
“他就那么轻易走了?”
“他,把结魄灯带走了。”
“什么?”
“当时一片混乱,我只能先送你来医院,顾不上他。”
“可是,”夏禹踌躇说:“那盏灯是不是对你很重要。”
“是很重要。”
“对不起。”
周南俯身,慢慢靠近夏禹。
夏禹望着周南的脸缓缓靠近,还在慢慢贴近自己的脸,心脏砰砰砰狂跳,然后他感到有一个温热的东西贴在了自己的额头上。
耳边传来呢喃:“不用对不起,那盏灯对我很重要,但你对我最重要。”
周南的吻轻轻覆上夏禹的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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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宝福园。
冬日的太阳照射在草地上,空气中仍带着轻薄的寒意,挺直的松树两旁坐落着一个个墓碑。
夏禹大病初愈,身子还好的不太利索,由周南搀扶着,两人都穿着一身黑色正装。本来叽叽喳喳的青鸟也乖乖站在周南肩头,一声不吭。
靠东北方向的角落里有一个新的墓碑,上面写着葬于此地人的生卒日期,\"孟海,生于1921年,死于胜利后的一年。\"
墓志铭上还写着不清不楚的一句话,\"他们没有倒在黎明前,黎明还要很久才会到来。\"
周南将三束白色的雏菊放在那个墓碑前,众人默默鞠躬,青鸟绕着小小的坟茔飞来飞去,好一会儿才落在墓碑上,“小孟,你别害怕啊。我会经常带吃的过来陪你的。小孟,你说你也不等等我,当初说好一起回东北的啊,如果你肯等等我,也许就。”她止不住又哭了起来。
周南也不催促,由得她认认真真的哭完,招呼她过来。
周南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叠的四四方方的小手绢,手绢看着有些年头了,但没有褶皱,可见被保管的很好,“青鸟,这是小孟的遗物,你觉得怎么处置比较好?”
青鸟疑惑:“这是什么?”
周南缓缓打开白色手绢,里面有一枚腐蚀的银元和一张泛黄的老照片。
手绢是小孟妹妹的,银元是小孟爹爹的。
青鸟并不知道,周南也不打算让她知道那段故事。
周南把那张老照片举起来,阳光透过松树间隙洒在泛黄的照片和照片上的三个人影。
最左边的男子穿着一身熨帖的老式西装,长身挺立;中间站着一个穿着浅绿色洋装的小姑娘,娇俏无比;最右边青年穿着一身新潮的黑色方形立领学生装。
那是1945年的一个午后,依稀可见,照片中间的小姑娘笑的像花朵一样,右边青年好像不经意的看了她一眼,满眼温柔。
就这样被时光记录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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