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从前

丁宁穿过长廊来到院中的凉亭，此时天色已经有些暗。她没有坐下来，而是靠着凉亭的柱子站着。一条就坐在她脚边，仰着脑袋看她。此时丁宁的脸上褪去了一切情绪，她突然觉得十分疲惫，也许是这些日子睡得并不好。她突然想起来，她曾经来过这个凉亭。那还是两年前，泰岩丁璐的第一个孩子满月的时候。那时候她也像今天一样，坐到一半就出来透气，只不过，那时候她不是一个人。那时候，他们都聊了什么来着？好像是。。。

        “宁宁姐。”

        丁宁的思绪被打断，转头便看到水惊月朝着她的方向走来。一条见到来人，并没有露出凶相，只是抬起屁股将自己横在了他们中间。丁宁伸手拍了拍一条的后背，道：“没事的一条。”而后向着水惊月问道：“你怎么出来了？”

        水惊月走近她，回道：“宁宁姐不在，里面更加无聊透顶。”

        丁宁被他的话逗笑“你小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哦？我小时候什么样？”

        “你小时候安静的像个瓷娃娃，更可爱些。”

        水惊月也笑了下“宁宁姐还记得我小时候。”

        丁宁点头，她看向远处，似在回忆“你小时候不爱说话，怕生的很。那时候你们四个属你个子最矮，文洛惯爱欺负你，可没想到没过几年，你，文湑与文澈三个人比着长了起来，转眼文洛反而变成最矮的那个了。”

        水惊月静静的在一旁听着丁宁说话，仿佛也一同进到了那段回忆中。

        丁宁继续道：“水家最初将你送来宫中时，你也就六七岁吧？”

        “六岁。”

        “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喜欢，那时候我就觉得，这小娃娃真乖，比我那几个闹人的弟弟可爱多了。他们几个调皮捣蛋的，我常常要用吼的他们才听得见。可是你不一样，你总是静静的听我把话讲完。”

        水惊月听到这里，也跟着笑了起来。

        丁宁笑着继续道：“那时候真是无忧无虑啊，就因为我总是带着你们几个在宫里乱跑，父皇还笑话我是孩子王。后来。。。”

        “后来皇姐突然就嫁人了。”

        丁宁愣了愣，她其实只回忆到一半，然而身旁这人却突然把回忆拉到了她出嫁那日。那一日，几个弟弟都掉了眼泪。其中哭的最凶的，还属她的嫡亲弟弟文湑。而那时候的小月儿，愣是憋着眼泪没有哭出来，倒像是赌气一样，整张小脸憋得通红。在她盖上盖头，准备出门的时候，他却突然拉住了她的袖子，带着哭腔道：“不要嫁人，宁宁姐，不要嫁给那个人。”丁宁想到这里，突然笑了。

        “宁宁姐在笑什么？”水惊月问道。

        “没什么，只是想起那日一个个哭成泪人的你们，觉得有趣。”

        水惊月沉默了片刻后开口道：“可是每当我忆起那日的情形，却一点都笑不出来。”

        说着，他低头拉住了丁宁的袖子，丁宁被拉的向他的方向迈了一步，只听水惊月的声音哽在喉咙中，低低的开口道：“就该拦着宁宁姐的，就不该让宁宁姐嫁给那个人。”

        火红的袖子被水惊月握在手里，一瞬间，丁宁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在大婚当日，揪着她的袖子不肯放手的，那个十二岁的少年。

        丁宁被水惊月拉的很近，她不得不仰起头才能看到他的脸。这张脸丁宁曾经十分熟悉，从他第一次入宫，到往后的六年里，他们几乎日日相见，直到她后来嫁给楚柯。成婚之后，她的精力都放在了楚柯身上。再遇到水惊月，他恭敬守礼，仿佛在一夜间长大。丁宁已经有十年没有这么近的看过他的脸。他的脸上还留有孩子时的影子，只不过如今的他轮廓更加分明，眼神也不再像小时候那样透着天真懵懂。丁宁觉得他乌黑的瞳孔中，隐隐的燃着一把火。丁宁有种预感，那被极力隐藏住的火种一旦外露，将一发不可收拾。

        丁宁移开眼睛，小心的抽出自己被攥住的袖子，开口道：“你一个小孩子哪里拦得住？况且当年嫁他是随了我自己的心意，不全是父皇母后的意思。我与他虽然没能走到最后，但过去那十年，他待我很好，我非常幸福。好了好了，我们进去吧。”

        丁宁说罢便带着一条往回走，也不管水惊月他此时是以什么样的表情站在她身后。只是她自己没有发现，她的脚步乱了。沿着长廊转了一个弯，文澈与文洛竟然就站在门外，两人像是在拉扯。丁宁走过去，二人也看见了她。文洛见丁宁过来，一甩袖子，甩开了文澈的手，走近她道：“皇姐你怎么样？还好吗？”

        见了他们，丁宁终于放松下来，点头而后问道：“你们怎么站在这？”

        “皇姐我们。。。”

        “皇姐！”文洛打断了文澈的话“我看惊月那小子出去半天没回来，就猜到他是去找你了。我也正要过去，可文澈这家伙也不知道是怎么了，非要拦着我！”

        丁宁闻言看向文澈，就见文澈有些心虚的朝她笑了笑。相比较于文洛的神经大条，文澈从小便心思细腻。。。想到这里，丁宁心中有了数，她伸手隔着衣服捏了一下文澈的胳膊，这次不同于玩笑，是用了力道的。见文澈忍痛的表情，丁宁才收了手“好了，我就是想要透透气罢了。现在正要回去，你们也随我进去吧。”

        “那小子呢？”文洛问道。

        丁宁头也不回的答道：“他说想再多待一会，随他去吧。”

        他们还未进入前厅，就听到里面推杯换盏的热闹声音。估计这时候已经有人大醉，正是他们离开的好时候。丁宁带头迈进前厅，果然如她所想，厅内热闹非常，好多个都离开了自己的席位到处敬酒呢。丁宁看向自己的桌子，万晴尔已经离席，卓燃依旧抱着剑站在离桌子不远不近的地方。而朝旭面前放了四个空了的大碗，他此时正仰头捧着第五个大碗吃力的吞咽。那个站在他面前敬酒的人，是肖晴。丁宁皱眉走过去，朝旭此时正喝完了手里的酒，他放下碗，丁宁这时才看到他绯红的双颊，与被酒水浸湿的衣襟。站在他面前的肖晴显然是醉了，伸手就要去拉朝旭的手腕。丁宁快步走近他们，在肖晴触到朝旭前一把挥开了她的手。

        肖晴猛地回头，怒视来人，在见到丁宁的脸时，酒也醒了三五分“长、长公主回来了，呵，我瞧着您这小面首一个人坐着无聊的很，就替您试试他的酒量。果然是麟首阁□□出来的人，酒量不错呢。”

        丁宁根本不想理会她，转头看向朝旭。

        “公主。。。”

        迷离的双眼，微微摇晃的身体，朝旭醉了。

        丁宁冷笑一下“本宫说过的话，不会再说第二遍。你自己不记得，便也怪不得我。”

        说罢，拉起朝旭的手便往外走。卓燃紧跟上来，然而丁宁却没有看他一眼。丁宁将朝旭推进马车，让一条也跳上去，而后转头对身后的文澈与文洛道：“你们两个替我做一件事。”

        文澈抢先回道：“皇姐您说，我们两个一定办到。”

        “去查一下肖家肖晴，随便什么，越多越好。查到之后替我送进宫里给陛下，跟陛下说依法定夺。”

        说罢，丁宁便提着裙子上了马车。卓燃正准备跟着上车之时，却被丁宁拦下“你今晚不必跟我回去。”

        卓燃惊讶道：“殿下！我可是犯了什么错？”

        丁宁定定的看了卓燃片刻，答道：“朝旭出身低微，我知道你瞧不上他。可我也说过，他如今是我的人。你放任那女人在众人面前戏弄他，那不是在羞辱他，那是在打我的脸。你也许久没回卓家了，回去歇几日吧，本宫放你的假。”

        “殿下。。。”

        “回府！”丁宁落下帘子，不想再听卓燃后面的解释。她闭上眼，靠坐在马车里。今晚上一个两个三个的，都不让她好过。马车平稳而缓慢的向着长公主府行驶，车内却比来时少了一人。

        “公主。。。”

        丁宁睁开眼，看向歪坐在一旁的朝旭，问道：“你怎么样？还清醒吗？”

        朝旭点了点头，过了一会，有摇了摇头“好难受。。。”

        丁宁可没干过伺候人的活，尤其还是个喝醉的人。只能出声安慰道：“忍耐一下吧，就快到了。”

        朝旭听了丁宁的话，重新闭上眼，他乖巧的点了点头，很快就安静下来。

        “哎。。。要是都像你这么听话就好了。”

        可后来发生的事情证明，丁宁这句话说早了。

        回到公主府，丁宁是想要叫下人将朝旭带去先前为他准备的房间的。可没曾想，朝旭说什么也不许别人碰他，左躲右闪的蹿道丁宁身边，死死抱住丁宁的胳膊就是不肯放开。丁宁低头看向一条，示意它将自己身上这人拉走，可是一条却一反常态的无视了她。

        丁宁无奈，只得出声哄道：“朝旭乖啊，跟他们回你自己的房间去。”

        “。。。叫我旭儿。”

        “。。。。。。旭、旭儿？咳，旭儿乖啊，叫他们带你去看看你的房间，好不好？”

        “不、好。”

        果断拒绝。

        “。。。”

        没有办法，丁宁只好带着他回去了自己的卧房。一进屋，朝旭就放开了丁宁的手。丁宁站在门口，见他闭着眼吸着鼻子，像是寻着味道般爬上了他昨夜睡过的矮床，下一刻便像睡着了一般一动不动。

        “怎么？这睡了一次就留了你的味儿了？”丁宁一边笑，一边走向自己的床。身后传来朝旭含糊的呓语声“嗯，有我的味道。”

        丁宁再回头，这一次朝旭是真的睡了过去。他趴卧在矮床上，将脸埋进了薄被里，睡得十分安详。丁宁摇头，无奈的笑了。而后解开外衫，就着下人提前备好的热水洗了脸，也上床准备休息。今日她觉得很疲惫，原以为借着这疲惫的感觉她能睡一个久违的好觉，然而躺了许久还是没有睡着。最初睡得不好，她归结于自己的触景伤情，所以她封了她们原来的卧房，搬到了现在这间房。可是搬过来一个月了，还是睡不好。在床上翻滚了许久依然没有睡意，却忽然听到床幔外有很轻的脚步声慢慢靠近。

        “公主还是睡不着吗？”朝旭停在了离床不远的地方。

        丁宁掀开床幔，见朝旭蹲在一条身旁，还困得直揉眼睛。

        “你怎么起来了？酒醒了吗？”

        朝旭点头“酒醒了、一大半。。。我刚刚听到公主一直在翻身，公主睡不着吗？”

        丁宁干脆坐起身来，点头道：“感觉脑袋里很多事情，乱糟糟的，睡不着。”

        朝旭一边说着，一边伸手一下一下的抚摸一条带着斑点的金色的皮毛，然而一条竟然一点反应也没有，依旧睡得沉沉。丁宁觉得奇怪，一条从不会对外人这样。只见朝旭向着床的方向又靠近些，而后竟然挤在了一条的毛毯上躺了下来。他躺在床脚下，向丁宁伸出一只手，语气肯定道：“握着我的手就能睡得好，来，握着我的手吧。”

        朝旭说着话，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看起来是困极了。他抬头见丁宁一脸不信，再次重复道：“公主，试一试吧。公主睡得好，我也能睡得好了。”

        试一试。。。好吧，试一试就试一试。丁宁重新躺好，将手伸出床幔握住了朝旭举起的手，朝旭也轻轻的回握了她。朝旭的手纤细而修长，他的手掌很软，温暖的感觉徐徐传递过来。再次闭上眼，耳边乱哄哄的声音竟然真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海浪的声音，温柔和缓。所有的糟心事仿佛沉入了这片海，丁宁只觉得周身温暖而舒服。不一会，床幔内便传出了绵长的呼吸声。床下的朝旭睁开眼，缓缓的扬起了嘴角“我们的公主睡着了。”

        一条也抬起头，对着朝旭打了一个好大的哈欠，而后再次一头栽倒睡了过去。朝旭也闭上了眼，安详的与她们进入了同一片梦乡。

        这一晚，丁宁拥有了一个难得的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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