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早膳
马车行驶到一处巷子口,水惊月终于叫停了马车。丁宁几人跟着水惊月,一路穿过热闹的早市,穿过条条街巷,大约走了一炷香,最后终于停在了一个临水而建的小楼前。小楼矗立于巷子最深处,只有一层半高,门上没有牌匾,但从斑驳的前门,与门前被磨的发亮的石阶看得出,这楼也是有些年头了。
朝旭吸了吸鼻子,低声道了句“好香。”
丁宁也同样吸了吸鼻子,也闻到了细微的香气。那香气微弱,却十分诱人,闻着闻着,肚子也跟着叫了起来。水惊月回头看向丁宁,低笑道:“我们到了。”
水惊月走到门前轻扣几声,来开门的是一个五十岁上下的妇人,那妇人见了水惊月便开心的打开了大门,一边说着一边将几人让进屋来“公子您来啦,快进来,快进来,位子给您留着呢。”
门刚被打开,里面的香气便扑面而来。丁宁跟着水惊月进了门,发现这竟然是一个小饭馆。堂内只放了四张小桌,除了角落里那一张,其余三张都坐了人。丁宁眼睛扫过几张桌子,发现每一张桌子上面都摆着一大碗白粥,供同桌几人分食。
“这小店我也是偶然发现,别看它又偏又小,但是每样吃食味道都极好。尤其是那鱼粥,是店里一绝。这店除了早晨,其余时间都不开张。我叫老板留了桌子给我们,宁宁姐,跟我来。”水惊月说着,便拉着丁宁的袖子来到角落里,靠窗临河的小桌坐下,打开的窗子外面,就是一条小河,而河水对岸同样是人家。朝旭趴在窗沿上低头向下看,浅绿色的河水中隐约能瞧得见鱼儿。
“看什么呢?”丁宁也凑过来。
朝旭没有抬头“看这水通向哪里。”
丁宁想了想,回道:“我不清楚这河通向哪,但千岛国的内陆河,八成都是入海的河。”
朝旭点点头,依旧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丁宁笑着问道:“会浮水吗?”
朝旭转头看向丁宁,而后对着丁宁摇了摇头。
丁宁笑道:“也是,你不是千岛国的人,不会浮水也正常。日后若有机会带你去看一看海,你若是想学,我可以教你。”
“公主会浮水?”朝旭有些惊讶。
卓燃替丁宁回道:“殿下每年都会去海边住些日子,若说水性,怕是男儿也几个比得上殿下。”
朝旭闻言笑着点头,道:“我很期待。”
一旁的水惊月对着刚刚请他们进门的妇人道:“请大娘给我们盛四人份的鱼粥,馅饼,再上些小菜。”
妇人爽快应下,转身便去了后厨。丁宁这时才发现,店里没有店小二,只有妇人一人。
卓燃四处打量了一番,奇怪道:“通常餐馆都是开门做生意,这家店为何是关着门做生意?”
水惊月点头回道:“卓大哥说的不错,我最初也觉得奇怪,询问过后才知道,先前的店主在前些年突然中风离世,如今这店是前店主的儿子与儿媳在经营。他们虽然从父辈那里学了手艺,但志不在此,本想关了这店铺,然而却不忍心抛下光顾了几十年的老街坊。最后夫妻俩才想‘关门待客’这么个办法,不仅摘了匾额,开门也只在早晨这一段时间。所以这店少有新客进来,新客人对此地要么不知道,要么找不到。”
丁宁一边听着,一边环顾四周,发现其他三桌的客人确实都是上了年纪的。正张望着,妇人却已经端着一个大圆盘回来了。一个盛满了白粥的大碗摆在桌子中间,热气蒸腾而上,味香四溢。细看才能看到,粥里面白嫩的鱼肉,隐藏在晶莹亮滑的米粒之间,只靠闻便能想象其鲜美滋味。高高一摞的肉饼摆在鱼粥旁,肉饼从中间切开,看上去皮薄肉多,外皮被煎得金黄酥脆,其中的肉馅紧实的将整张饼铺满。一同摆上桌的还有几盘手掌大小的碟子小菜。丁宁与朝旭盯着桌上的美食,不由得同时吞了口水。水惊月瞧见了丁宁的样子,嘴角微扬。他舀了一碗粥放到丁宁面前,温声道:“快尝尝。”
丁宁没有犹豫,舀起了勺子便送进口中。入口的感觉比她所想象的还要好!那鱼肉鲜滑,好似每一粒粥粒都附着着鱼的鲜味。连吃几口,不知不觉就吃光了半碗。放下鱼粥再去尝那肉饼,一口下去果然外焦里嫩,牛肉馅肥瘦得当,扎实而有嚼劲,满口留香却香而不腻。丁宁一时间陷入美食无法自拔,整个人都开心起来。一旁的朝旭显然对鱼粥更感兴趣,没一会就喝了三碗。
水惊月递给丁宁一杯茶,问道:“喜欢吗?”
丁宁连连点头,她接过茶杯喝了一口,而后开口道:“你是怎么发现这地方的?”
“我无事时就爱四处游荡。”水惊月说着,抬手指了指窗外的小河“曾有一次独自乘小船出行,到了夜里就睡在了船,清晨醒来时,船正好从窗前经过。后来试着带文澈与文洛来,但是他们嫌起得太早,一次也没来过。”
丁宁摇头“这两个爱睡懒觉的,活该他们吃不到。”
“吃好了?”水惊月问道。
丁宁点头,再看卓燃与朝旭,卓燃也已经停了筷子,朝旭却开始了他的第四碗鱼粥。丁宁撑着下巴,一边看着朝旭吃粥,一边道:“一会去哪呢?”
穆廷之那人,说不定正在满城的找自己。她如今还不知要如何回绝他,她有预感,穆廷之不会被她三言两语就劝退的。
“游船如何?”水惊月突然提议道。
丁宁闻言眼睛一亮“游船?好主意!”若是在船上,穆廷之总找不过来了吧?
丁宁笑道:“那我们今日就去。。。游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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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日头正好,天上是初升的太阳。丁宁站在岸边,看着一早就候在港口,整装待发的船只。这船蓝瓦红窗,船身上的‘水’字说明这船是水家所有。即使现在跟她说这不是提前安排好的,她也是绝不会信的。她侧头看向站在一旁的水惊月,水惊月对于丁宁的凝视也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有解释什么。几人一上船,船便离了岸。船迎着风破浪而行,吹得丁宁发丝纷飞。朝旭站在甲板上扶着栏杆,饶有兴趣的盯着翻滚的浪花看,而后转头问丁宁“这还是刚刚那条河吗?”
丁宁昨夜睡得好,今早又吃得好,此时心情是极好的,于是好脾气的对从一早就好奇心满满的朝旭道:“这可不是刚刚那条河,这条河是千岛国最重要的运河之一,名唤娆河,如果想走水路来锦帆城,这娆河便是唯一的一条路。它通向外海,而那片海的另一边就是你来时的陆地。”
朝旭有些开心道:“那就是了,我就是走水路来到这里的,只不过来得时候一直待在笼子里,只听得见水声,看不见外面。”
从陆地上乘船到锦帆城,少说也要二十余日。。。丁宁看着此时将下巴抵在栏杆上,开心的望着水面的朝旭,突然心生怜悯。她走到朝旭跟前,附在耳边轻声道:“只要我在,便再也不会叫旁人伤你分毫。放心,总有一日,我定要送你回家。”
朝旭偏过头看向丁宁,缓缓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我相信公主。”
丁宁点头,等她回头看向身后,发现水惊月正与卓燃说着什么。她有些好奇的凑过去,问道:“你们在聊什么?”
卓燃被问得愣了一下,有些欲言又止的站在那里。一旁的水惊月于是道:“正说着船舱里备了茶水点心,想叫宁宁姐进船舱里休息。”
丁宁拢了拢被吹得有些乱的头发,点头称好。她跟着水惊月往船舱走了几步,发现卓燃与朝旭都没有跟来。她刚回过头来,卓燃就开口道:“臣、臣在这里吹吹风,殿下先进去吧,臣、等会再来。”
丁宁有些意外,与卓燃一同出门时,除了自己吩咐,他都会时刻伴在自己身旁。丁宁想着,也许是因为在水家的船上,自己还有水惊月陪着,所以卓燃才会如此放心。丁宁点头,转头看向朝旭。朝旭自始至终都趴在栏杆上不动,头也不抬道:“我不进去,我就在这。”
丁宁也不强求,转身跟着水惊月进到了船舱里。丁宁寻了处靠窗的躺椅坐下,随手拨弄着被风吹乱的发丝。屏风后琴声袅袅升起,透过屏风,能隐约看到乐师抚琴的身影。她不喜歌舞,但是偶尔像现在这样,悠闲的在船上听曲还是十分受用的。丁宁抬眼看向站在一旁的水惊月,道:“你有心了,竟然还请了琴师到船上。”
水惊月在丁宁的躺椅前半蹲下身,他接过丁宁手中的长发,白皙纤长的手指小心的将纠缠的发丝解开。丁宁垂眼看着他,一时间两人都没再说话。一曲终了,丁宁挥退琴师,而后叹着气开口道:“惊月。。。”
“宁宁姐觉得我如何?”水惊月打断道。
丁宁闻言坐起身,发丝随着丁宁的动作从水惊月的手中滑走。水惊月握了握拳,依旧保持着半跪的姿势,低头看着空空的手心。
“是你叫卓燃不要跟进来的,是不是?”丁宁问道。
水惊月没有回答丁宁,只继续追问道:“宁宁姐觉得我、如何?”
“惊月,你我是一同长大的。”
“是。”
“你的品行我自然是清楚的,何况你唤了我一声姐姐,我便会一直如待文洛与文澈一般待你。”
水惊月仰起头,一双凤眼直视丁宁道:“我如今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小孩,不再是那个眼睁睁看着你嫁与他人,却无能为力的小孩。”
丁宁看着水惊月认真的表情,一不小心竟然笑了出来“我知道你长大了,可在我眼里你始终。。。”
水惊月忽的一下站起身,双手撑在丁宁两侧,虽然没有触碰到丁宁,却还是将丁宁困在自己的臂展之间。他微微俯下身,双眼凝视着丁宁。丁宁觉得,那一夜在他眼中看到的火种,此时已然失控。然而那火却仿佛第一个灼伤了他自己,乌黑的眼眸中是隐忍的痛。他的长发倾泻,与丁宁的发交织在躺椅上。
“看看我。”水惊月哑声道:“看看我。。。”
不知是不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丁宁突然觉得自己心跳得快了些,她抬手抵住水惊月的胸膛,温声哄道:“惊月,快、快别闹了。”
“看看我。”水惊月呢喃道,像是请求一般“看看你眼前的这个我,看看如今长成男人的我,看看始终望着你的我,看看我。。。”
水惊月说着闭上了眼睛,缓缓俯身将额头抵住了丁宁的额头。丁宁从未与他离得如此之近,虽然被压在身下的人是丁宁,然而水惊月微微颤抖的睫毛却暴露了他此时的不安,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做得小心翼翼,仿佛被困住的人是他自己。丁宁暗暗叹口气,而后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低声道:“惊月,我明白了。”
水惊月闻言睁开眼睛,他退开了一些,好能将丁宁的表情看得清楚。
丁宁轻轻推开水惊月的手臂,而后从躺椅上站起身道:“我从前不曾察觉到你对我的感情,叫你难过,是我对不起你。”
水惊月闻言连忙道:“没有,宁宁姐没有对我不起。”
丁宁向前走了几步,继续道:“既然这里只有你我,我便将我心里话告诉你。我此生,不会再嫁。”
“什么?”简单一句话,然而水惊月却好像听不明白。
“如你所听到的,我这一生不会再与任何人成婚。”丁宁转过身来,目光平静的看向水惊月“经此一次我便明白,情啊,爱啊,这些摸不着看不见的东西,无一例外的,总有一天会消失。我不想再重走一次老路,重来一次这种痛苦。”
“我。。。”
“先别急说你不同。”丁宁打断他道:“其实你瞧我父皇与母后,百姓都说他们少年夫妻,说帝后恩爱非常,我母后几十年荣宠不断。父皇确实给了母后体面,然而父皇的后宫却从未停止纳新。不止如此,我还知道,父皇崩逝前那几年,除了初一十五按着规矩留宿在母后宫中,其余的时间里,母后都不知他宿在哪里。可即便这样,母后还是为了父皇的死伤了心。母后一辈子全心全意爱,只爱过这一个男人,可他从未给过她相同的爱。这便是生为女子的命运。若是如此,这般命运,不要也罢。”
丁宁这时已经走到了门口,她顿了顿继续道:“你也该好好想想,你对我的感情是从何而起。世间好女子千千万,是不是因为你只对我熟悉,只看着我,所以钻了牛角尖,便看不到旁人了?”丁宁伸手将门打开,阳光瞬间洒满她的面庞,她的长发被风扬起,裙摆飞扬。丁宁侧过脸,对着呆呆望着她的水惊月平静道:“惊月,别只看着我,你、还这般年轻。”
门被再次合上,那一束光随着丁宁一同消失在门后。屋里只剩下水惊月一人,他站在原地,看着丁宁消失的地方,久久无法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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