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分歧(二)
那头的陆庆归跟白小姐此时已经坐在了餐厅里,吃得是纯正的上海菜,白小姐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她不去吃牛排喝红酒,是陆庆归没想到的。说起来,白小姐只比他大了两岁,是的了,刚好两岁。两岁便要叫阿姨,陆庆归觉得吃亏,可谁叫人家嫁的是冯老板,她要是高兴让他陆庆归叫声姑奶奶,陆鸿华也是要碍于面子让他叫的。想到这里,他垂下眼哼笑了声。在英国混得那么多年,少爷堆里也算名声赫赫,回到家却要在一群年纪相仿的长辈面前低头哈腰。
陆庆归拿起筷子准备夹菜,见白小姐手边杯子里装的并非酒,而是橘子汁。他笑道:“白阿姨怎么不喝酒了?”
白曼冰回笑,解释说:“你冯叔叔呀平日不准我喝酒的,只有偶尔参宴的时候会喝几杯。”
陆庆归点点头,“冯叔叔很是体贴。”
白曼冰笑了笑,继续夹菜吃。说冯义围体贴是没错的,他确实在女人身上很下一番功夫,对白曼冰更是无可挑剔。身为冯家最小的七姨太,上头有好几个年纪大些的姨太太,又有个正房太太当家,白曼冰却没在冯家过过一天委屈日子。吃得最好,穿得最好,要念书照样念书,要出国玩就有人想方设法订船票。冯义围五十几岁大,娶个二十刚出头的女大学生供在家里,还准允她参与外事,参加酒会,便可想而知这白曼冰是有些手段在身上的。
陆庆归开口说:“冯叔叔也很忙吧,像张先生那样,半年都见不到张太太一次,不知道冯叔叔不在家时,白阿姨平日里都爱做什么?”
白曼冰回答道:“噢,他倒不大忙,就也是饭局多了些,不怎么着家。我平日里也跟他去些地方,其余时间就是养养猫,看看书。”
“白阿姨真幸福。”陆庆归举杯。
“瞧你这话,刚才跟张太太面前是不是也这样说的。”
陆庆归一怔。张太太一直说他跟白曼冰很像,说话都有一套章程,他虽自己不觉意,但此时却已经意识到了白曼冰的本事。眼下看来,若要想顺利地从餐厅里出去回过头选择张太太,得好生费一番口舌了。只是,从哪个方面入手讲理由都有些牵强,张太太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他也要好好琢磨。
“那倒没有。在张太太面前,庆归哪敢这样放肆。生怕多说了哪句话就惹了祸,不敢说,实在是什么也不敢说。”
白曼冰扬眉歪头一笑:“嗯?陆少爷的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觉得我地位不高,就敢在我面前放开了说话?”
陆庆归回道:“这与什么地不地位有何干系?白阿姨亲和有加、知书达礼,庆归总想将白阿姨当作姐姐一般对待,讲话就免不了会放肆些。但张太太不一样了,她趾高气昂的,好像上海人人都怕她似的,庆归哪敢跟她说别的,不过就是张太太好张太太安~”
白曼冰捂嘴笑:“你别说,还真就是上海人人都怕她。你不怕?”
陆庆归仰起脸故作沉着,忽然又猛地点头:“我怕。”
白曼冰被逗得咯咯直笑,她笑起来更好看了,白皮肤粉嫩唇白瓷牙,笑起来脸圆润了不少,像朵花。一朵被冯义围呵护得好好的花,窗边阳光落在她脸上,阳光下盛开的花。洁白、年轻、干净、有学识,所有矜贵的词语都可以放在她身上。她总是这样,男人都喜欢这副模样的女人,无论是天生的还是后生的。可是有一些经历的人只单眼一看就会了解,她一定没受过什么苦,也一定出生在一个好的家庭。
陆庆归就是那一类有一些经历的人。
“所以呢?陆少爷是选择我了吗?”白曼冰问。
陆庆归咽下嘴里的菜,说:“所以我只能选择张太太。”
白曼冰收起笑来盯着他。
陆庆归继续说:“这是父亲的考虑。父亲知道白阿姨是好说话的人,凡事定会给足了我面子,可庆归一向纨绔,跟在白阿姨后头注定是偷懒耍滑,学不到本事。张太太就不同了,孙哲穆便是个例子,多奸怪的人,如今都老实了不少。父亲的意思,庆归不能左右,希望白阿姨理解。白阿姨日子过的自由自在,也是庆归向往的,庆归实在不忍心添麻烦。”
白曼冰点点头,便夹筷子吃菜。
陆庆归好奇,“白阿姨这是?若庆归有解释不周的地方,白阿姨可以登门找父亲协商,只是庆归以为,自己的排场还不至于到这种地步……”
白曼冰笑出声来,瞪着双圆圆的眼,“你还真把自己当宝啦!我晓得啦,陆老爷靠着张先生那座大山呢,自然要将你往张太太那里去送的了呀。我瞧着你有意思,就想跟你聊聊天的。好吧,我也要回去了,陆少爷慢吃。”
说完白小姐便拿包站起身,陆庆归也随着站起来,“那白阿姨慢走。”
眼看白曼冰离开,陆庆归心里生起一阵疑团。他不知道白曼冰所为所言有何深意,既然她没打算要跟张太太抢人,那方才在银行里说的话是为了什么,难道只单纯想让他难做人。他决定选个合适的日子再去张家拜访,毕竟从张太太口中得知答案要更简单。
张太太回到家,此时金涵小姐已经坐在餐桌上等着上菜了。她生了副碧眼莲唇的可爱相,鼻子短扁,皮肤白里泛红,刚刚十五岁大,稚气得很。她双臂交叉,冷着脸,头后两边高高用白绒花扎着束长波浪卷发,脖子上围了圈珍珠项链,穿一身粉红蝴蝶结锦缎套装。笔直端坐,目不斜视,就连张太太进门也不看一眼。外头人都说,张家的千金,傲慢的不得了,谁都以为她天不怕地不怕哩,可没忘的是,她头顶上还站了一个张太太。
这两人,不说也晓得的,不是什么母女。张金涵,张傅初前妻生的,从前那张太太呀,没福气,死的早,留小姐一个人在张家。好在张傅初本领大,如今家财万贯的,再怎么说也不会亏待了金涵,只是这一个大家,有两个说的上地位的女人,终究不会太平静。
张太太走过去坐下,金涵小姐仍然不理她。张太太便开口道:“是我回来的晚了,可也没说你不能先吃,在这摆什么脸子。”
金涵小姐嘟着嘴瞪她:“你说得倒好听!你不回来,谁敢先给我筷子啊!惹不得你一顿骂,阴晴不定的,谁敢说。”说完趴在桌子上用后脑勺对着她。
丫头们续续上碗筷和饭菜,一碟一碟青花瓷盘配着琉璃圆筒杯,开口镶着金边。张太太边说话边从丫头手中拿过一双筷子递给她,“行了,不是饿了么,快吃吧,吃完回房间休息。”
金涵直起身,接过筷子开始吃饭,不愿多理会她一句。
张太太嫁进来时,金涵不过五岁,她那个时候还不懂得什么,只知道母亲刚离去不久。父亲先前是带了一个漂亮女人回家,告诉她那是宋小姐。美丽的宋小姐,爱穿旗袍,教她画画写字,还会弹钢琴,她喜欢宋小姐。只是没过多久,宋小姐便成了父亲的枕边人,成了张太太。张家的形势从此变了,跟之前比起来,宋小姐似乎比母亲更适合做张太太,她是个厉害的女人,那原本金涵羡慕不已的美丽,在当了张太太过后,变成了厉害的美丽。她好像生来就是为了当张太太的。
可金涵从那之后就不再喜欢宋小姐了,或者说,她喜欢的宋小姐已经不在人世,她不喜欢的是如今的张太太。
但金涵小姐永远是金涵小姐。
与其说张金涵是前太太所生,不如说她更像张太太跟张傅初的孩子。前太太林萍香,清瘦温婉,又体弱多病,每日素衣裹身,吃斋念佛,别说权谋算计了,就是张傅初每年挣多少钱她都不曾知晓,对张家更是无心管问。而张金涵呢,吃穿用度都是奢侈,在学校成绩不怎么样,炫富是一流,靠父亲的三字姓名横居少爷小姐中的首位。既遗传了张傅初的精明,容色间又挂带上了张太太的神气。
张太太是个大人了,她不会跟小孩子计较,就像她不会跟陆庆归计较一样。她看人看的细致又清楚。她知道金涵不喜欢自己,但她也知道金涵是最像张傅初的人,聪明,不愿吃亏,利益为先。张傅初将他的太太放在什么样的位置,他女儿是第一个清楚,只要她一天能在张家做的了主,她张金涵就得做一天的乖小姐。
“你父亲快要回来了。”张太太装作随口一提。
金涵立即提起了精神:“什么时候?”
张太太不紧不慢地继续吃着饭,故意惹她着急。
“你快说呀!什么时候?”
“好了,明天吧。你早些回来。”
“明天什么时候?明天是john的生日,我要去参加他的生日会呢。”
“我哪晓得是什么时候?john?是谁?”张太太好奇,这个名字她从未听说过,心想应该是哪个学生新取的英文名,“你们这些闲小姐们,不好好读书,尽取些洋名字!”
“哪呀!他是学校里新来的同学,父亲是个军官呢!”
张太太心里一噔,“外国人?”
“是啊。不过他母亲是香港的,本来是要在香港读书的,不知道为什么来上海了。”
张太太对她们学校里的事不愿多过问,但一听说是外国人就不得不多说几句让她提防的话,“你非要去做什么?明天你父亲回来,你找个理由搪塞过去便是了。”
“怎么可以?大家都会去,我怎么可以不去?”
“你非要去就去吧,觉得无趣就快些回来,跟不清不楚的人还是少接触为妙,否则你父亲又要责备你了。”
金涵翻了个白眼,“知道了,你管的真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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