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闹谊歌(二)
约翰一家人不清楚,也不知道张家向来行事做人是何等风格,只是又好奇又心惊胆颤,生怕来者是真能在上海当的了家做的了主的人,但他戴维斯先生毕竟是有官职在身,好歹要保持一副军官处变不惊的气质在。
张太太前脚进门,小梅和张丰宁一竿子人跟在她身后,那迟来的陆庆归也到了地儿,停下车准备进门。
张丰宁是张家的保镖头子,个高一米九二,从小在武馆中习武长大,练成一身结实的肌肉,皮肤黝黑,相貌凶悍,跟在张家后头做事已有十多年。从前凡是惹了张家人的,张丰宁二话不说就带几十个兄弟过去,要么将人家打成残废,要么是正大光明抄了家。
张太太两手轻轻扶着身上的貂裘,漫不经心般半掩着那旗袍身下娇翘的胸臀,隐隐约约,却更引人入胜。一边分花拂柳地慢悠悠走过去,仪态慵然,一边好似不将一切放在心上,也不觉意方才从自己嘴里说出的话有半分的问题。
约翰的父亲站起身来,目光被那身貂绒下的身姿吸了去。
张太太脸上挟着笑,所幸放开声说道:
“这一屋子的人,倒是热闹。谊歌好大的排场,卖场子卖到洋人手上了!”
她在许多时候都喜欢扮演这样泼辣的身份。
约翰年轻气盛,每个眼力见,管她是什么人,总归不给好脸色,凑上前质问她:“你刚才说什么?”
他父亲忙上前打岔,他不会允许自己的儿子同美丽的女人这般说话。他及时走过去和声和气地说:“john,要有礼貌。”
“这位美丽的女士,也许这中间有一些误会。”
她只扫视他一眼,快到不愿意将目光多停留半秒,直接转过头问金涵:
“金涵,他们罐你酒了?”
金涵此时像泄了气的气球又被重新充鼓起来,比她还要嚣张千万倍的女人过来了,她还有什么可怕的。她兴冲冲跑到张太太身边,一大一小,两个泼辣美人。
“就是他让人罐的,他还骂了我!”金涵坚定的指着约翰。
张太太给张丰宁使了个颜色,他立即从一旁的桌子上倒了杯香槟端给她。她接过后,张丰宁一只手将约翰拽过来,按到张太太身前。
约翰挣扎吼道:“干什么!放开我!dad!”他祈望他父亲放招救他。
但此时他的父亲也已经被张家的人压制主,“喂!stop!你们这是做什么?!stop!”
张太太握起酒杯,靠近约翰·戴维斯的脸,从发际线上端,缓缓倾倒下去,酒水顺流而下浇淋遍布他的整张脸,浸湿了他那身昂贵的晚礼服衣领与胸口。约翰紧紧闭着眼睛,一时刻懵在原地,不知所措。
像一根正燃得兴高采烈的白蜡烛,猛地被浇灭了。
“shit!”约翰的父亲怒骂道。
张太太将空杯子递给小梅,张丰宁一等人才将戴维斯们松开。张太太拉着金涵转身要走,本是打算赶时间回去等张傅初回家,就当放过他们一回。却没想到临走时被约翰的父亲叫住:
“我要找徐厅长!”
张太太迅儿停下脚步,此话一出,她便对这一盘棋的来龙去脉看的越发清晰。既是他要追究不停,不知天高地厚,那她愿意奉陪下去。徐良郑那个狗腿子过来当什么角色,她正好也想瞧瞧。
与此同时,她瞧见了在门外头藏着不进门的陆庆归。
她讥讽他:“来了就进来,别跟个贼似的。”
他嗫嗫喏喏走过去。
张太太回过头看着戴维斯说:“好,我等徐长官过来,就在这里。”
她迈步走进去,坐在沙发上,金涵也跟着坐过去,小梅,张丰宁一等人站在身旁。
陆庆归走近,觉得自己来的实在不合时宜。
“陆庆归?”约翰的父亲叫住了他。
陆庆归听眼前这两眼冒火的色鬼洋人竟然叫出了自己的名字,一时胆战心惊,生怕他是要拿一个无关看戏的旁观者出气,将他拨了衣裳吊在天花板上供这一屋子赏玩赏玩。
但当他仔细去瞧那洋人的脸时,才猛然发现,他是abbott·davis。
“abbott?”他不愿承认,也很后悔喊出了他的名字,这显然证实了他是真的与这位即将要滚出上海的色鬼洋人相识。但无奈没能敌得过本能反应的迅速。
“原来是你!你快告诉她,我是谁,让她小心点,我可不是好惹的中国人…”
陆庆归及时打断他,走到他跟前小声说:“nonono,abbott,你听我说,我现在也是带罪之身,随时都有可能被抓,你千万不要跟我沾上关系,大家相识一场,看到你儿子被羞辱,我也很难过,但是你要知道,我自身难保…”
“你犯了什么罪?我记得你说你是上海的少爷?”
“是的,我是,但我家道中落,已经身无分文了。”陆庆归向他用心解释。
艾伯特不解地看他,就像是在看一个智力不太健全的人。
陆庆归不耐烦,“啊嗯意思就是我家破产了,我没有钱了,我现在是在帮人做事,就是那个女人。”
艾伯特满脸不屑,质问道:“她?她是什么人?”
“她是张傅初的太太。”
说完陆庆归撒开手,连连后退几步,放高了音量说道:“抱歉了艾伯特戴维斯先生,虽然你我在英国有过一面之缘,但现在,我是张太太的手下,实在帮不了你什么。”
他转身朝张家一群人走去。此时饭店当中分为两半,一半是戴维斯先生,一半是张太太,那群学生们无能为力,只能乖乖坐在位置上,陪同两边的人比赛。尽管他们清楚,这是场胜负输赢一目了然的比赛。
陆庆归站到张太太身边,但跟张太太隔了一个小梅,一个张丰宁,他学着那些穿深黑外装保镖的样子,笔直站着。
张太太开口调侃他:“陆少爷什么时候成了我手下了,这话要是传出去,可不太好听。”
“只是说给他们听的,毕竟他们在上海待不久了,说什么也无妨。”
张太太捋了捋衣角的浮毛,笑着问他:“你跟英国军官怎么认识的。”
陆庆归嬉皮笑脸搪塞道:“没,没认识。就见过一次。”
他当然要骗他,也当然要骗她,他怎么能将他在英国的妓所里认识艾伯特的事公之于众呢。
“你来做什么?”她随口一问。
陆庆归一听,是要开始说正事了,连忙回答:“我是来解释”
“别说了,现在不是说你那事的时候。”
金涵也仰头问道:“干嘛?他是谁?”
张太太不说话,陆庆归笑着说:“我是你家太太的新保镖。”
张丰宁歪头瞥了他一眼,嗤之以鼻。
金涵也讥笑他:“你?你不够格。”
陆庆归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懒得去费那无关口舌,心里只在想该找个什么机会去跟张太太解释那日在银行的事。
没过多久,谊歌外头来了好些人。领头的那位就是警察厅厅长徐良郑。要说艾伯特找来了这么个小人物算作是蠢,那他徐良郑敢来管张家的事,便算作更蠢。
徐良郑带着警察厅一号人威风凛凛从大门走进来,既没注意到外头停的车,也没注意到坐在角落的人,只是一见到艾伯特,便笑嘻嘻露出憨态:“戴维斯长官,听说这里有人闹您的事,我这就带人赶来了!”
艾伯特指了指远处的张太太,“把她们抓起来!”
徐良郑睁眼一瞧,吓得扑通一声后仰着倒在地下。他睁大了眼,生怕看错了,那是谁,那穿着旗袍貂裘的是谁,那是上海第一财阀张巨头的当家太太!
张太太抬起眼瞧着他,“徐厅长,几日不见,你真是好大的派头。”
徐良郑吓得冒汗,也不顾厅不厅长、军不军官的了,练爬带走跪到在张太太身前,“太太张太太,小的不敢,这是误会,一一场误会!”
戴维斯父子看徐良郑这副模样,才真正晓得了那位红栗子色女人的厉害。
张太太不说话,对待这种已成定局的场面,她不稀罕去做那般得理不饶人的人,尽管她知道徐良郑此时是献头的心都有了。
徐良郑咽了口吐沫,“张太太,这,这,小的不知道,完全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徐厅长!”艾伯特在身后叫他,他全然当作没听见。
张太太道:“想来你确实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我便说给你听。金涵小姐呢,在这受了你家戴维斯长官一家人的委屈,听说是,被罐了酒,还被平白无故的给骂了”
听到这时徐良郑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她继续说,“我家金涵也是好脾气,但我就不同了,你知道我什么意思吧?”
“小徐知道!小徐知道!”
“张先生说今晚回上海,不知道此时到没到家,若还没到,便没什么麻烦,若是到了,没见到小姐,问起我了,我便要一五一十的说,不敢扯谎。那今后,上海的人,便要清一清了。”
徐良郑听的心惊肉跳,衣领已经被汗沾湿,他跪在那,声音颤抖着,“小人失职!小人小人没有及时发现这里发生了这样这样罪恶滔天的大事!竟然惹得您亲自前来!小人实在妄为警察厅厅长!小人一定一定吸取教训!不给张太太您添麻烦!我徐良郑以头担保!必定严惩今夜对金涵小姐大不敬之人!”
未等他说完,“走了。”张太太扬声,拉起金涵便站起身往外走,其余人皆跟在后头。
她边走边说:
“徐厅长,谊歌饭店不用再开了。”
“是是是!是!”徐良郑在背后一阵低头哈腰。
走出大门,张太太便松开了金涵的手。金涵也不打算谢谢她,等张丰宁将车门打开,一股脑坐了进去。陆庆归此时终于有机会插上话,“太太,坐我的车吧。”
张太太侧着头瞥了他一眼,方才他装成一副保镖的老实模样,当时没觉得,现在想想却感到有些好玩。一张英气俊俏的脸,又是一身标志的少爷打扮,竟觉得能骗得过那精明的洋人。
张太太回过头低声对张丰宁说:“你们送小姐先回去。”
“是。”
张丰宁一等人上车离去后,小梅便随张太太上了陆庆归的车。
陆庆归高兴地呲牙傻笑,笑得又甜又乖,像一只小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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