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那人却在
前些天公馆内还热闹着,临至除夕时宾客往来便渐渐少了些。公馆上下都忙着布置贺春之琐事,也正是这个时候,适龄的丫头们最是急切激动。因张太太每年都会在逢春时节,挑一拨年长的丫头许配出去。
这对公馆里的侍女们来讲,算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张太太大慈大悲之心,许配出去的姑娘,没一个会受罪,都是些正儿八经有事做的好人家。
为这事,她们私下里搅嘴得很,整日里窸窸萃萃的。
论资格、年龄,小梅是最有机会从张公馆里嫁出去的。其余的,元元、蔷兰,凤邱,都是些快满二十岁的姑娘,可一年到头太太能抽出空物色到的好人家不过二三,临了了往往人满板凳稀,背地里,总是要吵的。
一大早,打扫客厅的几个就嘟嚷起来。起头的就是元元。她边擦着花瓶边跟旁边的蔷兰说:“兰妹妹,你可想嫁人?”
蔷兰白了她一眼:“嫁人当然好了,不用当丫鬟。”
元元回她:“那可不一定,去穷人家里当主子,不一定比在富人家里做仆好呢。”
蔷兰知道她的心思,懒得搭理她:“那你就一辈子做仆呗!”
元元不生气,反而瘪了瘪嘴,道:“我才不。我要去富人家里当主子。”
蔷兰斜眼笑她:“元元姐姐生的美,自然是有机会的。”
“你们在那嘀咕什么呢!吵了先生太太休息,可吃不了兜着走!”小梅走过来嗔怪道,吓得二人紧忙闭上嘴,不敢再吱声。
见她们息了声,小梅接着说:“这边做完去吩咐后院的人备好车,只备一辆就行。”
元元听了,便闪出个机灵,忙上前问她:“小梅姐姐,太太今日要出去?”
小梅轻蔑地瞅了她一眼,“晚上去禄和。”
“那……”
“太太不会带你们去的。只是一点小事,不是见什么人。”没等元元说完,小梅就把话掐断。
元元讪讪笑笑,“噢……”
小梅转身准备上楼,元元又拦上前去问:“对了小梅姐姐,这段时间怎么没见陆少爷来了?”
小梅一顿,侧头瞪她,接连上下打量了她一圈。元元模样确实不算平庸,可不幸的是太太最不喜欢的就是她这副长相,小眼睛薄嘴唇,乔扮清纯最有一套,可一双眼睛却并不澄澈,藏不住心思,鬼主意多。
小梅压低声,冷眼道:“不该问的事别问。”
说完她拂袖走上楼去。当着蔷兰的面出了糗,元元自觉羞愧,她悻悻地走回去,蔷兰瞧她那模样,嘲讽说:“元元姐姐方才说要嫁去的富人家,不会就是陆家吧?呵呵呵……”
“你再笑!再笑扰到太太,太太给你打死!”元元冲她。
“咳咳!”
两人仰头见小梅站在二楼圆廊上怒瞪着她们,才彻底歇了声。
陆庆归那头跟陆慕林说的是张太太晚上在禄和办了个舞会,人不多,都是年轻的小姐少爷们,聚在一起说说话,跳跳舞,打打牌。陆慕林起初不愿意去,她一听说是这样的场合,就猜是陆鸿华出的点子,故意搬张太太出面做局,明说是年轻人聚会,暗地里估计还是为了给她找夫家。
好在陆庆归会扯谎,好话坏话都说尽了。
一激,“你以为你多大的角色?张太太又不是为了你,听说是有次吃饭聊天无意间中了孙哲穆的套,欠下了这么一顿饭,张太太允了他说要替他找上海滩最漂亮最摩登的千金小姐们来,陪他跳舞吃饭。哼,我还好奇呢,她居然给你也送了请帖,估计是看在我的面子上罢。”
二吓:“既然张太太都亲自派人来请你,你要是还不去,倒真叫我佩服了,我可没你这勇气,缺张太太的席,全上海滩,你是第一人呐。不然这样,我去替你编个假话,就说……就说你自知不是那样漂亮又摩登的千金小姐,怕糟蹋了张太太的一片好心。”
这两段话一出口,陆慕林是又梳妆又打扮,柜子里最精贵的衣服都拿了出来,用心再用心,毕竟是从英国留学回来的博士生,她一鼓作气,要艳压群芳。
陆庆归见她这样,没嘲讽半句。他心想,今晚的这个场合,她确实该漂亮些。
禄和饭店下午便暂停营业,对外统一宣称是要办舞会,里头的布置也确确实实像个要办舞会的样子,并未有人怀疑什么。
艾伯特被带过来的时间是七点,那时候距离小姐少爷们赴宴的时辰还有一会儿,只他一人先进了门。
一进门,他便见一个女人坐在那,那张记忆深刻的、美丽的脸,从那天被驱逐出上海开始,他就查听到了她的厉害。
他不自觉的开始慌乱,转头就要走,却被三个保镖拦在了原地。他想起他是被林琮仁的人安排到的这,如今既进了门,就是插翅也难飞。他回过头,眼里装着后怕、无奈,他看向张太太,质问她:
“你还要做什么?张先生位高权重,难道他的太太竟是这般心胸狭隘。”
张太太扬声笑了笑,坐在那,并不愿意朝他走去半步,端着手上热气腾腾的茶杯,说:
“你害怕什么?我不杀人,不过是让你见个人罢了。先带他进去吧。”
“谁!谁要见我?”他追问。
张太太不答话,几个保镖将他带到了里头一间麻将室。他并不安分,尽管张太太说了她不杀人,他也仍怕自己死在了这里。他续续断断地猛拍着门,喊着要出去,喊着要报警。
张太太这时候宁愿她所做一切都只是徒劳,也不希望陆慕林一直在等的那个人,真的是眼前这个庸俗无能的男人。一个已过而立之年、娶妻生子、苟且偷生的男人。
她怕他的泼皮耍赖待会惊扰到其他人,便勉为其难地进去跟他再交待几句。
“你放老实点!我说不会动你就不会动你,你不是军官么?怎么这么怕死。”她说。
“你到底要干什么!我回我的香港,你待你的上海,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你现在又要把我找回来?把我关进这个屋子里,我真的不明白你要干什么!”
张太太听这话好笑,“为什么你说得像个无辜被冤枉的人一样?难道那日的事情,不是你有错在先?”
他摆手摇头:“我不想再说那日的事,你放我走,放我走!”
“你走不掉的。”
“你到底要做什么!”他不耐烦到了极点,双手拍桌,吼道:“你说有人要见我?到底是谁!你们上海,还有哪个人要来寻我的仇?通通请过来吧!有本事,杀我了,杀了我啊!”
“杀了你?为什么要杀了你?杀了你,你的妻子,你的儿子,你要他们怎么办?你自己惹下的祸,凭什么要让无辜的人承受痛苦?”
“啊!”
艾伯特情绪崩溃,一怒之下将桌子上的茶具摔了个稀碎,觉得还不过瘾,眼瞥向边角一座青柚瓷瓶,怒气汹汹走过去,拿起来便要跌,张太太蓦然开口:
“陆慕林!”
他戛然而止,定在那,像丢了魂,倏尔抬头盯向她:
“你说什么!”
他变得激动,粗喘着气,额侧的汗滑落耳间,蓝色的眼睛并不漂亮,恶狠狠地,瞪得吓人。
“我说,陆-慕-林,你还记得这个名字么?”张太太面不改色,质问他。
他好似被这一问问得松了气,转过身慢吞吞放下手里的东西,愣着不动,眼里空无一物,茫然若失。
张太太拉开椅子坐下来,接着说:
“你这么年轻,儿子却那么大了。”
他仍站在原地,一声不吭。
张太太接着问,仿佛是在套话。
“你太太是香港人?什么时候结的婚。”
他还是不搭话。
“东奔西跑,挺难的吧。”
“最后,为什么选择了那个人呢?”
她连问这几个问题,就等于向他表明她对这其中的事已近乎完全知晓。
艾伯特转过身,怒气平息,十分高大的个子,走起路来显得极其的沉重。他走过去,坐到张太太的对面,闷着声问她:
“你怎么认识她?”
张太太回答:“不熟。但我有办法知道她的事,想管便管了。”
艾伯特不说话。
张太太也不愿意跟他耗下去,起身准备出去,他却忽然开了口:
“两年前,我太太又怀了孕,她写信威胁我,如果再不回香港跟她结婚,就拉着john一起去死。”
他有些哽咽,“三个人的命啊,如果…如果我再不回去,真的对不起她。”
“那陆慕林呢?你这么做,就对得起她?!”张太太回头斥问。
他沉默许久,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躬身埋着头,像是忏悔,是深思。可他自己心里清楚,这样虚假的忏悔和无用的深思,并不能替他洗脱罪孽。
他湿了眼眶,强忍着泪,一瞬间,他像找到了借口般,抬起头说:
“她还年轻!总有一日…能忘了我。”
张太太觉得可笑,就是到了这一步,他也还是在替自己找借口。
“陆慕林?是你吗?来这么早,在这站着做什么?”
张太太一惊,是孙哲穆的声音。
她忙将门打开,只见一个哭的梨花带雨的女人站在她面前。
一身俏丽的打扮,右手中指上还戴着一枚戒指,低着的头慢慢昂起,泪眼模糊,眶中盈着红红的血丝。
她的目光不在她身上,而是直直盯着里面的那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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