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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暖意


萧容跺了跺脚,没了手炉,感觉一下子冷了许多,南撷院只有两个手炉,刚好够绿枝隔一个时辰来给她换一个,若是两个同时在用,也支撑不了多久,还没了更换。

        雪下大了,犹如柳絮纷飞,她向掌心哈气,暖和着通红的指尖,此刻的手好看极了,像是春日绽放的桃花花瓣,只是十指连心,到底有多冷只有她自个晓得。

        萧容加快收集雪水的速度,早些收集完,便可以早些离开。

        只是,萧容的视线往长乐湖畔望去,她若是走了,楚淮便没了手炉,现下她在这里,绿枝才有理由送手炉过来,若她离开,绿枝便不好进来了,若是被太子的人发觉她给了楚淮手炉,太子还不知道要怎么磋磨她呢。

        太子可比七公主狠多了,竟能想到用卧冰求鲤这样的法子折磨楚淮,萧容可不敢得罪太子。

        想着这些,萧容收集雪水的动作慢了几分,她要等到楚淮好了再离开吗?

        可若是如此,她没有手炉在冰天雪地里待那么久,手极其容易冻伤。

        萧容柳眉紧拧,想了一会,还是打算尽快收满雪水,她可以先不离开,只要雪水收集满了,她裹紧披风,找个避风的地方,想来也不会多冷。

        安静的梅园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萧容的身影在梅林间飘动,楚淮时不时能瞧见那抹梅子青色,在梅园里格外扎眼。

        腰际的手炉逐渐凉了下来,本就是小小的一个手炉,装不了几块炭火,还被搁置在冰面上,热不了多久。

        在手炉的暖意下,冰面融化的速度加快,打湿了楚淮的外袍,趴在冰面上,他不仅仅不觉得冷,还从心底升腾起一股燥热。

        自从母妃薨逝,从未有人这样待过他,即便是外祖一家,因为忌讳父皇,也不敢过分亲近,亦怕亲近他会引起旁人的忌惮,那样只会让他一个在深宫中没有依靠的人死的更快,所以有意疏远他。

        这些年,他一个人像条野狗一样在深宫长大,从未感受过片刻温暖,他的父皇从未管过他,倒是在选质子时想起了他这个便宜儿子,毫不犹豫的选择了他,即便外祖求情也无用。

        可笑的是,这样的温暖居然在梁国感受到了,萧容一个梁国公主,却对他这个敌国质子释放善意,而他的父皇、母后、兄弟姐妹,怕是恨不得他死在梁国。

        楚淮面上露出一丝自嘲的笑意,这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望着冷的瑟瑟发抖,不得不跺脚取暖的萧容,楚淮深邃的眸子翻涌了旁人看不懂的神色。

        他张开双手,捧成碗状,合上了眼。

        又一个时辰过去了,萧容来换楚淮那个已经冷透的手炉。

        “你还能撑住吗?”萧容说话时嗓音都在打颤,没有了手炉的温暖,周身的温度下降了不少。

        楚淮睁开眼,看见她原本粉嫩的双唇已经苍白到没有分毫血色,甚至因为吹了冷风,唇瓣起了皮,看着有些可怜。

        “手炉拿回去,我用不着。”楚淮觉得他不会冻死,可眼前这个小娘子却不一定。

        萧容弯唇笑了下,“没事,我不冷。”

        楚淮拧紧了眉心,她笑时紧绷的唇瓣裂开了一个口子,有血珠子涌了出来,而她并未察觉,足以说明她双唇冻的已没了知觉,让楚淮心里更加烦躁了。

        他冷着声调,说出的话语里饱含威胁,“你若不拿回去,一会我便交给萧应,说是你硬要塞给我。”

        萧容一怔,随即扁了扁嘴,有些委屈的眨巴着晶莹的双眸:“我只是怕你冷,你做什么要告状。”

        若是被太子晓得她帮助楚淮,兴许一会卧冰求鲤的便是她了。

        楚淮瞥开视线,难得有些不忍看她的委屈,“你若不想被萧应找上,便赶紧带着你的手炉离开,我即便冻死也无需你多事。”

        这话说的颇为无情,很有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的不知好歹。

        萧容咬了咬唇瓣,那血珠子被她含入了口中,分明这话无情,可她却莫名觉得楚淮不是想要告状,只是不想收下她的手炉。

        这人可真是一头倔驴!

        “楚淮,你别吓唬我,我胆子小。”萧容眨了眨卷翘的睫毛,她若真的不管,楚淮会死的。

        楚淮偏过头,没再搭理萧容,看起来有些恼怒,像是要和萧容划清界限的模样。

        她胆子小?他看她的胆子比天还大!

        萧容撅了噘嘴,妥协了,“好了,手炉先给我用一会,等一下我暖和了我再给你。”

        萧容将手炉从他腰际取出,那份暖意消散于风中,楚淮还是没搭理萧容。

        萧容有些失落的转身离去,她是真想帮一帮楚淮,一是两人有着同样的处境,本就该互帮互助,二是她从未接触过像楚淮这样的少年,她的几个兄长,还有各府的公子,瞧见她都好像看见了什么脏东西一样,极其嫌弃的离她这个灾星远一些,唯独楚淮没有嫌弃她,还为她庆生。

        这是萧容长这么大,遇到的第一份温暖,即便这份温暖带着些许冷硬,她也极其感激。

        就在萧容要走远之时,楚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将你装雪水的陶罐拿过来。”

        “啊?”萧容没明白他的意思。

        楚淮重复一遍,萧容便回到湖畔,将凉了的手炉交给绿枝,绿枝瞧见两人的来往,却并未多嘴,带着手炉回去了。

        公主一定有自己的用意,绿枝想。

        萧容捧着陶罐走向楚淮,雪下的大,冰面有些滑,她走的极其小心,楚淮的身上落满了雪花,走的远些,怕是都不能发现湖面上躺了一个人。

        “你要做什么?”萧容将陶罐递到他跟前。

        楚淮瞅了一眼,才装了半罐子雪水,忽然抬起手,将手中捧着的雪花往里倒,罐子里的雪水多了一些。

        “去吧。”楚淮没多说什么,将手放回原处,又闭上了眼。

        而萧容却被这一幕震惊一双眸子瞪的溜圆,楚淮居然在为她收集雪水!

        他趴在湖面上,满身的积雪,而他的双手合成碗状靠在冰面上,一朵又朵的雪花落在他的掌心,慢慢的堆积起了干净的雪花。

        雪花落在他的掌心并没有消融成水,这也足以说明楚淮的手有多冰冷,萧容不用触碰都晓得必定冷到了骨子里。

        刚才那点小委屈,瞬间消散于烟,楚淮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呐!

        楚淮闭着眼,能感受到一丝灼热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他夹杂着冰凌的睫毛微颤,但没有睁开眼。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去做那么蠢的事,双手能承接的雪花十分有限,而他就那么做了,只是希望她能快一点集满雪水,别再冻着了。

        被她注视着,楚淮心中越来越躁,做这样的事根本就不是他的性子,要是萧容敢开口问他的话,他保证语气会比方才更差劲,竟有种恼羞成怒之感。

        可萧容却并开口,而是将腰间的手炉解下,塞回了楚淮的腰间,楚淮感受到温暖瞬间睁开眼,还来不及开口,便被萧容顶了回去。

        “你若是想告状便告吧,大不了我被太子责罚。”说完萧容抱着陶罐转身就走,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萧容嘴角往上翘起,乌溜溜的瞳仁漾着笑,她才不信楚淮当真会告状,他肯定是吓唬她的,他那么好的人,一定不会告状。

        虽然身处冰天雪地,萧容心里却是暖暖的,大概是因为此后的深宫,终于有了一种别样的暖意吧。

        楚淮看着萧容离去,心中不免挫败,连一个小娘子都吓唬不到,他如今是越发没用了。

        在楚国,他的名声可是专门用来吓唬孩童的,听闻楚国民间有小孩夜间啼哭不止,便有人吓唬小孩,若是再哭,便有怪物来吃人了,小孩即刻止了哭声,而那个怪物,便指的是他。

        看着她离去,楚淮抿了抿薄唇,看来得速战速决了,别真把她给冻死了。

        下大雪对于萧容来说也有好处,那便是可以从干净的石阶上收取一些积雪,她取积雪的时候十分谨慎,可不能被人发觉了,一边警惕着,一边收集雪水。

        等到绿枝再一次来到梅园,她已经快收集满了。

        “公主,奴婢来时不曾瞧见耳房的那两人,想来是用午膳去了。”

        是啊,已经过了午膳时分。

        绿枝从怀中取出一个被油纸包裹着的馒头,“公主先垫垫。”

        萧容笑着摇头,“不用,我一会便要收集完了,回去再吃吧。”

        只是她不晓得楚淮如何了,如果楚淮还没好,她也不知道该不该走。

        萧容便让绿枝捧着陶罐,拿了手炉走到楚淮旁蹲下,“看守你的人用午膳去了,你饿吗?想来用过午膳,他会回来看你一眼。”

        楚淮没回答她的话,而是道:“你将手炉拿开,我身下的冰快要融化了,起身会暴露手炉。”

        “这么快?”萧容惊诧,“你莫不是哄我的?”

        这才多久,楚淮竟能将这么厚的冰面化开。

        “你若不信便站在一旁看着。”

        见他这样说,萧容半信半疑,若他即将起身,那这个手炉便会被人瞧见,她拿着手炉离开。

        绿枝带着凉透的手炉回去,萧容将雪水收满了陶罐,在不远处看着楚淮,见他迟迟没有要起身的意思,还当他是不是诓骗她。

        又过了一会,太子的侍从过来了,站在不远处盯着楚淮,楚淮这才有所行动,他从湖面上爬了起来,抖落满身的雪花,这时湖面上果真露出了一个海碗大的洞口。

        别说萧容诧异了,连守着楚淮的太子侍从也不敢相信,原本他还觉得太子就是故意折腾楚淮,怎么可能真有人能卧冰求鲤,湖面那么厚的冰层,只靠身子的暖意根本无法化开,楚淮是怎么做到的?

        萧容掩在梅树后,看着楚淮将手伸入冰层中,捉住了一只红尾鲤鱼,鲤鱼还在摆尾,瞧着活蹦乱跳。

        楚淮捏住鲤鱼的鱼嘴,一把扔给了太子的侍从,什么都没说,头也不回的走了,余光瞥了眼梅树后影影绰绰的青色身影,勾了勾嘴角。

        侍从捧着还在乱动的鲤鱼,有些不知所措,太子只说让他盯着楚淮卧冰,可没说捉到鲤鱼之后该如何处置,也没说要让楚淮亲手奉鲤,因而他倒不好拦着楚淮。

        等他回过神来,楚淮早已离去,他忙不迭捧着鲤鱼去找太子复命。

        “什么?楚淮当真捉到了鲤鱼?”萧应难以置信的从圈椅上起身。

        “正是,殿下请看。”侍从捧着一尾金色鲤鱼上前。

        萧应皱着眉头,“这真是长乐湖的鲤鱼?是他卧在冰面上化冰捉来的?”

        侍从连忙点头,“下奴亲眼看着他从湖中捉出了这尾鲤鱼。”

        至于楚淮是不是老老实实的用身子温暖冰面化开冰层的,他还真不晓得,先前他嫌天冷,躲去了耳房,可若是被太子殿下晓得,少不得要被责罚,所以现下侍从只有咬死了楚淮是从长乐湖中捉到的鲤鱼,才能证明他是一直盯着的。

        “真是怪了,楚淮人呢?”萧应啧叹着,楚淮真让他大吃一惊。

        “他冻的瑟瑟发抖,浑身青紫,瞧着没剩几口气了,下奴生怕鲤鱼不新鲜了,便赶忙回来复命,九皇子兴许回南撷院了吧。”

        侍从低眉顺眼胡诌着,在冰面上卧了这么久,正常人都该是这样的反应,可他刚才瞧见楚淮一步一步走的倒稳当,除了面色有些苍白,根本看不出是在冰面上卧了几个时辰。

        可他没证据,说的多了,反倒会被太子殿下发觉他躲懒,因而不敢多说。

        侯二也觉得惊奇,“殿下,可要下奴去传他过来?”

        萧应摆了摆手,“罢了,今日孤心情极好,便饶他一命,将这尾鲤鱼送去膳房,晚膳端上来尝尝鲜。”

        听侍从说楚淮没剩下几口气,萧应也不想真把人折腾死了,若是死了,可不就没了乐趣,还是得慢慢玩。

        “是,下奴这就去。”侍从松了口气,得亏没露出破绽,忙捧着鲤鱼下去了。

        “七公主吩咐,梅花雪水得由九公主亲手交给七公主,现下七公主正在午歇,奴婢不敢叨扰,劳烦九公主莫要离开,在此稍候,待七公主午歇醒了,自然会见九公主。”莲儿撂下这么一句话便走了,吩咐人将玉坤宫宫门关紧,徒留萧容一人站在玉坤宫外。

        午后,北风呼啸,卷着雪粒子毫不留情的往萧容脸上打来,她不得不低着头躲避,此刻的萧容极其后悔没有吃绿枝为她带的那个馒头,腹中隐隐有了饥饿感。

        原以为将梅花雪水收齐了便好,却不曾想七公主还要磋磨她,让她在外边候着。

        风雪交加,即便腰间垂挂着手炉也无济于事,站在玉坤宫外是不能像在梅园里一般跑跳乱动,那是失仪,一旦被人瞧见,又要抓她的错处了,只能呆呆的立在原地,挺直脊背等着。

        站了近半个时辰,已经感受不到丝毫手炉的暖意,北风吹打在脸上,像是利刃一刀一刀的割她的血肉,她的手脚僵硬没了知觉,再这么站下去,她怕是明日便不能起身了。

        若是生了病,她极难请到太医,寒冬腊月里,因为风寒而丧命的人可不少,皇后等人怕是巴不得她病死,届时便可以对外说是突发恶疾,不治而亡,于她们没有半点干系。

        她还不想死。

        可她亦不能离开,她心知肚明,若是此刻离开,很快七公主便会“醒来”,届时七公主一样不会善罢甘休。

        萧容深吸口气,咬紧了牙关,想着应对之策。

        这时,远远的传来静鞭之声,这是圣驾即将经过,提醒众人肃静。

        她解下兜帽,侧耳听着,可又没了,难不成是她冻的耳鸣了?

        正在疑惑时,宫道的另一头出现了一抹明黄,那是只有天子才能使用的颜色,圣驾看着是往玉坤宫来了。

        萧容望着那副逐渐走近的天子仪仗,攥了攥已经毫无知觉的指尖。

        心如擂鼓,但神色坚定。

        她已无路可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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