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零四〕不要脸
季瞻臣和温鹂显然都被吓了一跳,两张脸一时间煞白一片。
温鸾亲眼看着原本整个伏在少年郎怀里的温鹂,被人毫不留情地推开,咬唇佯作受屈:“你们不要脸!”
她娇气地张嘴就骂,翻来覆去却只有一句“不要脸”。
脸这东西,季瞻臣是有的,也要的很。温鸾太知道这人好脸面了,这会儿偏偏就不说别的,只翻来覆去咬着这一句。
“季家哥哥既然喜欢七姐,为什么不与我阿爹说?难道哥哥以为,我们温家就是那么不可理喻,连一桩心不甘情不愿的亲事都不愿意解除吗?”
“又不是什么要人命的大事,季家哥哥就不能要点脸……私相授受……还是和妻姐……传出去,要我如何做人,要七姐如何做人?”
季瞻臣愣了片刻,显然以为事情被撞破,会得来一顿咒骂,结果话里话外听着都是温鸾会退让的样子。
他不过片刻的怔愣,温鸾心下翻了个白眼,将矛头转向了温鹂。
“七姐当真是要做那个悲苦的可怜人儿吗?”
温鸾咬着唇,一手捂心,一手扶着假山,泪珠子盈盈欲坠:“七姐明知道我说过我愿意退亲,将季家哥哥让给七姐的。为什么七姐还要痛季家哥哥说那些话,是欺我年纪小不成?”
温鸾梨花带雨,看得季瞻臣心头发紧,正想上前安抚,手臂被人一把抱住。
温鸾含着泪眼,看温鹂如鸟兽紧紧护住自己的猎物,压下嘴角忍不住要上扬的笑,带着哭腔道:“七姐……娘一心将七姐当做嫡亲的姐姐敬爱,既然七姐如此,这门亲,娘这就找阿娘去退!”
她说着就要哭跑,眼角瞥见季瞻臣温鹂霎时变色的脸。
虽然商家没那么多的规矩,可季家向来规矩大,到别人家里做客,没有往女眷院里去或是和女眷独处的道理。温鹂有胆子敢半路拦人,也是知道丫鬟们不敢把这事捅到长辈面前。
可温鸾不一样,她打从一开始的打算,就是趁机把事情闹大些,最好闹得季家没了脸面,不得不主动退亲。
温鸾身子一转,季瞻臣已经急得丢下温鹂,几步追了上来。
“好娘,你都听到了什么?许是听差了,我与你订了亲,日后就是夫妻,我……”
温鸾上辈子嫁进季家的时候,也曾经想过要好好与这个长得还不错,不怎么讨厌的世兄成一对夫妻。可见了人私下的模样,什么聪颖谦逊,什么可作依仗,都是假的。
季瞻臣就是个轻佻浮夸,没有多大本事的伪君子。
听着明显用来哄小孩的话,温鸾抿着嘴不说话,眼帘微垂,遮住根本没有眼泪的眼睛。
温鹂这时候有些慌了:“二郎,我……我呢?”
温鸾看她一眼,温鹂当即色厉内荏地叫出声来:“她有什么好的?她是庶出,我也是庶出!你刚刚还说怕委屈了我!”
是啊,怕委屈了你,所以你从头到尾都没有名分,连个妾都不如。
温鸾抿了抿嘴唇。
季瞻臣这辈子的年纪虽然不大,但看起来早就有了谋划。温家二房和温家长房比,同样是娶妻,当然是二房的女儿更能带来好处。
温鹂的话显然叫季瞻臣急躁起来:“娘,你莫要听人胡言乱语。这辈子,与我做夫妻的人,只有你……我方才……我方才只是一时受人蛊惑,所以才……”
他表情真挚极了,凭谁见了都不会怀疑他在撒谎。
温鸾情真意切地擦了眼泪:“季家哥哥不必说了,娘懂的。娘年纪小,不懂情爱,又是个娇气的,伺候不了哥哥。哥哥等等,娘这就去求阿娘退亲。”
她说完,又同温鹂保证:“七姐放心,娘说到做到。你回头等着季家哥哥上门提亲吧!”
温鸾说完,撒丫子就要跑,生怕季瞻臣再追上来说上几句有的没的。
她低头跑,还没来得及把心底快要溢出来的笑压住,“咚”一声,撞上了人。
她捂着额头呼痛,身后追着的脚步声骤然消失,头顶上紧跟着传来一声轻笑。
“这是谁家莽撞的小娘子?”
声音略低,透着笑意。
与这个声音一道的,还有温仲宣哭笑不得的啧舌:“地上有财宝不成,怎么不看着路。”
温鸾唔了一声,捂着头往后退了一步仰起头看。
温仲宣就站在边上,而她面前站着的男子,穿着靛青色绣着暗纹的道衣,腰间束嵌玉腰带,看起来修长高大。
他脸上更是带了温和从容的浅笑,迎着光看过去,恍然觉得,便是山顶经年不化的雪,见之也能化作春水。
尤其那双眼,眼眸黑白分明,如夜空星辰,蕴着天地,又像林间池水,清澈如明镜。
温鸾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那人嘴角噙笑:“在看什么?”
温鸾直言:“这位哥哥长得好看。”说完,又看向温仲宣,讨好地笑道,“阿兄也好看。”
温仲宣摸摸她漆黑的头发:“这是你顾家三表哥。上回你掉进水里,也是他救了你一命。娘,快谢谢表哥。”
温鸾忍不住“啊”了一声。
顾家,行三,又是表哥……
温鸾飞快地在脑海里翻出了记忆。
阿娘私奔后一直没有回过永安。阿爹知道她想家,只是不敢回去,便自己找人打听顾家的消息,隔三差五传回到家里。
温鸾记不得自己十一岁这年,顾家是不是派了人过来。她看着眼前的男人,满脑子只剩下巨大的“恩人”两个字——
温家被诬陷,致使阿爹被斩首示众,而后来为温家平反的,就是阿娘嘴里时常会提起的侄子,顾家三郎,顾溪亭。
温鸾震惊地望着顾溪亭,良久才吐出一句话来,抱拳就喊:“恩……表哥,大恩不言谢,我屋里头有一方上好的端溪砚,我这就捧来送给表哥!”
她说着就要往蘅芜苑跑。温仲宣一把抓着胳膊拉回来,扭头同顾溪亭道:“表哥不要介意,娘被我们宠坏了,胡闹的很。”
完了他低头对温鸾咬耳朵,“你就是有谢礼要送,也不该这么喊出来。”
顾溪亭挑挑眉,脸上静谧的笑容轻轻浅浅:“是个有趣的性子。”
他微微低头,看着跟前娇娇软软的小娘子,手指微曲,忍了忍,抬起挡着唇,咳嗽了几下:“假山后头的两位,还不打算出来吗?”
他眉眼细长,笑起来的时候,看着越发温润,只是声音一出,温鸾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没回头,也能听进后头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大约是看这里有了能说话做主的人,温鹂和季瞻臣终于想到要赶紧逃了。
温仲宣“哼”了一声:“这院子里什么时候也是让人随便胡闹的地方了。奸……”
温鸾正打算点头,耳朵被人突然蒙住,就见温仲宣冲着假山那头说了句什么话,她满脸不解,只看得到顾溪亭看过来的清澈眼睛。
等温仲宣松开手,温鸾回头,季瞻臣和温鹂一前一后,脸色难看,犹犹豫豫地从假山后绕了出来。
“三哥……”温鹂惨白的脸上挂着讨饶的笑,“你别和……别和四叔说。”
温仲宣拧眉:“你以为四叔不会知道你今天又做了什么?”
他说完去看季瞻臣。
季瞻臣垂着头,满是颓败,温仲宣的表情很不好看:“走吧,左右两家人都在,今次就把亲退了,也省得娘再受你们欺负。”
温鹂还没明白,温鸾已经抓着他的手腕,叫了起来:“阿爹回来了?”
温伯诚的确回来了。
温仲宣就是得了消息,才和顾溪亭一起,从青亭院出来准备去前头。哪知半路撞上匆忙来报信的丫鬟,知道温鹂派人请走了本来要去找自己的季瞻臣,当下就改了主意,直接往后花园去。
时间凑得很好,正巧遇见温鸾唱作俱佳的演了一场戏。
温鸾丝毫不知自己在季瞻臣温鹂跟前那些戏被人看穿,欢喜地往前院跑。
临到门前,她刹住脚,抬头瞅了瞅自家兄长跟顾溪亭,低了低头,再抬头,圆乎乎的小脸写满了委屈,脚一抬,跑进了正厅。
温伯诚早过了而立之年,如今身材略显得臃肿,在外头走了些日子,晒得有些黑。此时此刻,正听身侧的四弟温伯仁说着府里近日的事。
温鸾一冲进去,方才还只是假装的委屈,在对上阿爹欢喜的视线,立即变作了真的伤心,“哇”一下哭出声来,扑进他怀里就是一顿嚎啕。
上辈子没能为爹娘送行的痛,一下子又爆发了出来。
温伯诚有些胖,温鸾抱不住他,只能揪着裤腰带哭,眼泪鼻涕抹了他一身,好一会儿这才哭够,抹着眼泪从他怀里钻出来。
她小小一团,笑起来像极了庙会里喜气洋洋的瓷娃娃。哪怕是哭,也不觉得五官皱成一团,看着丑,反倒是让人心软。
饶是看了许多年的温伯诚,瞧着自家闺女的模样,也恨不能立即把天上的月亮星星都摘下来,舍不得她吃一点委屈。
“好闺女,告诉阿爹,谁欺负你了!”温伯诚一边说话,眼睛一边瞪向季瞻臣跟温鹂,分明是已经从别处知道了这几日都发生了什么。
温鸾抽了抽鼻子:“阿爹,我想退亲。”
“不行!”
厅外,传来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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