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一零二〕弃卒
温鸾出顾府的那天,在门口送别了李老夫人和十三娘。余下几房,除九娘外,无人到场。
她倒也不在意这些。
这几年在顾府的生活,说到底就连汤氏他们夫妇俩对她都没有那么多的照顾。一应的照拂,都来自于松柏堂的李老夫人。
她既然要走,就没打算这时候还与其他人做什么伪,只再三与老夫人承诺,会时常来看望她。
顾溪亭因为皇城司有事,并未到场,温鸾虽觉得心里有些遗憾,可到底无法。
她笑盈盈地上了阿爹派来的马车,车帘落下的一瞬,她敛去了脸上所有的笑,低下头,靠着车壁出神。
松香在旁坐着,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瑞香则拍了拍自己的肩膀,道:“娘若是不舒服,不如靠一会儿,一会儿咱们就能到府了。”
温鸾摇了摇头。
瑞香心疼极了,握着她的手:“娘不难过。我瞧那三郎就是个不妥当的。他平素……平素处处护着娘,如今竟连个送别都不来……”
“瑞香!”
松香叫了一声,看温鸾低着头,忙低声斥道,“你休得胡言乱语。你还想去外头说,毁了娘的名声不成。”
瑞香瞪眼:“不过是想他能来送送娘,怎的还与名声有关了?七郎不也在门口送行么。再说了,三郎平日里与娘……”
有些话她委实说不出口,一想到在娘不注意的时候,她几次撞见顾三郎的大尾巴,就替娘气愤。
“三表哥皇城司里有事走不开。”温鸾摇头,往瑞香肩膀上靠,“好瑞香,你别生气。你往日里还巴不得我能与三表哥离得远些,这会儿倒是盼着他能来送行了。”
“娘原来都知道……”
瑞香“啊”了一声,被松香抬手一巴掌拍在手臂上。
“我只是瞧着三郎的年纪大了,又不是什么孩子,与娘走得这般近,饶是娘不在意名声,可也不大好。都说男女大防,又说什么七岁不同席,这都……这都大多少了,怎么能动不动就跟娘你一块儿说话。”
她后头还有几句话,嘟嘟囔囔的,温鸾听不大清,但也知道瑞香都是凭本心在说,是全心全意替自己在想。
“从前在鹿县,有户庄姓人家是县里的进士,他家的规矩最是森严。庄家妹妹五岁之后就不许和家兄长说话,就连长辈,只要是男性,她都只能搁着纱帘才能说上两句话。”
温鸾温声提起老家的事。这庄姓人家的宅子离温家不远,向来也最看不起温家。她小时候曾去庄家拜访过,被他家好一番评头论足,说得无一是处,气得抱着阿爹嚎啕大哭,后来两家再没丝毫往来,连面子上的友好都不曾再给。
瑞香显然也记得这户人家。
温鸾继续道:“听说他们有户堂亲,膝下唯一的女儿因为及笄后,多看了一个年轻郎君一眼,被锁在闺房里整整一年。据说是嫌弃她败坏了家名声,觉得她德行有亏。一年后,有人上门提亲,言语间说是偶然听他家女儿与人吟诗,觉得她姿容绝艳,才情不俗。”
“所以那小娘子后来嫁了?”
温鸾摇摇头:“那家人非但没有允婚,还将女儿浸了猪笼。说她私德不堪,不该苟活于世。”
瑞香倒吸了口气。
松香也捂住了胸口,听得满脸煞白。
“幸而咱们老爷夫人不是这般……不理取闹之人。”
温鸾眨眨眼笑:“其实,我知道瑞香你的意思。可正常人家,表兄妹之间相处只是寻常事,万没有到需要担心的地步。只有那些迂腐不堪的人家,才会将男女大防视若洪水猛兽,将女儿家死死困在闺房之,不许与任何男人见面。”
她说的那户庄姓人家是真的,那个被浸猪笼沉塘没了的小娘子也是真的。但所有都是她上辈子的记忆,那时候死的不是什么庄家堂亲,而正是那个比她没小几岁,自小被家里约束不准有任何“出格”行为的庄家妹妹。
她那时候尚且被困在别业,许多事不是身边伺候的婆子随口提的,就是季瞻臣有时酒后醉醺醺说的。
那庄家妹妹死在爹娘的迂腐之,何尝不叫人唏嘘。
温鸾偶尔想起,都会想,如果老天爷也能给她一次机会,庄家妹妹又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生活。
温鸾没忍住,又出了神。
一直坐在外头的秋葵突然掀开车帘一角,伸进头来:“娘娘,我瞧见三郎了?”
“阿兄?”
“不是,是顾三郎。”
温鸾身子一震,旋即伸手掀开了一旁的小帘子。
她顾不上外面的目光,探出半张脸往后看,马车后有个熟悉的身影,骑着马不远不近地始终跟着。
她久久望着,身后头,瑞香附在松香耳边嘀咕。
“娘说得对,咱们还在永安城里,不过就是从一条巷子搬到另一条巷子。两家人随时都能往另一家去。可娘怎么看起来……像是要一辈子不见面似的?”
松香不说话,只伸手,狠狠拧了把瑞香腰上的肉。
听得瑞香闷哼,她低低叹了口气。
娘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种事,她怎么好能跟边上这个傻丫头说呢。
圣上赐的宅子位于通平巷,与顾府隔了小半座城,说远不远,可说近,显然也是说不得的。
那宅子原先是个五品官在永安的府邸。那官员的爹娘妻子都在老宅,永安城的这座府邸住的是他收的姬妾。之后因为闯下祸,被摘了官帽,抄了家。
据说从这宅子里赶了二十几个的姬妾,有生养的,没生养的都有。
那通平巷不少都是从外地迁回永安的官家。宅子不大不小,也都约莫四五进的院子。
陡然间一群官家里进了个商贾人家,还大张旗鼓地翻新宅子,谁都把目光往那刚挂了温宅匾额的人家门口张望。
等温伯诚进出宅子,有不认识的还在撇嘴,就有知道的,连连抚掌惊叹,说圣上果真是隆恩浩荡。
再一解释,整条通平巷都知道,之前传言说禹王世子私贩盐铁被人发现后,意图杀人灭口的对象,如今安好地住进了这里。
这日的温宅门里门外,热热闹闹的,竟看着比前些日子大把工匠翻新时还热闹。有官家派了人打探,回禀消息时仆役满脸惘然——
温家前些年寄住在顾府的小娘子回来了。
这顾府是什么人家?
从前的国公府,后来满府四房出了个元俊才,还得了圣上的青眼,以少年之姿入了国子监。
现在满永安城还有谁不知道,国子监博士那不过就是顾家三郎的一重身份。人真正的身份,可是威名赫赫的皇城司使!
至于圣上身边的那个老太监张德,不过就是个唬人的幌子。
顾家先前虽然败得差不多了,长房除了最后的爵位,就只剩下一个顾三郎。可李老夫人的名声还是不差的,老夫人时常受邀参加各府的茶会什么的,前几年身边最常带的,可不就是一个从凤阳来的温家小娘子么。
温鸾的容貌原不过只是各官家夫人娘子瞧见过,这一回马车甫一进了通平巷,各家就都派了人去外头看着。
等温鸾下了马车,满心还在想着送到通平巷口这才转身离去的背影,浑然不觉身后头多了那些许目光。
也正是这些目光,在温鸾后来的好些日子,温宅的门槛差点被纷至沓来的媒人踏平。
通平巷的生活比起过去在温宅,多出了许多只属于一家人的热闹。
温伯诚开始忙起永安城里温家那些铺子的事。
顾氏与陆娉婷忙活着家里里里外外的所有事情,走亲访友,举办宴会,热热闹闹的,将凤阳温家的名声推到了人前。
温仲宣在翰林院,逐日接触到了从前还不够资格接触的东西,也渐渐在圣上面前露了脸。
温伯仁则在比部司插手了圣上下旨调查的各地漕粮造册一事。
唯独温鸾,想做些什么,却被家里人你摸一下头,我捏一把脸,留在家里喝茶吃点心。
一切就好像又回到了凤阳温家,她只管当她的温家娘子,欢欢喜喜的,什么愁苦都有人挡着拦着。
可温鸾实际上一直盯着外头的事,就连偶尔去顾家看望李老夫人,她都不忘打听朝堂上的事。
老夫人并不多说什么,她也鲜少有机会遇上顾溪亭,许多事还是让秋葵上街才打听到的。
比如皇城司在朝堂里掀起了大浪,十数个察子递上厚厚一叠册子,上头密密麻麻记录的都是朝某些官员在漕粮一事上的作为。
比如顾溪亭已经很久没有回过顾府,只每日让身边的长林在顾府和皇城司之间来回跑,向老夫人报平安。偶尔还会让长林送些东西到温宅。
今日是岭南送来的花蜜,明日就是北面白山送来的雪参。有时候是书房里新进的话本子,有时则是街上新出的点心。
温鸾每回收下都会想办法回送一礼,丝毫不知自家四叔和阿兄绞尽脑汁想拦都叫鬼精灵的长林光明正大送到阿爹手上。
叔侄俩愁得夜不成寐,温伯诚却傻乐,拍着肚子把东西一样一样往温鸾的院子里搬。
这回秋葵从街上回来,身边没跟着长林,意外的跟来了长明。
后者见了人,将手一拱,道:“朝出了些事。近日里,还请娘待在家,谨慎外出。”
长明没说太多。等到了夜里,温鸾才从温伯仁口得知,朝的的确确是出了事。
禹王世子死了。
据说是因为得知温家借出的船只上发现的盐铁和兵刃被证实是他托人所运,事发后他更私下召集人马,命人沿路劫杀犯人和温家家主,企图杀人灭口。
所有的事,他辨无可辨,在牢畏罪自尽。
温鸾一时间,竟也不知该说什么。
不过两日,因禹王世子的死,顾家又闹出事来。
温鸾派人去打听。
这才知道,竟然是顾家四房要悔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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