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林枫
过了半个时辰,风雪愈紧。
郭老道回去赶紧套了件蓑衣,打好绑腿,换上厚实棉鞋,柱杖哆嗦着到了院门口。
青石台阶处,风雪扑面,只见三四位执事的少年道士围着两个雪人嬉闹。郭老道打眼瞧去,当中一个体盘宽大臃肿,脸上还画了圈黑墨,跟紫龙道长颇为类似,登时哭笑不得,怒道,“顽劣东西!不好好看护院门,聚在一块胡闹什么。”
少年们听了毫不害怕,反倒相互间哈哈大笑,更加来劲了,打趣道,“郭师父,弟子们听说近来紫龙师父偶感风寒,特意捏个雪人儿来祈福呢。”
“胡言乱语,民间只有捏泥人保平安的说法,何来捏雪人?”
“师父,我们是听林枫师兄说的。他说师父你也用过这招,当时还绕着雪人做法事、贴符纸呢。”
郭老道微露尴尬之色,随即搪塞道“啊,那是你师兄人云亦云的,他平日里最爱杜撰,你们不可轻信。”忽而念及林枫尚未归来,心中忧虑,便指使众弟子扫雪开道,“杜大鸿、杜大鹏回来了没有,我派他们在山下等着林枫的。”
话音刚落。“来了来了。”一位小道童站在雪堆上手舞足蹈,欢快的叫了出声。
郭老道随即朝西边看去,三位绰约可见的人影如豆粒般大小,从远处山川蹒跚而来。
林枫回来时已经是满身雪水,但依旧没心没肺的笑着,脚步愈快,高喊“郭师父好!。他脱掉厚实蓑衣,露出淡蓝色棉袄来,衣缎里头也浸湿了不少。众人帮忙打理行李、衣物,免不了哄闹打趣,乱作一团。郭老道本想骂他,想想罢了,推他去后堂洗澡。
刚过了二门,青歌撒丫子跑出来,欢脱如兔,嚷嚷要什么冰糖葫芦。
“你这馋嘴,天天巴着糖葫芦,怕是饭都不好好吃了吧。——喏,分给其它师弟去。”林枫轻揪他脑袋后的胎毛,随即从衣袖里去取。东西是用纸包着的,尚有余温。
青歌狡黠的笑着,“好啊好啊,我吃糖葫芦,分他们吃葫芦核子去。”
林枫挖苦道,“在道院里四书五经白学了,几天不见,倒是又变坏了不少。”
青歌反倒嗤之以鼻,“师兄忘了?我不识字的,金木水火都分辨不清,专门描摹经书里头的老头画像玩儿。”
话音刚落,回廊里突然朗声大笑,走出个二十七八的高瘦青年,满脸玩乐的说道,“林枫,你可不知这混小子现在愈发了不得了!自封个什么呆霸王,整日在道童里拉帮结伙、寻衅滋事,跟那山大王似的,都成气候了。”
来者正是道院大弟子陈壮实,脾气温和良善,难见一怒,往日里总喜欢逗着小道童们玩。
“我们那,都是以理服人。”青歌偷学着郭老道的语气回答,装模作样、煞是可爱。一面又拨开纸套,贪婪的吃起了糖葫芦。
“而且我还是北周的皇室后代,自然身份尊贵。”青歌慢条斯理的说,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说正经的,我屁股上有胎记。”
“屁,你那是前几天违反道规,屁股上被我打得印痕没消。”
青歌知道说他不过,再不去理会,自顾自的走远了。
陈壮实陪林枫回去卧房,一路说说笑笑,谈论着路上风尘。他俩都是自幼在道院长大,风雨多年,不算十分投机,但情谊很深。长大成人后,林枫总爱往山下跑,一刻也闲不住,陈壮实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是在道院管理弟子,打打杂役。因此,山下的各般风景便靠林枫来讲述了。
林枫回房舒服的泡了把热水澡,任凭白雾蒸腾、气浪翻涌,浑身经络畅爽,几日遭受的寒冷尽消。之后,换了身新道服,霎时改头换面,神采奕奕。陈壮实拿了好酒,正要和他长叙,谁料郭老道那里催得急,只得放他过去了。
在会事厅,林枫纳头便拜,郭老道本想劈头盖脸的先骂一顿,但忽见林枫换上道袍后,眉眼俊秀,身量颀长,举手谈足间竟有几分轩昂潇洒之气。一时间看得发愣,不想几日不见,当年的混泼小子渐消渐隐,眼前此人倒有些陌生了。先慢饮一口冬茶,稍稍改换语气,问道,“路上遇到麻烦了,怎么去这么久才回来?”
林枫无奈说,“师父明见,不过人没遇到麻烦,是马遇到了。半路不知怎的,逮着片狗尾巴草乱啃,抽打不走,硬是吃坏了肚子。所以耽搁了时日。”
郭老道会意,随即说,“不怪那老白马,它年轻时跟我吃够了苦,好草料没摊上,连马厩也没有,糊里糊涂的在猪圈里活了七八年,用些糟糠将就。现在嘴馋是难免的,以后就别牵出去了,在道院里养老吧。”
林枫暗想:今日师父大抵心不在焉吧,自己随口编了个理由,居然就深信不疑了。又见他眼角晶莹闪烁,似是真情流露,自己反倒尴尬了,原地杵着应答道,“哦哦,老白马劳苦功高,以后弟子对其必当敬重。”
其实,他半路缺盘缠差点把马给卖了。没去马场,而是寻了几个客栈买主,说是老马肉香,炖一锅汤也是好的。可惜店家们嫌弃这马矮瘦,屁股塌垮,只愿出买驴肉的钱。林枫想着自己折一半价钱出来贱卖,居然还要再退一步,暗骂奸商黑心,如此才罢休。
“休再油嘴滑舌。我问你,之前交待的事情如何了?”郭老道说,“若是在柳州能开办分院,多收些新学生,必能解当下道院燃眉之急。”
林枫说,“弟子是原原本本按师父的意思去办的,把师父的画像张贴于柳州各城门口处,下面附着几行道院的消息。不过,有些好事混账偷偷把写字的部分撕去,到处造谣,非说师父专门拐骗小孩,为害一方,是朝廷捉拿的钦犯,悬赏一百两银子。”
郭老道气得跺脚道,“城门口太过唐突了,你该找其它地方的!”
“弟子也是这般想的,于是就在城中居民街巷上分发师父的画像,只是······”
“只是什么?”
“没过一日,就发现有顽劣孩童,竟然大胆将印有师父面像的纸文塞入蹴鞠里,来来回回的踢着玩。弟子惶恐,只担心师父受辱,于是就不再发了。”林枫回道。
“唉,罢了罢了!”郭老道长叹口气,“或是气候未定,难以成事。过段时日,师父自己去一趟柳州城吧。”
正事谈完,郭老道又问林枫近来山下可有新鲜事否。林枫登时来了兴致,双手比划不停,将一路上的见闻说得绘声绘色。当提到兰陵大城一带盗贼猖獗、夜路难通,朝廷颁布《重法地法》以惩戒凶犯时,脸色略微一变,像是被戳中了心事。但郭老道没有打断林枫,让他一气将话都说尽,接着告诫了几句,便让他离开了。
事后,郭老道将全部复述给紫龙道长听,听得后者气不打一出来,骂道,“师兄,这小子的鬼话你也能信半句?我看他是根本就没去柳州,在这边瞎吹胡扯呢。”
“不止。”郭老道沉吟半刻说,“我看,他根本是去了兰陵。”
“何其离谱也!”紫龙道长连声咳嗽,满脸通红道,“不行,我犯不着为此浑货动怒,把风寒硬给气成了肺痨。——不过为何师兄竟放过了他?”
郭老道嘿嘿一笑,“二十二了,打骂不得喽。我看他闲不住的心思,早晚这一两年会离开道院。毕竟师徒一场,留些情面吧。”
“师兄你忒好了。”紫龙道长倚在墙角挠痒痒,说道,“不过想起当日在野猪林中,这小子尚在襁褓中啼哭,单掌可举,如今却是这般大了。一晃二十余年,时日倒是过得真快呐。”
“哎。”紫龙道长嗟叹未完,忽然想起什么,说道,“师兄,你不是之前也想下山办些事情么,他林枫既然有历练之心,不如让他陪你走一程,两个人路上多少有些照应。”
“他会陪着我这个老的?”郭老道哑然失笑,摆了摆手说,“此事再议吧。”
“他敢不从命。”紫龙道长哼哼说,“我照样拿大脚踹他。”
当夜雪霁风定,明月高挂,照得整座道院一片皎洁堂亮。
林枫在陈壮实卧房内痛饮美酒,相聊甚欢,直喝得酩酊大醉、人事不清,才依依不舍的去了。临走前,陈壮实照常情绪激昂,侃侃而谈起来,说道,“贤弟,常言道人之四恶酒色财气,一定要注意防备,小心被钻了空隙,伤人不浅。”
“师兄,你这人也是有趣得紧,别人一喝酒便糊涂,你为何越喝越清醒,是假酒渗了墨水,还是酒杯偷换了砚台呀。”
“我也不知,只觉得平时浑浑噩噩、愚钝非常,醉了酒反而神志清明,霎时明白好多了不得的道理。”陈壮实拉着林枫的手说,“就是这个酒色财气呀,酒色财气······师兄想过了,沾上一个不甚打紧,就怕染上三四个,那就麻烦了,麻烦喽。你看师兄我,生来只好美酒,平平安安到了今日,无病无灾。”
林枫大笑,“师兄有理,但酒色财气人所难离,实在要分辨,那我就好个色吧。”
“你这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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