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若我偏要勉强
早春总是多雨。
钟妙合上窗,将传讯玉符收起。
他们已经全速赶路了五日。
虽然动手时没考虑许多,但多年闯祸经验告诉钟妙,一旦闹出大动静,最好快速准备一套充分的不在场证据。
育贤堂对长老与弟子的出入皆有记录,她倒是能随便找个借口糊弄过去,顾昭却有些麻烦。不过也不甚打紧,毕竟钟妙一开始就打算带徒弟出个远门,原因很简单——
柳岐山快过生日了。
像他们这样的散修按理是不大讲究生日的。
修真界讲究断尘绝念,除了世家会借着机会搞排场笼络势力,其他正经宗门对这一套其实很看不上。
柳岐山与苏怀瑾叛出正清宗前接受的也是这么套教育,但耐不住钟妙非要过生日——她自小长在凡间,一块玩的伙伴也是凡人。别的小朋友每年都能热热闹闹过一回,钟妙怎么可能接受自己什么都没有?
虽然她淘气的时候总叫人牙痒痒,但嘴甜的时候又乖得不行,师父师兄当然不能看着她失落。
柳岐山就不必说了,老父亲第一回从小养徒弟,样样拿出了十二分的耐心,苏怀瑾嘴上嫌弃,私下里也偷偷去学了做面条的法子。
谁料钟妙不仅自己要过生日,也非闹着要给师父师兄过,于是规矩就这么定下,一百岁之前每年都要过生日,一百岁之后每十年过一次。
柳岐山的生日定在惊蛰,算算也就是这两天了。
钟妙望着窗外长叹一声。
每年春季她的情绪都格外暴烈,本来没什么所谓,毕竟死人不会对她发表什么评价。但这次好巧不巧叫徒弟看个正着,她自觉没脸,这些天都没太好意思讲话。
从前她心情不好时总爱抓着顾昭揉揉头,顾昭脾气倔,头发却软得很,摸在手中毛茸茸。但眼下徒弟大了摸不得,钟妙心中惆怅,几乎能想象再过百年自己是如何成为一个空巢老人,只能和师父师兄相对喝酒。
烦。
她手中空得难受,干脆抓着长空使劲盘。
顾昭跪坐在案台另一端也是忧心忡忡。
那天对师父的打击似乎比想象中还要大上许多,这几日她看着精神都很差,也不爱说话。他午餐专门做了小鸡炖蘑菇,师父往日最喜欢吃这个,现在放得油都凝固了一层也没动上一筷子。
他抿了抿唇,到底找了个话题:“师父,请问我们此行是去……”
“我们这次是去……”
钟妙正巧开口:“啊,我之前竟都忘了告诉你,我们此行是去给你师祖庆生。”
顾昭惊道:“可我都未曾准备什么礼物!”
钟妙挥挥手笑道:“不用准备什么礼物,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当日下午,他们终于到达钟山。
柳岐山难得穿了身新袍子,正站在院中等她。
马车在院中一阵急刹,柳岐山笑了一声:“怎么回来得这样赶,去哪儿玩了?”
钟妙挠挠耳朵,决定先装傻充愣躲过这个话题:“啊呀,师兄呢?咱们去林子里吧?不然要迟了。”
她急匆匆拎了徒弟就往前赶,柳岐山望着她那火燎尾巴的样,笑着摇了摇头。
直到手中被塞了个铲子,顾昭还是一头雾水。
在场的有剑尊柳岐山,阵道大师苏怀瑾,少山君钟妙,以及育贤堂新晋领头人顾昭。
四人分工明确严阵以待,为的是……种树?
没错,这便是育贤堂十年一度的传统项目——为柳岐山种一棵桃树。
柳岐山很少表现出对什么东西的喜爱,每天都是一副有酒万事足的微醺,钟妙伙同师兄想了法子占卜,这才发现师父居然很喜欢桃树。
桃树好呀!早春有花,盛夏有桃,只要用上聚灵阵便可百年不败。
钟妙偷偷扛了树种在柳岐山卧室窗前,见他并不反对,干脆就这么沿用下来,如今已是相当繁盛的一片林子了。
柳岐山将标了年号的牌子挂上树梢,苏怀瑾绕着树坑将聚灵阵启动,钟妙嘿呀一声将桃树栽进坑里,接着一拍顾昭叫他一块儿填土。
等他俩吭哧吭哧弄完,苏怀瑾已经在林中收拾出块空地喊他们吃饭了
晚餐是长寿面,柳岐山作为主角拿到了一整根面条盘成的特别款。
修行到他这个层次,呼不呼吸其实不大必要。但眼看着柳岐山当真一口气将整碗面条嚼也不嚼吸入腹中,顾昭还是难免感到喉头一哽。
钟妙高高兴兴拍拍手:“好!师父今年也是顺顺利利平平安安!”
柳岐山笑笑,拾起帕子正要擦嘴,就听钟妙怀中一阵叮当乱响。
钟妙其实……并不意外。
丹阳城闹出这么大动静,无论其背后势力还是各宗门世家都会有所动作,钟妙作为翘班人员自然会被长老院询问下落。
但,这正是小猫咪的机智之处!
钟妙掏出通讯玉符,向柳岐山心虚笑笑,直接放在桌上打开。
果然是长老院。
随着光影闪烁,空气中投影出一位面生的长老。
语音问询还能扯谎,投影问询却能将双方所处环境同步传达,只是所费甚多,没想到长老院这次竟这样重视。
那长老自然是受了叮嘱来的,他正准备好好诘问一二,就见柳岐山似笑非笑投来一瞥。
刚架起的气势就这么散了个干净。
钟妙还在那儿卖乖:“这位长老好,想必你识得家师。”
他当然识得柳岐山,谁会不认识柳岐山?!正清宗当年吃了那样大一个教训不也照样掉牙和血咽,时至今日各派弟子出门前还会被叮嘱在凡间界夹起尾巴做人。
长老再开口时,就不是原先准备的那套话了
“钟真君这是回钟山了吗?”他笑呵呵问,“还是今日才看到你的假条子,也没写什么原由,这才来问问。”
钟妙也是笑盈盈的:“只是回山为家师庆生罢了。”
这个理由一出来,长老就知道今日自己问不到什么了。
天地君亲师,钟妙这样千条万里地赶回去为师父庆生,说破天也只能夸一句纯孝。难道他还敢当着柳剑尊的面逼问他徒弟每一日都去了哪做了什么?
长老心中埋怨长老院将这么件麻烦事丢给他,向柳岐山拱手行礼后便挂断了通讯。
柳岐山慢悠悠放下帕子,挑眉看了钟妙一眼。
难怪人说越活越年轻,上一回他被钟妙拉出来恐吓长老还是两百多年前的旧事,原由多半是打了哪个世家子弟,眼下昨日再现,实在让人颇为感慨。
钟妙本也不打算瞒着他们,此事还得大家一起拿个主意。她低声叮嘱顾昭回院子的路上自己小心,喊上苏怀瑾一道进了草堂。
“所以你就这么冲出去?不愧是少山君哈,以一敌百的功力不是吹的!”
苏怀瑾将桌子拍得山响,钟妙抱头蹲防。
苏怀瑾一见她这样更是冒火,这丫头从小就这副牛脾气,她不是不知道自己做得不稳妥,但她就是要做,你骂她她也认,下次照旧。
捻灵石已经不管用了,现下就是捻舍利子念珠都降服不了苏怀瑾的怒气,他咚咚走了几步,胸口气得起伏不定。
“中州那些魔修不够你杀吗?死境拆得不痛快吗?非要去碰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苏怀瑾几乎想晃晃她的脑壳听听里面是不是都是水,“丹阳城比你年纪翻了倍还大,这样的浑水你也敢淌?!”
钟妙小声辩解:“那我也是没办法的呀。”
“你没办法?你那不是上赶着充英雄吗?!”
钟妙不乐意了:“我没有‘充英雄’!”
“那不然呢?你以为什么事都可以用剑解决吗你个木头脑子!”苏怀瑾低吼,“你做什么我都纵着你,但只这一条不行,你根本不明白你在面对什么!”
“我一直明白我在做什么!”
钟妙的神色也冷了,她怒视苏怀瑾,瞳孔已变为兽类的竖瞳。
苏怀瑾嗤笑一声,拂袖而去。
师兄妹为这类事吵架不是一天两天,柳岐山在心中默数五个数
……三、二、一。
钟妙果然气势汹汹扑过来大声告状。
“师父!师兄他凶我!!”
柳岐山嗯了一声:“是怀瑾不好,为师帮你揍他。”
虽然这么说,他仍是老神在在端坐着饮茶。
钟妙闷头掰手指,一双飞机耳沮丧后折。
“我只是……我只是做不到就这么看着,”她轻声道,“中州已经是这样了,如果连我也不管,他们要怎么办呢?”
“先是研究出吞食魂魄便于夺舍的蛊虫,接着研究出抽取他人修为炼丹的秘法,”钟妙仰头望向柳岐山,“到了那一日,人人皆可为柴薪,我们又能躲到哪去?”
她漂亮的琥珀色眼睛被泪水浸得透亮。
“师父,倘若我偏要勉强呢?”
柳岐山望着她。
很久之前,也有这么一双眼睛对他说——
“就当是为师天真吧,岐山,我偏要勉强这一回。”
丹修柳岐山护不住任何人,但无上剑尊可以。
他轻轻一笑,摸了摸徒弟柔软的发顶。
“那就偏要勉强。”
(https://www.uuubqg.cc/83604_83604661/40768709.html)
1秒记住笔趣阁:www.uuubqg.cc。手机版阅读网址:m.uuubq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