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星河鹭起
这已经是我连着第十六日来不夜楼了,我站在大街上望了望那块高高悬起的雕花描金牌匾。折砚楼的探子也只查到方采舟确会来此喝茶听曲儿,再无其余消息,像是世间根本没有这个人一般。
这么些时日,连卫珩先前带我去量身吩咐人做的冬衣都早早送到了,我却仍旧一无所获,茶点倒是吃了不少,楼里的堂倌一见我来都眉开眼笑的,如此花销实在是有些罪过。
我其实并不太缺银子花,毕竟我杀一人得来的银子便能抵普通人家几年的开销,只是太好的东西对我来说没多大必要,便也没刻意去购置过。
我轻车熟路地上了二楼走到美人靠边上坐下,照旧要了壶茶和些点心,片刻后便有个堂倌弓着身子端来。
“姑娘,您的茶点来喽。”
我微微抬头对他说道:“这位小哥儿,向你打听个人。”
“哟!那您可问对了,咱们不夜楼来来往往什么样的人没见过!您不妨说来听听?”
他挑挑眉,将眼睛骨碌一转,眼尾又笑得挤出好些皱纹,然后把托盘里的东西一一放到我面前的案上。
我露出个微笑,正欲开口,却突然被他拿东西的手吸引住。
这双手很是白皙干净,指甲修剪得十分圆润,指缝一尘不染,这怎会是一个普通堂倌的手?看手指的长度便知此人身形很高,只是他方才一直弓着身子我便没去注意。
遂眸色一沉,迅速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此时腹部却突然传来阵阵坠痛,接着似乎涌出了一股暖流,这逐渐清晰的痛感令我皱紧了眉头,但还是低声问道:“说!你是何人!”
他“哎哟”了一声,做出一副吃痛的表情:“姑娘这是何意啊?”
话音刚落,他便趁我不备用另一只手猛地弹了一下我的肘底,我手上登时一麻失了力道,让他一溜烟跑了个没影。
我正欲站起身,座下显著的潮湿和腹部突然剧烈的疼痛却让我止住了动作,于是伸出只手探了探被我坐在身下的衣摆。
怎么偏偏在这时……我看着手指上沾染的鲜血,额头已经冒出了汗。今日出来也未带斗篷披风,穿的又是浅雪青色的衣裙,真真是境遇分外窘迫了。
我从怀中掏出帕子将手上的血渍擦掉,强忍着腹痛起身拉扯了两下裙摆遮住身后的血迹,又擦拭干净座位才离开。
可腹部的剧痛几乎令我整个人虚脱,似乎连带着几年前的旧伤也在一并痛着,不过须臾间这疼痛已经将我折腾得头晕想吐,甚至还在不断吞噬着我的意识。
这痛来得猛烈,抓着裙摆的手攥得更紧了些,我感觉到自己的里衣已经被汗浸湿,血液似乎正顺着腿不住地往下流。
周遭似乎有人注意到了我的异样,上前来询问,我没劲说话也无心应承,只轻轻摇摇头,然后强撑着走到了楼梯口,分明只有几步路的距离,我却好像走了很久很久。
还没下楼梯便已经直不起身子,寸步难行。
这时却突然有人猝不及防用力地往我嘴里塞了颗小小的药丸,顺势抬起我的下巴后又捋顺了一下喉咙,这来路不明的药丸就这样被我吞了下去。
我登时警觉起来,竟不知这人是何时到我身旁的,还没来得及看清来者何人,他便“哗”地一下展开张宽敞的貂裘披风将我裹住,随后拉过我的手腕将我攥得死死的手指掰开,这才一把抱起我。
彼时我正意识模糊,并没有看到他拉起我的手腕时突变的神色。
彻底闭上眼睛前,我总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卫珩,于是虚弱地轻唤出声:“卫珩……”
是你吗。
软软地瘫在这人怀里时,恍惚间似乎疼痛轻了许多。
醒来时我迷迷糊糊地看着这陌生的环境,猛然坐起身却发现身上的衣物已被换去了,这时从一旁传来声惊呼,走来个女子。
“你醒了?来把药喝了吧。”
她弯腰端起药碗,用桌上的幡巾将碗外的水渍擦拭干净,我这才看见原来这药碗是一直浸在个盛着水的大银碗里,放在风炉上温着。
“你是何人?”我并没有立刻去接她递来的药碗,而是蹙着眉询问,“抱我的人是个男子,不是你。”
那女子柳眉微动,朱唇宛如圆润的红玛瑙般,左眼的内眼角下生了颗痣,她微微一笑,一双风情万种的凤目眼波流转,当真是个……风流婉转的美人啊。
单论五官倒真是不如姬略,可偏偏组合在一起又实在是美艳动人,比起她的清冷徒增了几分风情。
“奴家唤作薄雪,是这不夜楼里的琴娘,”她轻声开口,声音也如玉珠坠地般好听,而后又转头看向了纱帘外,抬起柔若无骨的手轻轻一指,“救你的人,正在外面。”
我顺着她的目光隔着纱帘看去,朦胧中正有位男子的身影正躺在铺了狐皮的竹席上,驱起条腿,一只脚搭在膝盖上轻晃着,看上去似乎很是自在。
像是听到了我们的谈话,他才起身走了过来,伸手撩开帘子,露出张丰神如玉的容颜,长眉下的一双眼因笑而微微弯着,像噙着荡漾不已的涟漪,颇有些纨绔气息。
这些人究竟是怎么长的,一个个生得比画还美,我不禁在心里暗自惊叹,图珠还总夸我长得好看,可若真放到这些人中间,怕只会黯然失色。
折砚楼的美丽女子倒是不少,好看的男子便屈指可数了,毕竟谁也不会丢弃个粉雕玉琢的男娃娃,还有许多孩子被捡来时都是身带残疾的。
纨素刚被折砚楼捡来时便是个通体发黄的小婴儿,连头发都是黄的,大约是哪户人家不懂黄疸之症,还以为是什么不祥之兆。被治好后也长成了如今的小小俊俏少年。
这男子抬手从袖中掏出把小巧的匕首用指尖转了几圈,刀柄悬着的兔耳挂饰也随之晃动。
那不是我的鱼肠吗!我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腿侧,果然空空如也。
“还来。”
我不客气地伸出手向他索要,才注意到我的手心竟用细布缠着。
薄雪却趁此机会将药碗放到了我手上,这让我一时有些无措,转头看她,她却只立在一侧掬着个笑容。
男子垂目盯着刀柄上的兔耳,低声喃喃道:“原来……公子珩大费周折求来的赏赐竟给了你。”
因他站的并不近,声音又小,我脑袋还昏昏沉沉的,便未听清,依旧将身子绷的紧紧的,警惕地看着他。
“我救了你。”
他抬眸挑起一只眉,又走近了些,顺势收了手中的匕首,亮晶晶的眸子中透露着得意。
“你……公子,给我吃的是何物?”
我意识到自己适才的态度确实冷硬了些,便稍降辞色,语气尚有些不自在。
他将目光瞄向我手里端着的药碗,挑挑眉又扬了扬下巴:“喝了它,我便告诉你。”
随后像想起什么似的,又将我的鱼肠簖匕掏出来晃了晃,戏谑笑道:“噢,对!还有它。”
我看看他,又看看碗中的汤药,仰头一饮而尽,他便果然如约将匕首递还给了我,又得意地晃晃头,伸出大拇指指向自己:“给你吃的可是在下苦心研制的良药,有止痛安神的奇效。”
我眨了一下眼睛,感到有些惊诧,我依稀记得那时我痛得可以说是死去活来了,即便是哪一次受伤也没有那般疼过,哪怕是差点死掉的那次。那样一颗小小的药丸,居然能有如此奇效。
可他这人的言行举止似乎也太不羁了些,竟就这么随随便便地坐到了我原本躺着的矮榻边。
我往里挪了些,若无其事地打量了他一番,回想起昏倒前的情形,遂对他颔首作揖:“想必公子便是名动江湖的方采舟了。多谢今日搭救,婳吾不忘于怀。”
他并没有反驳,而是眉宇间露出一丝不耐烦,伸手将我作揖的手压了下去:“哎哎哎,得了,我最是看不惯你们这些个每日桎梏于繁文缛节里的人。”
说罢又嘟囔了句:“还以为你跟她们不一样呢。”
一旁的薄雪闻言,抬袖掩唇轻轻笑了一声。
“可是得人相救,理应答谢。”
他却蓦然拉起我缠着细布的手,我一惊,下意识便往后挣,他却好像并没有意识到此举不妥,反倒紧紧握着我的手腕不放,自顾自地说:“你瞧瞧,你这手都被自己掐出血了。我可暗中观察了好几日,你来不夜楼定是为了找我吧?”
我还未来得及开口出声,他稍作停顿,目光毫无顾忌地在我身上流连一番又继续道:“看你这年纪……应当是还待字闺中。怎么,找我治病,是怕自己嫁不出去?”
这方采舟到底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听传闻所言我还以为他会是个仙气飘飘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现下看着……怎会如此无礼又不靠谱。
我眉心又是一拧,眼角微抽,做出个百般迷惑不解的神情:“什么嫁不出去?”
方采舟微愣,我便趁机赶紧将手抽了回去。
他垂下眼帘转了转眼睛,像是思索了一下才微抬下巴干笑两声说了句“没什么”,随后神色一凛,话锋一转:“你可知今日有多凶险?血崩之症!若非我及时施救,你小命都没了!”
“不过是……”我突然住了口,强掩下尴尬故作轻松,“怎会如公子说的这般严重。”
方采舟站起身背对着我摆了摆手,似乎很是应付:“你这下血势急,阴虚阳搏谓之崩,病因可多得很。”
言罢又回过头来一字一句地说道:“还有,叫我方采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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