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求胜心
没曾想不出五日,谢辞暮就把抄好的剑谱整整齐齐摆在他的书案上了。
阮行云挑眉,正儿八经地翻开他的字,半晌道:“抄了多久?”
“五天,四十五个时辰。”
阮行云抬头看他,淡淡道:“我记得告诉过你,做事不要急于求成,你肯勤奋,这是好事。”他这样说,就是要训斥人了。
然而谢辞暮毫不害怕地跪坐在他面前,漂亮的眼睛仿佛热炭火,“多写一笔,就能比他们更快一点。”
他向小孩伸出手,小孩不明所以,只好把自己的手递过去。阮行云翻开他的掌心,在他指缝间摸到了薄茧。
阮行云叹气,“漫漫人生三百年,快一步又能怎么样?”
谢辞暮眼神晦暗,低声道:“快一步,就能早一点报答师尊的恩情,就能比她们更好,就能成为大师兄那样的人,我也想让师尊开心。”
阮行云这才知道少年的心思,原来他一直在害怕的不只是吃不饱饭或被再次抛弃,他更害怕自己比别人差,怕自己成为师尊累赘。
他把谢辞暮捡回来一年多了,唯独今天才听到小孩说这样的话,他觉得小孩的声音有些抖,于是倒了一杯君山银针给他。
谢辞暮还等着他验收自己的功课,他手里捧着茶杯,目不转睛地看着阮行云。
阮行云看他一眼,把书合上了。
他希望谢辞暮有求胜心,但却不愿意他如此急于求成。
“你求胜心太强,恐成心魔。”他沉吟片刻,“如今你的字也识得差不多了,明日起,你去学堂上课吧。”
谢辞暮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片惨白,“师尊不要我了吗”
“我没说要你离开长情峰。”阮行云不知道他怎么会这样想,“只是白日去学堂罢了,并不要你在那儿学些什么,只是让你结识些同门。”
谢辞暮这才松口气,又听阮行云道:“多认识些朋友,或许对你有好处。”
他怕谢辞暮没有安全感,想了想又道:“日落之前回来,算是我给你的门禁。”
谢辞暮很喜欢这道门禁,他长得这么大,从来没有人管过他。
于是他点点头,又问:“那我还能跟着师尊修行吗”
他怕以后在长情峰只是个住客,白得一个名分。他想离阮行云更近一点,想日日都能看见他。
再往长远些想,他想成为大师兄那样的人,可以在师尊需要他的时候成为师尊的助力,跟想成为师尊的骄傲,叫他知道,他捡的这个小孩不是累赘,而是一个能为他帮得上忙的人。
阮行云没看出他的心思,“自然,这本心法你拿回去背下来,我会教你聚气,到时候再看看你该学什么剑法。”
他把桌子上的那本书递给谢辞暮,谢辞暮却没接,“我可以要师尊写的那本吗”
阮行云没有收回手,“为什么看自己的抄写的心法不是更熟悉吗”
“我喜欢师尊的字,”谢辞暮恳切地看着他,“师尊的字,很好看,我想再看看。”
这个理由听起来有点怪异,早年的时候,也有些山下的弟子倾慕于阮行云,借口讨教来求得阮行云的书本子或法器。后来阮行云无意间看到有弟子高价出售他的私人物品之后,他就再也不信这些冠冕堂皇的求学之话。
还是算了。阮行云想,难得他抄了五天,手指都起泡了。
谢辞暮的学堂之行不太顺利,课堂上明里暗里被同门三番五次地孤立讥讽。但同门们惧怕阮行云的责罚,倒是没敢对他出手。
中午他一个人到膳堂去吃饭,有个小师姐凑上来跟他搭话,问他:“谢师弟,你怎么一个人用膳?”
师姐在他身边坐下来,托着腮帮子看他吃饭。谢陆离不理他,只是大口吞咽。
膳堂是男女分开的,不过师姐是长老幺女,所以不遵规矩也没人为这点小事大动干戈。“你知道吗,上次欺负你的那个内门弟子,是酉阳陈家的老二,听说家里有些权势。不过阮仙君说他不尊同门飞扬跋扈,还说他欺负弱小品行恶劣,所以把他遣返回去了。我听柳师兄说,他扬言要报复你呢。”
谢陆离把话听进去了一半,问:“欺负弱小?”
“对啊,你不就是很弱小吗?听说你从前都是用扫帚当剑的,你学了什么心法吗?”
谢辞暮摇摇头,并不遮掩自己才学会识字的事,“我还在练字呢。”
师姐啊了一声,没想到他还不会写字。她来膳堂本来是想找柳师兄的,只是刚好看见谢辞暮,这几日又频繁地听说起这个人来,这才起了几分兴趣。
本以为他是个有些本事的人,没想到连字都不识几个。她有些失望,又觉得从他的出身来看,他不识字才是正常的。只是他冠着长情峰的名号,总免不得让人让人对他有所期待。
说起来,阮仙君的大弟子鹤清才算是出身好。他是淮南柏鹤氏主家的少主。柏鹤氏一族精通岐黄之术,顺带修行道法。
听说鹤师兄也是在很多年前被阮仙君捡回来的,只是不同的是,鹤师兄是柏鹤家的人用滑竿抬上长情峰的。他被邪祟附体,药石无医,辗转周折求到了峥嵘派,正好阮行云路过,看他要死不活还剩半口气,心生怜悯出手镇压了邪祟。只是鹤师兄还是在峥嵘派躺了大半年,他醒来后知道是阮仙君出手救了自己,于是就拜入了他的门下。
鹤师兄和谢小师弟比起来,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更何况他之前在峥嵘派只是个扫地的,他们每日练功的时候,都能遇着他,拿个比他还高的大扫帚扫雪,穿得破烂又廉价,谁能想到一年前那个跪在他们面前擦地的小孩,有朝一日还能翻身做人上人,入住长情峰呢?
师姐细细打量他,觉得还是有必要与之交好,于是笑意盈盈道:“以后早晨一起练功吧,用膳也可以一起哦。我姓安,叫玲珑。”
安玲珑并不知道谢辞暮叫什么,她只知道他姓谢,他们从前都叫他“扫地的”。叫他的名字也并不是为了跟他打招呼,大部分的时候都是在支使他做些什么事——“喂,扫地的,过来给我把剑扫干净”、“扫地的,明天早点来扫雪,我们明日考核,练功场不能有一点儿雪。”、“扫地的,去,把我的箭捡回来,捡回来了赏你个馒头吃。”
他们这样叫他的时候,谢辞暮并不恼怒,相反,他会仔细地记住剑的样子和重量,记住他们考核的剑法动作,也努力地咀嚼干硬的馒头。
相比之于之前在山下苟且偷生的日子,这算不得什么侮辱。
他知道安玲珑从没这样叫过他,也没使唤过他。
于是谢陆离沉默片刻,“我叫谢辞暮,是师尊取的名字。”
他结识安玲珑并不是因为孤单或是真的想与她交好,他只是记得阮行云让他来学堂上的初衷。
他在安玲珑叽叽喳喳地声音里想,今天回去就可以告诉师尊,我又完成了一个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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