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重逢
谢辞暮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了门。
房间里静悄悄的,只能听见他自己的的心跳声。
无相画一直挂在门后,谢辞暮伸手把阮行云的那一缕生魂抓出来,他低头看了会儿手里淡淡的荧光,然后才慢慢迈步走到阮行云床前去。
黑暗里其实不太能看得清阮行云的脸,于是谢辞暮半跪下去,伸出手去仔细摩挲他的脸。
他小时候也常常这么做。
在他睡不着的每一个夜晚,阮行云会把他抱到自己床上去,谢辞暮喜欢搂着他的脖子,伸手摸他的脸。
小时候他的手连阮行云的眼睛都遮不完,如今他的手已经可以遮住阮行云的一整张脸了。
谢辞暮沉默半晌,盯着手里的生魂出神。
那些受禁没告诉他的答案,阮行云也一定不会告诉他,他不想两次都被瞒着,他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夺舍谢陆离。
而手里的生魂是个绝好的机会。
谢辞暮捧着生魂,慢慢地送到了自己的心口。
他身体里本就有意思阮行云的魂魄,此刻两魂遥相呼应,几乎是马上就融合在一起了。
……
水洼里的檀木珠子越滚越远,被一双干净的手拾起来,他把檀木珠子捏在手里,上面的魔气已然消散,只剩下没有生气的檀木香。
长情峰上。
阮行云斜倚在书案上,眼睫垂落,面色苍白。他一袭黑发垂地,和素白衣衫曳地,手里握着一截断了的黑发。
那是谢辞暮和姜九同归于尽的时候留下的。
外头一片寂静,各大宗门伤亡惨重,也不再来找长情峰的麻烦,请求支援除魔的信纸同从前一样纷至沓来,只是阮行云再也没有管过。
他静坐了片刻,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来。书册翻开,血红的小字荧光闪闪,竟是本禁书。
这本《神魂搜寻法》是他费劲千辛万苦才找到的书,除了这个法子,他不知道怎么才能找到阿辞的魂魄了。
他修长的手指拆开一卷红线,按照书上的指示开始往身上缠,巨大的法阵从他脚底展开,他感受着身体里的灵气一寸寸枯竭,然后从发尾开始褪色变白。
神魂搜寻法之所以是禁书,是因为它要用施术之人的生气为引子。
这还远远不够,要想能更快地找到谢辞暮的魂魄,还需要星辰魂木。
因此他启程去了一趟大悲寺。
大悲寺门前的菩提树开花了,小白花细碎如同繁星,煞是好看。
小沙弥探出半个脑袋来,问他:“施主找人?”
阮行云嗯了一声,问:“找受禁大师……他还在吗?”
小沙弥笑起来:“您就是方丈要等的贵客吗?快快请进!”
受禁端坐在大雄宝殿里,满殿神佛庄严,烛光烁烁。
受禁自审判庭一瞥之后,对阮行云多了些复杂的情愫。他看着阮行云就像是看着从前的十方。
他知道阮行云为什么而来,但他不想那么轻易就给他。
他恨阮行云不爱谢辞暮,就像恨十方不愿意还俗。
经幡吹动,扬起明媚的颜色。
受禁偏头去看,低声道:“……风吹幡动……”
阮行云沉默片刻,终于接上了他的话:“是心动。”
受禁笑起来,审视着他,“我不救师徒,只救爱人。”
阮行云知道他在说什么,他低头摩挲了一下指关节,“这世师徒,来世……”
受禁久久地看着他,抬手递给他一柱香烛,“菩提树百年开花,但我不知道它什么时候结果……若是阮仙君能求得菩提果,我就替你去找一找谢辞暮的魂魄,怎么样?”
阮行云微微皱起眉。
“总得让我看到仙君的诚意吧?”受禁把香烛插进黑灰里,低声道:“这种被迫求于神佛的感觉是不是不太好?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阮仙君既已心动,有何惧所求会空呢?”
阮行云缓缓跪下去,朝着无相佛深深一拜。
第三年的时候江阳下起了雪,整个大悲寺都被细雪覆盖了。
阮行云跪在蒲团上,突然想起有一年冬天,谢辞暮也是这样跪在桃花树下,他偷了藏宝阁里面两块很珍贵的黑色灵石,死活都不愿意交出来。
阮行云用藤条打了他,冷着脸责骂他。
“……不,我不交,师尊打我好了!”他一边哭一边伸手,柔软的手心已经是青红一片。
直到那天很晚了,他也仍旧不肯认错,只好在蒲团上跪了一夜。
第二天过小年,谢辞暮小心翼翼从身后掏出个巴掌大的雪人来,那雪娇小可爱,胡萝卜做的鼻子,干辣椒做的嘴巴,黑灵石做的眼睛。
阮行云气不打一出来:“你偷石头,就是为了做个雪人?!”
谢辞暮手心还肿着,抽泣着说:“我会还回去的……我不是偷,我写了欠条!我只是想送师尊一个新年礼物……”
“为什么送我这个?”
“像师尊。”谢辞暮扬起脸来看他,说:“这个灵石真好看,像天上的星星,也像师尊的眼睛……”
那天他还有没有惩罚小孩,他已经记不清了。
这些事情其实并不是很清晰地存在于他的记忆之中。只是很久很久之后,随着某样相似的东西出现在他生活中的时候,他才会恍然想起一些从前来。
阿辞的一生过得其实并不算好,他出身不高,好不容易爬到了高处,却又跌落到万劫不复的深渊。
如果自己都不替他求一求来世,那这个世界上还有谁会想着他呢?
阮行云闭上眼睛,已经是泪流满面。
他虔诚地叩首下去,只听得到香灰簌簌掉落的声音,“求神保佑阿辞……”
“阮施主!”
小沙弥跑进来,一脸惊喜:“门外的菩提树结果啦!”
阮行云睁开眼,外头一声爆响,是除夕的烟花炸开了。
“施主?”小沙弥靠近他,笑着道:“方丈今日出门啦,他让我带话给施主,说请施主回去,他要去办一件事,以后有缘再会。”
除夕之后,受禁兜兜转转来到江宁。
凡人并不知道他的名号,只以为他是个游方和尚。
其实他也确实像个游方和尚,他的袈裟破破烂烂,说话也没有高僧的样子。
除夕佳节,百姓都没有什么余钱给他,只当他是化缘要饭的,打发他去谢府。
“师父去谢府问问吧,他们家心善,脾气也好,准能化到缘!”
受禁于是往谢府走去。
那人的话果然不假,谢家夫妇心善,受禁偷偷测他们的命格,竟然也是很好的。
谢家夫妇请他入府用斋饭,饭后还给他香火钱。
他的目光落到谢夫人的肚子上,问他:“施主可是想要一个孩子?”
“是……”谢夫人讶异道:“求了很久都没求到,我和相公想过了,若是能有,也不拘男女,若是没有……那也是命数。”
谢氏夫妇认出他的第二日,受禁就离开了,他走的时候把星辰魂木做的手串搁在了案几上,正中间的两个他换成了檀木珠子。
菩提果还未成熟,阮行云收拾东西回了长情峰。
他的阵法一日复一日地运转,白发从发尾蔓延到发根。
后来他开始把天在水的桃花醉挖出来,这些酒确实太甜了,不合他口味,尝一口就觉得腻得慌。
窗下的镇魂铃落满了灰尘,好似很久都没响过了。
他坐在桃花树下,慢慢地翻书,有时候看得睡着了,也会叫梦里的人:“阿辞……”
只是没有人回答他,只有桃花落下簌簌地声音。
长情峰的雪太厚了,有时候他也觉得冷,茫茫天地里好像就剩下他一个人,连个生炉子一起取暖的人都没有。
山下来了很多新弟子,阮行云有时候也会下山去讲课,他看弟子们舞剑,也听他们朗诵诗词。
他们的声音稚嫩,学着夸张的抑扬顿挫:“——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每一个声音都像他,每一个声音都不像他。
他只好关上门,日复一日地运行搜魂阵。
直到十三年后,那一场选仙会,少年翻过他的院墙,他们才终于再次相见。
——原来不是以假充真,而是久别重逢。
生魂入体很顺利,阮行云的呼吸顺畅了很多,只是还不曾醒来。
谢辞暮尝试着给他输送灵气,但没什么用。
大抵是北海之境魔气太重了的缘故,因此谢辞暮打算把阮行云带回长情峰。
他用毯子把阮行云裹起来,小心地横打抱起。
他的师尊毫无意识地依偎在他怀里,像一只柔软单纯地白尾鸟。
谢辞暮盯着他的脸看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在他脸上轻轻吻了一下。
回长情峰其实很快,一纸传送决足够。
谢辞暮很久没回过这里了,这里看起来陌生又熟悉,镇魂铃还挂在廊檐下,偶尔发出清脆的声音。
他有时候会独自做一盘桃花酥,就搁在床头的案几上。
有时候他会煮一壶新茶,不过他不喜欢喝茶,后来也就作罢了。
长情峰落于雪山之巅,几乎没有什么人来,他也乐得清静。
庭院里的杂草逐渐猖狂,谢辞暮把地翻了一遍,顺着石子小路种了些鸢尾和百合,他觉得这花很配师尊。
又到了除夕,天空下起了小雪,纷纷扬扬好像是繁星下落。
“吱呀——”
木门发出古旧的呼喊,勾得谢辞暮回头去看。
白发的仙君穿着一袭雪白的中衣,赤着脚站门前,还带着点病气似的对他抿唇笑了笑。
桃花簌簌往下落,谢辞暮抬头望去,只看到漫天烟花炸开,繁星烁烁,皓白的明月散发出柔和温暖的光。
石子小路旁,他种下的鸢尾还没绽放,但他知道盛放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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