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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五章 羞辱


  在幽深的门洞前摆着一张瘸腿木桌,一个身穿文士长衫的年轻人,正懒洋洋靠在椅上子,玩味的看着他。

  许洛总觉得那张木桌,好像在嘲笑着什么。

  可人在屋檐下、该从心还得从心!

  随着青牛大车缓缓驶近,那年轻人脸上表情连一丝变化都欠奉,更别说站起来。

  大车停住,  许洛脸上风清云淡,拄拐自车上走下来。

  沉重的木拐笃的一声,深深扎入地下,就好像地上踩得坚实的泥土就如同豆腐渣般。

  许洛就这么一拐一个深洞的走到木桌前,一板一眼的将身份玉牌和文书放在桌子上。

  “驱邪司许洛奉召前往磐石城,还请将军放行!”

  神色一直没有变化的年轻人,  一听到这话眼角下意识一缩,脸上玩世不恭逐渐变得满脸肃容。

  他眼神突然变得骇人无比,  腰背微微一挺。

  明明是坐在椅子上,  却偏偏有种居高临下的意味。

  两人对视一眼,空气在这一瞬间仿佛彻底凝固,片刻后两人又几乎同时撇开目光。

  许洛低头摩挲着光滑的木拐,好像上面长出来朵花般。

  年轻人顺势低头,掩饰着眸子中暴起的异光,他随手在文书上粗略翻看几下就递回来,口中终于说出第一句话。

  “既然是驱邪司同僚,兄台请自便!”

  许洛接过自己的东西,略微点头示意。

  从头至尾,许洛就好像没有听到过那兵士让他检查的话,当然他也绝不会这样做。

  他自己身无长物倒是无所谓,可是青牛大车怎么办、寄奴怎么办?

  而那年轻人似乎也忘记,自己曾经下过这样的命令,只是静静打量着青牛大车,仿佛上面也长出一朵花般。

  看似风平浪静,可只有当事两人才明白,  刚才的那一瞬间,  两人究竟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

  看到那个叫许洛的残废,古井无波的平静眼神。

  年轻人只觉得自己,犹如见到了平静的熔岩湖面,只差一个火星就会彻底喷发而出。

  若是刚刚两方直接暴起,别人会怎样他不知道,年轻人却明白自己是必死无疑!

  而许洛嘛,大概率也是活不下来的,生死看天吧!

  可年轻人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有着大好前程,他没必要去和一个疯子赌生死!

  是的,疯子!

  这就是许洛给他留下的第一印象。

  年轻人怎么也想不明白,也就是检查下随身物品,嘲笑刁难一番罢了,这在淢州地界,那不过是御兵司的常规操作,这瘸子驱邪人怎么如此敏感?

  他也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真正将许洛怎么样。

  在淢州,驱邪司与御兵司互相这般羞辱、打压对方,那是常家便饭。

  许洛会有那么大反应,难道是自外州而来,一时还不适应这边的规矩?

  青牛大车与年轻人交错而过,缓缓没入昏暗幽深的门洞。

  可谁也没注意到当交错而过的一刹那,一直盯着大车老神在在的年轻人,身体突兀轻颤然后又迅速恢复如常。

  可身体却一直跟着大车离开方向,微微偏转,仿佛舍不得什么一般。

  出了幽暗门洞,阳光重新洒落身上。

  街上人来人往的喧闹气息,让许洛有种重回人间的错觉。

  他不知道那年轻人是谁,可看到的第一眼就明白这人非常不简单。

  最后的年轻人好似退让了一步,可许洛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发现自己心中决不相让之意,还是看在驱邪司身份上放自己一马?

  可对许洛来说,这样的结果还算满意。

  若非万不得已,他脑子被门夹了,才会在这种地方跟御兵司这帮丘八起冲突。

  就算是单挑,那也是人家一群单挑他一个。

  可许洛不知道的,当青牛大车消失在街角后,年轻人终于缓缓抬起头。

  此刻他双眼正绽放刺目红光,浑身杀气不受控制的朝四周弥漫,英气勃发脸庞上满是贪婪,哪还有半分刚才的斯文模样。

  “呵呵,有趣!若不是洞察术有煞阵加持,威能大增,小爷还真会看走眼。

  竟然是天生精怪,还是某种灵药化形!当真是有趣!”

  许洛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世上竟然会有人能看透青牛大车,还能避开他的感知。

  可这世上诡秘功法、玄妙神通何其多也!

  之前的许洛,也不过是莫水郡这个池塘里爬出的小虾米罢了。

  长久以来的顺风顺水、倚仗着枉生竹的无往不利,还是让他有些失去初出三河堡时的警惧之心。

  “石将军,不过是区区一个通脉境驱邪师罢了,值得你老人家这般看重?”

  一旁的兵士,见到年轻人眼中暴射出的贪婪狰狞却没有半分意外,反而习以为常的打趣起来。

  年轻人故作矜持的摆摆手。

  “调任偏将之事,八字还没有一撇,休得乱嚼舌根!”

  “屁,你石七郎善战之名,在我们这些兄弟们心目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比起那个伪君子夏可抗,可不知强到哪里去,皇室子弟又怎样?

  在我们这些提着脑袋搏命的丘八心里,谁能带我们在诡怪、敌人手中活下来,那才是真本事!

  那只想着来渡金的兔八爷,能比吗?”

  兵士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越说越激动、声音愈发大声,听得周边兵士不由得暗自点头。

  石七郎哈哈一笑,一伸手就将身上那别扭长衫撕扯成两半丢开,露出里面贴身的软甲。

  身边兵士赶紧取出重甲,来给他穿戴。

  没过片刻功夫,一个威风凛凛、杀气腾腾的彪悍将军,便出现在众军士面前。

  众多军士下意识的纷纷起哄喝彩。

  石七郎朝四周拱拱手,然后一把揽住刚才挑头喝彩的兵士肩膀,一边热情跟其他兵士点头,一边低声吩咐。

  “去将兄弟们都挑出来,下午不用出操,好好休息!”

  兵士眼睛一亮,情不自禁朝许洛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

  石七郎却没有他那么多顾忌,低头冷笑出声。

  “没想到今日心血来潮,来这秋叶驿闲逛一圈,不光能从这些猪猡身上收获大笔军资,竟还有意外惊喜,当真是天助我也!

  嘿嘿,你速去就是!”

  兵士讨好点头笑笑附合,便悄然消失在人群中。

  石七郎也忍不住,再次朝城内某处方向看了眼。

  他怎么也没想到,一个通脉境驱邪师,竟然会有那种珍惜灵物相伴。

  想到这里,他心里也不由得叹息羡慕,神色显得有些阴鸷。

  好半晌之后,他才恋恋不舍的回到兵士中,平易近人跟所有人打起哈哈,半点也看不出刚才的不郁神态。

  果然如许洛所料,外面那些如一盘散沙的诸多商队,最后还是无奈妥协。

  一个个如同爹死娘嫁般排队进入瓮城,有些表演天赋的,自然少不了挂上两滴猫尿,期望点检货物的兵士们手下留情。

  可其实能走这条商道的,除开极少数人,哪里会有什么简单人物?

  这点小损失,对他们来说连个屁都算不上。

  眼看着天色已近黄昏,可关门外还有好些商队没有轮到。

  原本有些漫不经心的兵士们,不由得纷纷加快手脚。

  可突然间轰隆隆一声巨响,天空中无数乌云如同围剿般,呼吸间便将残阳彻底淹没。

  刹那间,天空电闪雷鸣,下方秋叶驿关门前顿时骂娘声一片。

  原本水火不相容的两群人,此时倒是难得同仇敌忾。

  轰……

  又是一声宛若天塌般的惊雷响起,苍穹上银蛇狂舞,仿佛要迫不及待降临肆虐这肮脏人世。

  豆大的雨点,开始稀稀疏疏落下。

  关墙上的众多兵士也还算是训练有素,一个个如同木头桩子般,站在原地动都不动。

  可下面那些商人,可就没这么好的心性。

  刚才还如同割肉放血般的锱铢必争,此时却有些争先恐后挨宰的意思,只想着快人一步进到城内好好休息。

  幸好生活秋叶驿的人也早已习惯这雨林天气,就跟女人的脸一样,说变就变。

  很快各种避雨器具就迅速搭建起来,刚刚装好上方的雨棚,哗啦啦,迫不及待的雨点裹挟着狂风呼啸,劈头盖脸砸下来。

  石七郎见着那些在雨中站得笔直的兵士,眼底闪过一丝嘲讽。

  原本的好兴致也被这场暴雨给彻底淋湿,脸色再没有刚才的和蔼可亲。

  他朝兵士们草率招呼一声,便消失在关墙上。

  石七郎这一走,刚才还军纪森然的兵士们,立即开始放羊,大呼小叫的走到城楼下方避雨。

  幸好他们还稍有些操守。

  一个小校带着几名兵士守在千牛弩周边,顺带着警戒城外情形。

  一名大胡子兵士扯了扯刚给千牛弩披上的蓑衣,生怕哪里没盖严实,反倒对正重重拍打在自己身上的大雨,却是毫不在意,嘴里还在咕哝出声。

  “什么大法师,都是狗屁,将军竟然就这么放他走,咱们在战场上就只能信任这种大家伙,喏!”

  说着说着,他用力拍拍千牛弩那巨大身体。

  雨幕之下,蹲在瓮城上的八牛弩,就犹如一头正欲择人而噬的凶兽般。

  大胡子脸上露出看到小媳妇般的笑容。

  “什么神神叨叨,还伴生物,我呸,不就是跟那些诡物精怪一个套路?

  天天在我们面前装什么高人风范,咱们大军煞阵一冲,还不照样软烂如泥,被这粗大家伙想捅哪里捅哪里!嘿嘿……”

  可能是想到什么美妙体验,大胡子古怪笑起来。

  眼看着他越说越出格,一旁的小校笑骂出声。

  “你他娘的这是马尿又喝多了,什么屁都往外面蹦?嗯!”

  一顿喝斥下去,兵士仿佛也知道自己失言,终于停口。

  两人齐齐转移话题,和旁边湊上来的兵士,聊起哪家小媳妇胸脯最鼓、屁股最翘,最是好生养。

  几人声音逐渐微弱,时不时发出几声不可描述的怪笑,逐渐融化在雨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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