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六章 龙鼠
这古怪瘴气竟然连许洛一时不慎都有些着道，他心中暗叫厉害，赶紧又退回秦玄机身边。
“静悔师叔，至和师弟现在究竟在哪？”
静悔脸上现出一抹苦涩朝崖下指了指。
“那个傻小子修行天赋不佳，这些年又多受同门嘲讽戏弄，表面看虽然正常，可实际上心里却是敏感自卑至极。
这次被自家至玉师姐直接告到思过峰，心里诸多不甘委屈一下子爆发出来，这才选择了爬思过崖。”
听到这里一直没有说话的静海却突兀说道。
“现在你来怪这孩子太过敏感，若不是你这位素来尊崇有加的首座大人突然出现，至和又怎会如此偏激行事，也要证明自己清白？”
“还不是你这不知变通的思过峰首座，非要至和自证清白？啧啧，好威风、好煞气！
别说事情还没有定论，便是至和摘了几棵玉心草又能值当什么？值得师兄你这般不依不饶……”
“混账！”
这次还不等静悔真人说完，静海已经直接须发皆张，暴怒出声。
“静悔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糊话，哪怕一草一木那也是宗门财物，岂能任人不告自取？
今日能偷……能取一草，焉知明日不能取遁世镜……”
“静海首座慎言！”
一听到遁世镜，秦玄机这回罕见的连师兄都不叫了，直接厉喝出声打断话语。
静海两人似乎也想到什么，愣了下后不约而同脸色微变，朝旁边正在看戏的许洛看过来。
三位大佬眼神齐齐盯在自己身上，许洛浑身鸡皮疙瘩都直接吓了出来，他下意没苦笑出声。
“宗主、两位师叔，你们在说什么，弟子属实什么都没听懂？”
三头老狐狸遇到过的弟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什么时候见过这种胆大包天的赖皮货色？
以往那些弟子再如何天才高傲，到这三人面前也是唯唯诺诺、恭敬有加，更别提这般睁着眼睛说瞎话！
可经许洛这么一打岔，三人心里那股焦灼也不由得平息几分，互相对视一眼又齐齐摇头失笑。
许洛心里暗松口气，看来这所谓的遁世镜应该也跟那神影牌一样，是乞活盟所谓的镇宗灵宝！
见三人神情稍雯，他赶紧转回正题。
“既然这思过崖如此危险，难道就不能阻止至和师弟做傻事？”
静悔没有说话便径直走到崖边，眼神担忧的不时朝下方打量，静海又重新扳起张老脸，面无表情。
秦玄机叹息一声，终于给许洛解释起来。
这条规矩已不知道哪一任宗主所定，原本只是想给蒙受冤屈的弟子一个申诉渠道。
但说实话，若不是逼到走投无路，没有哪个傻子会走条路，弟子需要自封灵气法物，仅凭肉身扛过瘴气毒虫侵袭，只要想想就知道其中何等凶险？
虽然修行到一定境界，肉身肯定也会愈发强大，可能盘踞在凌云峰的瘴气毒虫又岂会是凡物？
并不是每个人都会像许洛这般变态，还在凝煞境肉身就已不输三花真人！
这思过崖爬走下来，哪怕不死也会脱层皮，最重要的是，那种时刻能被毒虫活生生啃噬的恐惧感，压根就没几人能坚持到最后。
何况近百年来思过峰由静海真人执掌，处事向来以公正为先，弟子们九晓九都是心服口服。
久而久之，这条规矩只怕大多数人连听都没听过，也不知道至和从哪里听到，还傻乎乎的一头扎进这大坑。
至于为何不阻止，或者直接废除？
呵呵，很简单！
因为当年有个身份低贱的杀猪佬，曾亲自爬过这思过崖，并且由当时的清归老祖主持公道，还了自己一个清白，这才有了后面叱咤风云的清仁老祖！
许洛只觉得有些头痛，两世为人他哪还不明白，凡是牵涉到大人物的事情，就从来没有简单的！
别说这种改变命运的大事，便是放个屁，其他人也要多想想自己回去是不是也多吃点薯豆，跟着来上几响？
这时下方陡然响起一连串惊呼动静，不时还有各式气机破开云雾的噗嗤轰鸣，显然下方汇聚的弟子已经越来越多。
几人眼神齐齐一凝赶紧湊到崖边，静悔真人看似双手负后一副高人风范，可许洛分明见着，他负在身后的双手已经直接捏得青筋凸起。
许洛心里暗笑也顾不得惊世骇俗，双眼直接绽放出刺目红光朝下方看去。
只见笔直陡峭的崖壁上，正有个矮小身形死死挂在一道凹陷处，丑脸上汗流如浆，满是狰狞痛苦表情。
许洛认真打量好几眼，才勉强认出这张已经有些青肿虚胖的脸庞，正是曾经见过一面的至和。
此刻在通幽术之下，正有无数色彩鲜艳的虫子，正贪婪粘附在他身上，大小不一、密密麻麻。
远远看去，至和就像穿着套色彩斑斓的盔甲般！
以许洛的敏锐六识，耳中甚至能听到无数令人毛骨悚然的啃噬声。
许洛都能看到的东西，几位真人肯定也是看得一清二楚，静海与秦玄机还算是能神情自若。
可静悔真人疼爱后辈在凌云峰是出了名的，何况还是看着长大的孩子，难怪他如此愤怒作态！
许洛心里虽有些凛然，倒也没有太过惊骇。
这么多人看着，无论怎么样至和应该是死不了的，只是这种万虫噬心的痛苦，却也足以让他刻骨铭心。
下方云雾中不时响起一声声惊呼，有些人甚至已经开始大声劝说起至和。
许洛转目四顾，下方这些人大多应该都是孤星、思过两峰的弟子，他自从入宗便少有跟人打交道，十之八九都是不认识的。
可在其中一页扁舟状灵物上，许洛却又见到另一个熟悉面孔，正是那天明显刻意羞辱至和的那位至玉师姐！
只是出乎意料的是，此刻这女人英气面孔上并没有什么喜悦之情。
“静海师叔，是不是那位叫至玉的同门上告至和？”
静海真人虽然一直扳着老脸，可那只是对今天事情明显有些气恼，再加上习惯所至，可不是对许洛有什么意见。
他虽然古板可绝对不傻，许洛马上就要带人去神木洲替宗门拼命，这样的弟子他也绝不敢轻怠。
何况以许洛与秦玄机的关系，若是死在神木洲也就罢了，若是能活着回来，那妥妥就是日后乞活盟擎天柱之一，也容不得他忽视。
“正是此人，师侄也莫怪师叔不讲人情，我讲得，宗门律法讲不得！”
静海真人老眼中罕见的露出一抹苦涩，说到后面一句时下意识便看了其他两人一眼。
这次静海倒是没有反驳，其实道理他心里又何尝不明白？
乞活盟掌控整个碎空海，治下人族何止千万，虽然九成九的凡俗百姓一般由下院统管。
可若是凌云峰这根基之地都处事不公、胡作非为，那碎空海早已是天下大乱，真当那些大大小小派系、家族势力都是吃干饭的？
许洛并没有因为自己跟至和相识就有偏袒心思，反而慎重的点了点头。
静海真人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便没有再说话，反倒是旁边的秦玄机却是冷漠出声。
“这孩子当真是有些不自量力，看这模样明显已经有些支撑不住，怕是有些危险。”
静悔真人下意识脚步动动，又往崖边移了移，静海眼神变幻不定，连他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想不想看到这叫至和的弟子爬上来？
许洛看着脚下正在艰难往上方攀爬的至和，此刻在他腥红视线中，这张看起来有些骇人的面孔，当真是清晰可见。
看着看着，许洛神情不由得严肃起来。
至和平日里修行，显然大部分心思全放在那群龙鼠身上，此刻不能使用伴生物，立即就原形毕露。
还仅仅只是攀爬至半空处，他眼神已经开始有些涣散，抠在石缝中的手指已经是血迹斑斑。
顺着他攀爬线路，崖壁上已经隐隐现出一道人形血痕。
可让许洛惊讶的是，哪怕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一看就不是什么心志坚定货色的至和，竟然没有半分畏惧心思。
他小眼睛里视线都已经开始不再聚焦，可那种淡漠眼神许洛却是再熟悉不过。
每次他自己融合凶猿真身时，就是这种漠视一切作态，不光是别人，就连自己的性命都从来没在乎过。
所有精气神都已经只剩下心目中那个目标，会下意识摧毁挡在前方的任何事物……
至和只觉得眼前明亮光线，逐渐变得昏暗。
他努力眨眨眼睛想要看得仔细些，可眼皮上就像是压着两座大山般，时刻想要将眼皮彻底合上。
浑身上下特别是指尖处传来彻骨剧痛，提醒着他这具身体已经快要达到极限。
至和勉强伸出一只手在上方摸到一处指宽石缝，他心里一喜恨不得将整个手掌尽数塞进去。
有石缝借力，早已疲惫不堪的身体终于有了几分喘息机会，他将瘦弱身体死死贴在崖壁，免得被那些无处不在的山风消耗掉自己力气。
可身体一贴上冰冷崖壁，他又下意识惨嘶出声，不用看他都知道，这又是那些毒虫在作怪！
这些小东西生活在凌云峰早已灵性大开，刚开始时还有些顾忌，可发现至和压根就不会反抗后，几乎是肆无忌惮的一涌而上。
至和只觉得身体上就像有无数把锋利小刀，在往皮肉里钻。
暗红鲜血浸湿衣裳，又渗出至崖壁，最后悄然印出一个或趴或卧的人形印迹。
休息片刻至和又强提口气，手臂发力将麻木身体，猛得往上提升一截。
可就在这时，一阵猛烈山风呼啸着刮来，他只觉得自己身体就像片无根无靠的落叶般，猛得朝外摔去。
他小眼闪过一抹狠色，指尖死命抠住那处石缝，努力将身体靠向崖壁。
砰的闷响伴随着一阵吱吱惨叫刚刚响起，又被凛冽山风吹散。
由于身体反应迟钝，力道没能掌握好，至和丑脸直接狠狠撞在一块凹凸不平坚石上。
顿时他只觉得脑子里就如同炸开一般，嗡嗡作响，连身上无时不在的剧痛好像都在逐渐远去。
“至和师弟，还是算了吧！”
“至和别倔，快下来，你爬不上去的。”
……
耳边响起一声声像是熟悉又像陌生的大喝呵斥声，古怪的是，此刻这些声音至和却是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声浪仿佛带着异样魔力在脑海里不停回荡。
放弃吧！你本来就是个废物，就算放弃又能怎样？
师兄弟们也没有坏心思，别人嘲讽几句又有什么关系，这些你不是早就已经习惯？
脑子里已经只剩下昏昏沉沉，可这些声音就像一个个巴掌般，狠狠抽在至和脸庞上。
此刻他脑子里已经只剩下一个念头，手绝对不能松开。
可脸上传来的温热酸痛感，还是让他有种想要委屈大哭的冲动，甚至他现在已经分不清，脸上流得究竟是血还是泪。
就在这时，一声熟悉至极的凄厉嚎叫突然在至和耳边响起。
“至和你别爬了！是师姐错了，师姐也不想这样，我就是看不惯你老是将精力放在那些畜生身上……”
至和紧贴在崖壁上身躯猛得一颤，然后头颅缓缓抬起来下意识朝后方看去。
这带着些许哭嚎的话，竟然是至玉师姐吼出来的。
他眼中视线早已是模糊不清，可却精准无比的笔直朝至玉所在方向定定看了片刻。
突然他挂满血泪的脸庞上诡异的露出一丝惨笑，挤出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呢喃道。
“龙鼠不是畜生，他们是我的伙伴！”
“啊……呵呵……”
至和发出的呢喃惨笑压根就没人能听清，可他早已经不在乎。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他竟然又腾出只手掌往头顶上方摸索着。
此刻的他就像是魔怔了般，一边发出含糊不清的咕哝，一边麻木的往上一寸寸挪动着。
“你们喜欢天才地宝、喜欢神功妙法，可我就是喜欢龙鼠，难道就错了吗？
修行不是应该得大自在、大快活么，难道就是为了争勇斗狠，拼个你死我活么？
为什么你们要笑我们，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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