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秦修瓒将梁言念连夜带出了京都。
梁皎月此前没有见过秦修瓒, 不知道他是谁,对于他的忽然出现、以及带走梁言念一事有着诸多疑问,她想询问梁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何他不阻拦, 可梁婺却说他累了,然后带着安雨丹离去。
至于将秦修瓒带来这里的白路迢,她也是想问问他知不知道怎么回事,只可惜,秦修瓒将梁言念带出肃王府的同时,他便跟着出去,之后也没有再回来。
她心情不太好,有些郁闷。
显然,家里有秘密的人不只是她, 爹娘也对自己有秘密。
夏明霁扶着她,轻声道:“好了, 别胡思乱想了, 有什么事, 等明天再说吧, 天色已晚, 快回房间休息。你不休息,肚子里的孩子也要休息啊。”
梁皎月问他:“你认不认识刚刚出现的那个男人?”
“倒是没见过。我明天帮你去打听打听。”
梁皎月撇了下嘴:“这还差不多。”
“好了好了, 快回去休息。”
“嗯嗯。”
白府。
白路迢回府后, 径直去找白隽和。他在房中与邱慧叶讲话, 不知说到了什么愉快的话题,两人都笑着, 看起来心情不错。
白路迢听见了从房内传来的笑声, 身形顿了顿, 眼眸低垂,心情沉重。
原本这种时候他不该去打扰爹娘的好兴致,但今夜所发生的事,他不想等到明日再说。
他犹豫片刻后,还是抬手敲门:“叩叩叩——”
而后他朝里呼唤:“爹,我有事找你。”
屋内传来两声打笑,然后有邱慧叶催促白隽和去开门的声音。
白路迢在门口等着,很快,房门被人从里打开。
白隽和看着他,到嘴边要责怪他打扰他们休息的话还没说出口,白路迢便先出声:“皇帝今夜召三小姐去御书房叙话时给三小姐下毒了。”
白隽和愣住,想要责怪的神情瞬间消失,脸色忽凝重了起来。
白路迢又道:“肃王府的大夫,还有我从咱们家带去的大夫都解不了,所以,我去碧云楼找凛王殿下帮忙,他现在已经将三小姐带离京都,出发前往药王谷了。”
“……”
“当然,夜间出城,自然需要太子殿下帮助。我去碧云楼的时候,太子殿下也在那里,他愿意帮忙。但是,作为他帮忙隐藏凛王出城行踪、以及暗中开城门让他们离开的交换,我会帮他做件事。”
白隽和看着他,眼神忽有波动,似是诧异,又像是错愕,但那些情绪很快消失,继而恢复如常。
“你已年满十八,是破风军少帅,也是未来白府的主人,有资格、也有能力做你自己的事。在梁家三小姐这件事上,既然你已经做出了选择,那很好,我也尊重你的决定。”
“只是,京都城中风云暗涌,各方势力互相制衡,争权夺利,不论是何种事,都需小心谨慎,切莫被人抓到把柄。”
白路迢缓了口气,后退半步,朝白隽和拱手行礼:“我答应太子会帮他做件事的事,我会自行解决,不会牵扯到白府,还有你们,请爹放心。”
白隽和叹了口气,伸手握住白路迢朝自己拱着行礼的双手,另只手轻拍了拍他手背:“爹相信你会有分寸,但……不管如何,事关重大,务必小心些。”
“是。”
“时辰不早了,回去休息吧,今日之后,可能会有很多事要做。”
“是。”白路迢抬头:“孩儿告退。”
“嗯。”
白路迢退去。
夜间的风裹着阵阵凉意吹拂而来,与这暗沉夜色相衬,将白路迢那离去的身影衬得有几分落寞萧瑟之感。
白隽和站在房门前望着他缓缓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眉头皱起,神情无奈,沧桑面容上愁容再露,而后又有一声无奈的叹息在这寂静夜色里轻轻响起。
邱慧叶自屋内出,不动声色的握着他的手。
白隽和将她的手握紧在自己手中:“很快,京都又要掀起一阵腥风血雨了。”
邱慧叶道:“若到时事不可控,便将两个孩子送出京都吧,麟州城不是缺两个守将吗?那边气候宜人,环境好,也不危险,最重要的是,离京都很远,他们去正合适。”
白隽和点点头:“若真出事,就这样办。”
白路迢回房间后,一夜未眠。
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多次,就是睡不着。只要一闭上眼睛,脑中便会不由自主浮现出梁言念中毒后痛苦的模样,最初不可止的鼻血,之后的腹痛、头痛……一幕一幕出现在他眼前。
他嘴唇紧抿成直线,眉头紧锁,双手再次不由自主握紧成拳,手背上青筋暴起,眼里尽是愤怒。
以前他只是从爹娘口中听说皇帝做的事,也被提醒过需要多加注意皇帝的言行,其实当时白路迢没有特别在意,他心想,白府在京都城中举足轻重,这座威威白府更是自北渝开国时便存在,府中出过数位元帅、将军,算得上是世代忠良,一心为国。
可即便如此,皇帝依旧忌惮他们,不能全心信任他们。
皇帝依赖权势制衡,将最中心的权力掌握在自己手中,为此,他可以将所有人都当做他棋盘之上的棋子。
太子、二皇子、肃王府、白府,都是可利用的棋子。
今夜之事,大概不在任何人意料之中。谁能想得到此前从未在御书房召见过梁言念的皇帝会在宫宴之后忽然喊她去御书房叙话。
也许是他们之间的叙话并不愉快,又或者是皇帝想要三小姐做什么,而三小姐没有同意,也可能是别的什么原因……
总之,皇帝对三小姐那样一个无辜的女子下狠手,实在是令人不齿。她才过十六岁生辰不久,在她心里,自幼待她极好的皇帝应是一位值得她尊敬的长辈,可就是这样的人,将她作为棋子,在她无用时毫不顾忌的舍弃。
白路迢抬起右手对着空气握了握。
手中空空如也,眼神却很复杂。
如果什么人都可以当做棋子去利用的话,那还算得上是个人么?人应有七情六欲,心是软的,会有怜悯之心,怀有善意。身为至尊的皇帝陛下,更应心怀天下苍生,以百姓为重,眼里不应该只有权势。
也许皇帝初登基时确实将朝政做的很好,可这十多年过去了,他心志早已改,不再如当初。现在他的眼里,只有权势。只有如何保住他的至尊权势。
何况,哪怕是当初,他也不是以光明正大的方式登上那至尊之位的。
白路迢将手收回,随之闭上眼。
而后,有一声沉重叹息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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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后。药王谷。
药王谷分东南西北四面山谷,前湖后山,周围尽是茂密山林,山路陡峭危耸,伴有毒雾弥漫。出谷之路只有一条,湖之外,谷口前是密林,设有迷障烟雾,没有谷中弟子带领,不服解药便擅入者,会死在迷障之中。
迷障之外,有凉亭两座,小屋两所,是为前来药王谷求医的人做休息所用。
来者在凉亭内休息,片刻后便会有药王谷弟子前来询问,若是身份无误,非京都之人,确实身患重病,即可入谷求医。
但只有得病者可入谷,随行者不得入内。
药王谷东谷便是普通外来求医者所待之地。
西谷是贵客居所。
南谷是药王谷弟子平时活动之地和住处。
北谷是谷中嫡系、直系之人才能活动的区域。
秦修瓒如今便住在北谷。
秦修瓒将梁言念带来此处已有一日,一路匆忙,快马加鞭赶路,连日疲劳,他本就不算好的身体也有些吃不消。
追云为他把脉后,开药为他调理。所幸,只是日夜赶路,太过劳累,尚未完全恢复的身体有些虚累,吃几服药,再好好静养几日便能好。
梁言念入谷后由药王谷老谷主凌秋桉亲自看管治疗。因是混毒,且已有几日,虽暂时借助药王谷秘药压制毒性,但情况不容乐观,需要特别注意。
凌秋桉不能因为外事分神,便将梁言念带去药王谷北谷后方一个种满琼花的庭院去静疗。
他特意叮嘱,在他出去之前,不许外人靠近。
秦修瓒知晓他的脾气,自然不会去打扰。只是等待时,总有些难熬。
追云看出他心中担忧,将熬好的汤药端去给他时,出声宽慰:“凛王殿下不必担忧,师傅出马,即便是再难解的混毒,也能解。只是会需要点时间。”
追云将药碗放在他面前:“先喝药吧,身体好了,见念姑娘时才能表现出最好的一面,免得她觉得您病殃殃的。”
秦修瓒轻笑了声:“我现在看起来病殃殃的么?”
“有点。”追云正视他的脸,眼睛眯了眯,仔细打量着:“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秦修瓒笑着端起药碗,轻晃了晃碗中汤药:“行,那我赶紧喝药,争取在念念出来时保持最好的精气神。”
“嗯!”追云眼神坚定着点了下头。
秦修瓒仰头将一碗药大口饮下。
汤药本苦涩,但他早已习惯。这些年来他吃过无数的药,再苦再涩的药也吃过。像现在这种程度的调理身体的药对他来说就像是喝白水,没什么特别的味道。
一碗汤药饮尽。他将碗放下,缓了口气。
追云将碗收回。
“对了,”秦修瓒擦了擦嘴边药水渍:“你弟呢?都来药王谷一天了,怎么不见他?”
追云的双胞胎弟弟,逐风。他们兄弟俩皆是凌秋桉亲传弟子。
两人六岁时被外出办事的凌秋桉在路上遇到,见他们可怜便捡回了药王谷。原本只想让他们当个寻常药王谷弟子,没想到这俩小家伙天赋异禀,对医学有天纵之才。
凌秋桉花了些时间培养他们,三年学徒之期,考验他们是否能坚持、也确定他们是否是真心愿意学医。之后,凌秋桉便将他们收成自己的亲传弟子,各种医学毒术亲自教导,手把手教。
两人年纪不大,刚满十七,虽非世间之毒皆能解、诸多病症皆能治,但他们还年轻,潜力很大,还有很多能学的东西。
如今也算是药王谷中能独当一面的存在。
追云答:“师傅让他在西谷照料一个姑娘。”
“姑娘?”
“从峭都来的,安永侯府的小郡主,柳茵茵。”
追云摇头叹了口气:“说起那个小郡主,也真是可怜,才十六岁,却得了绝症。她年幼时来过药王谷,师傅诊断,说她活不过十七岁。眼看马上就到大限了,她家里没办法,又把她送来药王谷,想让师傅给她续续命。”
“你师傅答应了?”
秦修瓒觉得诧异。素日里,老谷主可不像是会管这种事的人。
“安永侯的父亲与师傅在年轻时有点交情,毕竟是老友的孙女,总不能真的不管。但那个小郡主闹腾得很,一看就是被家里宠坏了,一到谷就上蹿下跳的,到处乱跑,不仅不像是个大限将至的人,倒是把负责照顾她的逐风折腾得不轻,时不时就能把他气到跳脚。”
“原来如此。”秦修瓒轻点头:“以逐风的性子,能遇到个把他气到跳脚的人,也是不容易。”
“也就我弟脾气好,这要是换了我,我直接给人丢湖里,让她乱跑。”
秦修瓒忍不住笑出声:“你啊,长点心吧,你这样可是娶不到媳妇的。”
“我才不要娶媳妇,我要留在药王谷,继承师傅的衣钵!”追云握拳,极其有信心:“我可是要成为药王谷谷主的人!娶媳妇影响我放手发挥!”
秦修瓒眉头上挑了下,眼神无奈,抬手按了按眉心。
“好了,凛王殿下,药喝完了,您好好休息吧,我去弄别的东西了。”
秦修瓒点头:“嗯,去吧。”
追云离开后,秦修瓒稍休息片刻,起身行至房外。
药王谷外遍布烟障迷雾,可谷中景致却是一佳。山清水秀,林深幽远,花卉繁盛,像是与世隔绝的世外美境。
秦修瓒仰头望着天,湛蓝天底,有白云随着风在蓝天上悠悠浮动。阳光绚烂,谷内清风徐徐,不热不燥,带着丝丝凉爽之感。
他深吸口气,沿路而出。此番好天气,正适合在谷中四处走走。这里的美景,他倒是很久没有好好欣赏过了。
秦修瓒行至北谷湖岸边,见两人在湖边。
一人坐在轮椅上,另一人立身在轮椅旁,为坐于轮椅上之人撑伞。
他稍愣了下,而后迈步前往。
湖岸边之人听见身后有脚步声靠近,撑伞的人先转身,看起来是个三十出头年岁的女子,面色严肃,眼神冷冷,着一身黑衣,长发束起成马尾,发梢至腰身,迎风微微飘动。
她伸出一只手,将轮椅转动调面。
轮椅上坐着个同样身着黑衣的男子,看起来四十来岁,鬓间有少许白丝,面色较温和,见来者是秦修瓒时,脸上露出些许笑意。
“凛王殿下,”男子笑着开口:“真是许久不见了。”
秦修瓒眼里闪过一丝讶异,随后有点惊喜:“奚流?”
凌奚流,药王谷老谷主凌秋桉的儿子。但对医学并无兴趣,擅长机巧工具,善制武器,师从天机阁阁主,亦是天机阁阁主唯一传人。
秦修瓒行至凌奚流身前:“你是何时到的?”
凌奚流笑答:“你到后没多久我便到了,不过你身体有碍,便没有立刻前去见你。现在看来,你好得差不多了。”
秦修瓒轻笑:“不过是连着几日赶路,有些累到了。不是什么大事。”
凌奚流点了点头。
而后他抬头看了眼身边女子,道:“瑞瑶,你回去休息吧,我与凛王殿下许久未见,要叙叙话。”
钟瑞瑶点头:“是。”
她随即离去。
秦修瓒走到轮椅后方,双手抓着轮椅后方的把手,调转方向,让凌奚流再次面向在阳光照耀下泛着粼粼波光的清亮湖面。
然后他站在凌奚流身旁,与其一同望向湖面。
“你的腿,还是治不好吗?”秦修瓒先出声。
“都已经十多年了,早就已经不抱希望。”他嗓音淡然:“父亲这些年也没有停止过为我寻求治疗之法,可即便是他,也无法治愈这双已经残废多年的腿。”
“……”
他抬头瞥向秦修瓒,话语任何轻松:“父亲现在应该正为你带来的那个姑娘祛毒吧?听说她和妹妹长得很像,到时候让我也见见我这个外甥女?”
秦修瓒嘴角勾了勾,脸上有些许笑意,眼底却有一抹无奈迅速闪过。他看向湖面时忍不住叹息一声:“见她自是没问题,只是……”
凌奚流挑眉:“你还没告诉她她的身世?”
“以我之后要做的事,她不知道,反而对她更好。”
“可她早晚都会知道,你也不能瞒她一辈子。”凌奚流稍稍仰头看着秦修瓒:“而且,父亲在她那边,等她醒了,父亲一定会告诉她实情。我想,你是阻止不了的。”
“……”
“这件事,我觉得,还是你亲自去和她说比较好。毕竟,你才是她的亲生父亲。以他人之口向她诉之实情,与你当面和她详言,会是两种不同的结果。”
秦修瓒低头看向凌奚流。
凌奚流朝他露出笑来:“等她醒了,去说说看吧。无论你要做什么,她都是你女儿,她有权利知道她的身世,也需要知道到底谁才是她真正的爹娘,哪些人才是她真正的亲人。”
“……”
秦修瓒忽无言。
而后便陷入一阵无声的沉默。
有风自湖的另一面刮来,似是夹杂着几分怒意毫不客气扑打在湖岸边的两人身上。
秦修瓒眯了下眼,这才出声:“知道了。”
凌奚流点了下头,又问:“听说她很快就要成亲了?是跟你老师的儿子?”
“是有这么回事。”秦修瓒如实回答:“只不过婚事不会按时举行了。”
凌奚流稍有诧异。
“三日后便是原本的婚期,她如今都没醒,肯定是赶不回去了。”
凌奚流挑了下眉:“她身中混毒,这算是情有可原,婚事应不会取消吧?”
“不知道。”但秦修瓒觉着,白府那边应不会主动提出取消婚事。
除非有人从中作梗。
秦修瓒紧抿着唇,垂在身两侧的双手不由自主紧握成拳。
凌奚流瞥见了他的手,知道这话题不能继续,于是将话题转移:“你老师的儿子你应该见过吧?感觉如何?人怎么样?配得上你女儿吗?话说,他俩是不是差了辈分?你老师的儿子,你女儿应该喊他叔叔吧?”
秦修瓒一愣,眉头上扬了下,又低垂下头看向凌奚流。
凌奚流笑了下:“我问题太多了?平日里都没人与我说话,憋坏了。你谅解谅解。”
秦修瓒失笑:“老师的儿子,自是已经见过,叫白路迢,名字还是我给他取的。他人不错,相貌也不差,如今是破风军少帅,将来定会继承他父亲的衣钵。他对念念也好,虽认识时间不长,但他应是喜欢她的。”
“他们也算是两情相悦,配不配得上这个问题,不值得言语。”
“至于辈分……她是以肃王府三小姐的身份嫁到白府去的,又是皇帝赐婚,差不差辈分,其实并不是很重要。”
白隽和白老元帅在北渝的辈分那可是能和先帝并肩的,白路迢是他的儿子,同龄人中,谁跟他站在一起不差辈分?
若要细算,京都那些皇子、富贵公子哥、世家小姐,见他都得喊叔叔。
只不过也不是谁都能有那个喊他叔叔。有些人是因为身份尊贵,不合适那般称呼,而有些人,是没有那个资格。
一般都是唤“白家二公子”,或者“白少帅”。
凌奚流笑:“听你所言,你是很满意这个女婿了?”
“自然。”
岂止是满意,是非常满意。
白府之人,世代忠良,铁血丹心,念念嫁去白府,自不会被亏待。这一点,他还是很放心的。
真正需要担忧的事,并不在白府之内,而在白府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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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两日后。
梁言念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极其漫长、且十分位难受的梦。梦境沉沉,大多时候入目皆是黑暗,但她感觉身后有危险的东西在追捕她,哪怕看不见前方,也只能拼命的往前跑。
她想躲开身后那危险的东西,想避开那令她觉得恐惧的声音。
意识昏沉,有的时候她都分不清她身处的是梦境还是现实。
恍惚间,她闻见空气里弥漫着的龙涎香,胳膊上有隐隐的针扎感,她想动。
继手臂后,太阳穴位置忽有痛感传来。痛感强烈,她一时难忍。
她猛的睁开眼,与黑暗争斗了许久的意识像是忽然间被揪扯了出去。仿佛全身在那瞬间被抽离出黑暗,回归至清明。
眼前有白光,微微刺眼,梁言念下意识闭上眼,眉头蹙起,将脑袋偏到另一侧。
再睁开眼时,眼前是一个放大的沧桑面容。
梁言念被吓到,瞬间愣住,眼睛不由睁大,瞳孔收缩,有被惊吓到的慌乱。她连忙往后缩去,没挪动几下,后背便触碰到了冰冷的墙壁。
“别怕别怕……”有着花白胡子的老人家笑吟吟看着她,见她害怕,忙往后退了些:“我是救你的人,不是坏人……”
梁言念眼神依旧惊慌,被惊吓到后的情绪难以在片刻间恢复。她看着眼前的老人家,没有开口,只是上下打量着他。
老人家胡子花白,头上发丝也近乎全白,脸上有岁月留下的痕迹,眼里是喜悦的笑,看起来心情不错。他穿着一身浅灰色衣裳,两手的衣袖挽起至手肘,模样随意。
梁言念眨了下眼,视线挪动,看了看四周。屋内环境陌生,稍稍瞧见的屋外之境也是从未见过。
这是哪里?她怎么会在这里?
梁言念不由皱了皱眉,眼神间流露出些许疑惑。
见梁言念皱着眉,却不说话,他又道:“我是凌秋桉,是药王谷谷主,你……有没有听说过我啊?”
“药王谷……”梁言念轻声喃喃:“谷主?”
“对对对,药王谷谷主就是我。”凌秋桉笑得开心:“那个,你叫念念是吧?”
梁言念犹豫了下,点头:“嗯。”
“按照辈分,我比你大不少,你叫我外公怎么样?”
“……”
梁言念轻眯了下眼。外公?为什么不是叫爷爷?
不对,为什么要叫他爷爷?为什么要喊他外公?为什么要用这种称呼来称呼他?一般来说,不是应该称呼为“老伯”或者“老先生”吗?
见梁言念又不说话,凌秋桉急脾气,有些着急,啧了一声,急道:“哎呀,你这小丫头怎么总是不说话?我是你外公啊,你喊句外公我听听?”
他往前凑近。
梁言念才舒缓一点点的紧张情绪再次上涌。她睁大眼,后面缩不了,便往旁边挪,眼里是惊慌,眸子颤动,着急看向旁边试图寻找合适的防身之物,可床上只有被子,屋子里其余东西又离她太远,她能看见,却够不着。
“你怕什么?我是你外公!”凌秋桉一脸无奈,又跺脚:“我真的是你外公!”
“……”
梁言念不知该如何接话。她连她亲生母亲是谁都不知道,又怎么能轻易相信眼前这个陌生的老人家是她外公?
总不能看年纪来判定吧……
梁言念忍着心中惧意与慌张,嗓音微微颤抖着问:“请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爹呢?我长姐呢?”
没听见梁言念唤他一句“外公”,凌秋桉有点不高兴,但还是回答她的问题:“你爹在他自己房间待着呢,你长姐是哪位?没瞧见。”
梁言念道:“我要见我爹。”
“……”
凌秋桉嘴角抽了下,呸了一声:“没良心的丫头!就知道你爹!”
“……”
虽然嘴上抱怨,可凌秋桉还是愿意带她去寻她爹。
他直接走出房间,所在床上角落的梁言念定了定神,小心翼翼下床。
出房间,满院琼花,连空气里都是琼花的香味。
梁言念有些惊讶,讶异神色展露的同时,紧绷着的脸色得到些许缓解。她往院子四处瞧看去,除去满院的琼花,还有立在一处琼花花架下的两座墓碑。
一大一小。
她眨了下眼,又有疑惑。
“看什么呢?你快点!我不等你了!”已走到院门口的凌秋桉朝她大喊。
梁言念匆忙回过神,小跑着跟过去。
沿路而行,风景甚好,但对梁言念来说都很陌生。这里是药王谷,是她在此前从没来过的地方。
不过她听说过药王谷,其所处之地地势险峻,谷周围都是迷雾烟障,非谷中之人无法进入谷内。
而且,还有一个很值得关注的点。那就是药王谷之人不救京都人。
她曾听长姐说过,药王谷谷主极其厌恶京都人,药王谷弟子绝不会对京都之人施以援手,尤其是皇亲贵胄。
所以,梁言念对于自己出现在这里,而且还被解毒治好身体一事,诧异且不解。
思绪纷乱之时,凌秋桉带她到了一处种有不少绿竹的院子。
他愤然大步走过去,她丝毫不敢懈怠,一路小跑跟随。
凌秋桉一脚踹向关着的房门,房门被狠狠踹开,发出沉闷一声巨响。
梁言念睁大眼:“!”
凌秋桉没好气大吼一声:“秦修瓒!”
秦修瓒与凌奚流在屋内下棋。凌奚流执棋未下,正思索着下一步棋该走何处。秦修瓒拿起茶杯正欲饮,一边等他。
两人皆没有防备,被凌秋桉这忽如其来的踹门行为吓到。但也没有持续很久,只是短暂一瞬便恢复到正常神色。
梁言念愣在门口。刚刚那位老先生喊的好像不是她爹的名字……
秦……修瓒?
那似乎是凛王的名字……
秦修瓒和凌奚流同时扭头往门口看去。
凌秋桉气冲冲走进房间,一把夺过秦修瓒手中端起的茶杯,而后一饮而尽。
秦修瓒:“……”
他绕过凌秋桉往房门处看。而后便见梁言念顿在门口,脸上是明显的疑惑表情,眉头蹙在一起,似是没有明白现在的情况。
凌奚流也朝梁言念看去,他眉头往上挑了挑,两眼带着笑:“她好像愣住了。”
他转眸看凌秋桉:“父亲,您没告诉她您是谁啊?”
“我说我是她外公,她不信,要找她爹!”凌秋桉越说越气:“我这不就领着她来找她爹了吗!”
凌秋桉看向梁言念:“你爹就在这里,你还傻站在门口干什么?还不进来!”
凌奚流无奈:“父亲,您太凶了。”
“呸!”
凌奚流扶额,又摇了摇头。
秦修瓒起身,往愣在房门外没有踏进房间的梁言念走去。
梁言念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她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警惕,又有点谨慎,和不自在。
秦修瓒在离她两步的距离停住。
她眨了下眼,显得小心翼翼,眼底又有些不可控而生出的惧意。
秦修瓒出声:“你应该有很多疑问才是,不准备问吗?”
梁言念抿了抿唇,小心仰头看向他:“我要是问,能得到回答吗?”
“那得看你问的是什么了。”秦修瓒眼神温和注视着她:“能告诉你的事,我一定知无不言。”
“……”
梁言念低下头,使劲眨了眨眼。她往屋内看了眼,那里坐着的两个人,对她来说是陌生人,初次见。
但这位凛王殿下,白二公子认识他,尊敬他。应该不是坏人。也许是白二公子请他带自己来这里解毒的。
她心下犹豫了会儿,微微启唇:“出去说,可以吗?”
秦修瓒点头:“可以。稍等一会儿。”
秦修瓒先回房间与凌秋桉和凌奚流解释了几句,然后再走出房间,为梁言念带路往外走去。
秦修瓒没有先开口,也正好给了梁言念一些时间来整理自己的思绪,以及她想要询问的事。既然这位凛王殿下愿意回答自己的疑问,那她也就无需客气。
起码,她之前就很在意的有关她母亲的事,她得问。而他一定知道。
步行出一段距离后,梁言念出声询问:“您是不是知道我母亲是谁?”
秦修瓒双手负在身后,淡然点头:“知道。”
“她叫什么名字?是什么人?”
“她叫凌夕云,夕阳的夕,白云的云,是药王谷谷主的女儿。”
梁言念一愣,步子瞬间顿住。她看向往前走出几步后转过身往回看的秦修瓒,眼神错愕。
秦修瓒脸色依旧淡然,他看着她,接着说:“就是你现在所待的地方。刚才领着你过来的那位老人家便是药王谷谷主,是你母亲的亲生父亲,也就是你的外公。”
梁言念眼睛睁得更大了些,眼里的震惊根本掩饰不住,全部展露而出。
“还有屋子里坐在轮椅上的那个男子,叫凌奚流,是你母亲的哥哥,也就是你舅舅。”
梁言念眼眸颤动,目光盯着他一动不动。
秦修瓒看着她,嘴角轻抿了下,眼神稍闪烁了下,像是在心中下定决心般,才道:“我……是你的亲生父亲。”
“!!!”
一时间信息太多,梁言念觉得自己脑子有些懵,有点反应不过来。秦修瓒说的话她都听见了,但却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动一动身体。
她就愣在原地。
有点不知所措,也有些不敢置信。
秦修瓒没有催促她立即给出反应或是回答,他心中也知道要让她推翻她之前十几年所了解到她身边的人物关系,然后换上她真正的身份,不是件容易的事。
这需要时间。
秦修瓒轻叹了口气,接着说着自己的话:“这件事说起来其实有些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但我所言都是事实。”
梁言念楞楞的眨了下眼,心中情绪翻涌,想开口,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比较好。
纠结了下,还是没开口。
秦修瓒又道:“我知道肃王对你很好,对你就像是亲生女儿,我亦感谢他曾经救下你母亲,以及这些年对你的悉心照顾。肃王府众人对你我有恩,这份恩情我必报,只是肃王确实并非你的亲生父亲。”
“你不是已经去青林山中挖过坟了吗?你心中已然起疑,只是不愿让肃王不高兴,所以没有直接找他对质询问。不是吗?”
梁言念一愣,震惊:“你怎么知道我去……我去挖坟的事?”
“梁家大小姐需要瞒过皇帝的眼线让你出城,势必需要借助太子的势力。而太子,与我有交易。他通过梁家大小姐知道的关于你的事,我都知道。”
“……”
“不然你以为,你跑去挖了坟,只是把土埋了回去就不会有人起疑?是我让人去查看过,往那些土上撒了些会催化土壤风干的药粉,尽快让它恢复成原本的模样。”
“……”
梁言念倒是没想过除她以外还会有人特意去看那座坟。毕竟,那里面是空的,以往也没有人会去。
现在回想起来之前的事,秦修瓒说的话,还有爹那反常的态度,长姐也不知道她娘是谁的事……她已然起疑,只是那时她不知该去找谁询问。
如今来看,也许,秦修瓒并不是随便扯谎欺骗自己。他也没有理由骗自己。
而且联系这些事,她能来到药王谷被谷主亲自救治的原因也就顺理成章了。
对于药王谷谷主而言,她不是令他厌恶的京都人,而是他的外孙女。外孙女,自然是要出手相救的。
难怪刚一见面,他就让自己喊他外公……
梁言念不由捏住衣袖,她能理顺这些事情,也能想明白,可却忍不住心里的难受。不知怎么回事,情绪忽然间泛滥,她鼻尖泛酸,有些想哭。
她最初怀疑的只是她母亲的身份,后来对于爹的态度也有些奇怪,她觉得他在隐瞒自己的真正身份,可能她是被他捡回家的,为了不让自己难过才给自己编了个身份。
但没想到,事情跟自己想象中有极大差别。
她以为的爹不是她真正的爹,她真正的父亲,居然是一个她才见过一次的男人……
真真真是没有料到她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了解到自己亲生父母亲的事。
梁言念觉得自己过去十几年所习以为然的生活忽然间被打翻,有恍惚,有震惊,也有不可思议,但更多的……难以用言语形容。只觉着胸口闷,不舒服。
她深呼吸几次,努力压制情绪,但效果不大。她抬起头看向秦修瓒,眼睛有些红,眼眶里噙着的泪水在来回打转。
她问:“在这件事上,您还有别的事要补充吗?”
秦修瓒微皱了皱眉,忽有点紧张:“怎么?你不相信我说的话?”
“不是……”梁言念哽咽了下,抬手擦了下眼角:“我的意思是,如果您没有要补充的了,我可能就要开始哭了。”
秦修瓒一愣,有片刻懵,然后低下头,轻笑了一声。
他道:“想哭就哭吧。没关系。”
梁言念吸了吸鼻子,努力克制的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而后哭泣声起,在安静的青石路上传开。
秦修瓒犹豫了会儿,然后伸出手揽过梁言念肩膀。
梁言念身体一僵,却也很快恢复。她靠在他身前,哭声更大了些。
秦修瓒轻拍拍她后背,没有出声打扰,让她肆意哭个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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