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第 146 章
吕星礼坐在长桌的最末位, 看着一位又一位昔日的伙伴签订了员工契约，可轮到他的时候，钱蓁蓁只是坐在那里轻抿酸梅汤, 目光飘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钱小姐？”他忍不住轻声提醒。
万明雁斜来冷眼，“怎么称呼呢？”
钱蓁蓁回神，摩挲着杯壁上凝结的冰凉水珠, 笑道：“没关系，慢慢改口就行了。”
话音未落，她伸出手, 虚握住吕星礼微微颤抖的指尖，“吕小哥，祝你在长宁基地生活愉快。”
她指尖很冷，脸上的笑容也漠然，不复刚才对待其他人的热情, 完全是另一种态度。
吕星礼愣住, 直到她松了手也没反应过来, 嗓子眼里像是堵了块棉花, 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钱蓁蓁起身说：“安置新人的事情交给梁哥夏哥就好，大家都去休息，忙了这么多天也辛苦了。”
距离新旅馆和新基地建成还需43个小时, 两天不到的时间, 说快也快, 就是难为那些居民了, 必须多人一起挤住在砖房大院里面，幸好是暂时的。
钱蓁蓁拿起手持式对讲机，嘱咐孟夏二人去找景璇和张晓琪拿名单, 名单上统计了情况比较特殊的新居民，一些孕产妇和老弱病残，尽量安排到集社周围的平房单独居住，派专人留守看护，以防发生意外。
万明雁几个也先离开了，他们还想去大院那边看看情况。
走出旅馆的时候，吕星礼一直唉声叹气，吕星孝忍不住放缓脚步，拉着他走在了最后。
楚路悄悄撇过脸，余光打量着他们，只是片刻就移开了视线。
吕星孝问：“干嘛呢，还在想刚才的事？老大不收你做员工就不收呗，我被收了不也一样？”
怎么能一样呢？吕星礼默默嘟囔。
自从去了流霞水电站开始，他的心就乱糟糟的。钱蓁蓁打破了他的固有观念，一次又一次展现出与众不同的能力，每次对上她的眼神，他都发现自己的心脏在兴奋狂跳……可随之而来的是强烈的失落，因为他感觉得出来，钱蓁蓁不喜欢他。
她对别人都很温柔，总是笑盈盈的。尤其对待阿淼，说话又轻又柔，眼神几乎能化出蜜来。
吕星礼陷入了纠结之中，他发现自己在渴望着什么，或许是想得到她发自内心的真诚微笑，或许是希望她能用寻常的态度对待自己。
“哥，你说我要不要跟钱……老大道个歉啊？因为我之前对她的态度不够友善，她好像对我……有了误解。”
吕星孝瞪了他一眼，思考片刻后说：“所以你当初何必呢？现在她成我们的老大了，你还想混下去就早点找机会道歉。考虑好了喊我一声，我陪你去找她。”
“唉……”吕星礼还能说什么，他又没法儿回到初见的时候打醒自己，只能老实乖巧地应声：“知道了。”
钱蓁蓁实在太累了，洗完澡后吹了头发，她沾上枕头睡得天昏地暗，到了饭点都没醒。
阿淼见她神色疲倦，睡得很沉，就没让人打扰她。
从白天睡到深夜，凌晨三点的时候，钱蓁蓁终于饿醒了，肚子发出咕噜叫声，她悄悄翻身，准备熬到天亮，免得吵醒身边的阿淼。
没想到阿淼非常警觉，一下子就醒了，搂住她轻声问：“要吃东西吗？小瑶在冰箱里留了饭。”
钱蓁蓁摸了摸肚子，“嗯。”
旅馆一片宁寂，员工们还在睡觉，一楼厨房里，小壁灯散发出莹润的白光，照亮了炉灶前方的身影。
金黄的蛋液在锅底来回淌动，火舌一舔就受热凝固起来，阿淼打开冰箱取出隔夜的冷饭，混入其中颠锅翻炒，没几分钟就做好了小半锅的蛋炒饭。
小汤锅咕嘟嘟响了起来，水开了，他从橱柜里掰出几片头水紫菜干，下进沸水里面轻轻搅开。
凉爽的清风穿过纱窗，轻柔地吹拂着发丝，钱蓁蓁已经洗过脸了，可坐了会儿又有点昏昏欲睡。连日来的忙碌让她身心俱疲，只是简单睡上一觉，还不能完全缓过劲儿来。
她抱住膝盖缩在椅子里，衣衫布料被背后那对蝴蝶骨撑起来，显得愈发消瘦。
阿淼默默注视着她，出了会儿神，反应过来的时候，指尖已经被锅盖孔洞里喷出的蒸汽燎红了。
他皮糙肉厚，也没什么感觉，手指迅速移开，咔嗒关了火。
“蓁蓁？”
随着一声呼唤，食物端上了桌。钱蓁蓁陡然惊醒，揉了揉脸，接过了他递来的勺子。
金白相间的蛋炒饭散发出微亮的油光，腾腾热气从紫菜汤里冒出来，飘来了海与阳光的味道。
钱蓁蓁捧着碗吸了吸气，又推到阿淼面前，眼巴巴地看着他，“帮我拌点泡菜嘛，还有那个甜辣酱。”说话的时候，她弯起眉眼，手里抓着勺子晃来晃去，像是海洋馆里等待投喂的微笑海豹。
阿淼扬唇，眸子里泛起一抹柔光，“等我下。”
他手脚利索，很快就拌好了她想吃的食材，白青色的泡菜嫩叶裹住小团的蛋炒饭，混合深红色的甜辣酱，在碗里堆起锥形的尖尖，就像是春日小山丘上开了白黄红的野花。
钱蓁蓁尝了尝，顿时胃口大开。
泡菜鲜嫩解腻，抵消了蛋炒饭的油味，几勺下去，酸、甜、微辣交织在一起，再抿一口略烫的紫菜汤，汤饭混合着进入胃部，带来了幸福的满足感。
“真好吃！”她起身拿来沥水架上的空碗，打算和他分享，“一起吃啊。”
阿淼摇头，“我不饿，你多吃点。”他拿走她手里的空碗，帮她盛了些紫菜汤，拿着汤匙搅动降温。
钱蓁蓁只能挖了一勺饭，主动喂到他面前，等他吃下后，她伸手拿走沾在他唇边的米粒，漫不经心地塞进嘴里，“嗯，更好吃了。”
“……”阿淼瞬间红了脸。
吃完早饭，天还没亮，砖房大院那边一片寂静，只有草木丛里传出了虫鸣鸟叫，预示着新一天的开启。
墨蓝苍穹笼罩着林野与山峰，东面的山脊线上，浮起了一层朦胧的光晕。
钱蓁蓁牵着阿淼走在田埂上，等待日出的到来。
清风拂面，不复以往的气闷，就连两人紧握的双手也依然干爽，没有沁出粘腻的汗水。
农田里蛙鸣不绝，水稻已经由青转黄，稻穗也比之前更为饱满，沉甸甸地压弯了秆子。风吹过，沙沙声起，像是每株稻穗在倾诉着即将成熟的喜悦。
“阿淼，等到了秋天，我们就能吃上自己种出来的新米了，到时候我要连吃两碗！饭团、烧麦、米饼、锅巴、甜饭……还能做很多很多好吃的……”
迎着初绽的朝阳，钱蓁蓁取出[神意的眷顾]，踩着田埂的杂草往前走，时不时转头望向身后的青年，雀跃得像是溪涧的林鹿。
阿淼问她要了一根皮筋，不紧不慢地跟着走，沿路随手扯过田埂两侧茂盛生长的杂草，指尖灵巧地缠上青葱的嫩叶，点缀小朵的野花。
无形的眷顾之光出现在半空，徐徐释放着蕴藏的力量，施加在了沿路经过的农田里。
金色的阳光洒满田野，风吹稻香，满眼望去一片灿黄。
最后几片农田离得远，钱蓁蓁加快脚步一路跑去，用完了最后的神意。
直到抵达终点，转过身来的时候，她才发现阿淼并没有跟在后面。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停下了脚步，隔着老远的距离，怔怔注视着她。
蓝天高山，稻田清风，身材高大的青年站在烟青色的杂草丛前，身上淡粉色的休闲衫宽松舒适，前片印着半颗心形图案，在阳光下那样鲜红。
那是新买的情侣衫，他穿着特别好看，整个人都洋溢着青春的朝气。可惜因为先前长途跋涉，他晒黑了，或许要等冬天的时候，才能把以前的白净肤色养回来。
“阿淼！”钱蓁蓁跑过去，凑在他身侧，好让两人衣服上的图案组成完整的爱心，她打量着他的表情，轻声问：“是不是……我跑太快，忽略你了？”
阿淼如梦方醒，立即举起手里的“花草”皮筋晃了晃，岔开了话题：“我刚才在编这个，好看吗？”
钱蓁蓁非常捧场，双手捏拳连连点头，“好看！”
阿淼撩起她的长发，有些腼腆地问：“那……我能不能给你扎个辫子？”
“可以。”钱蓁蓁眼睛一亮，充满期待地背过身。
手指融入发丝，他的力道比风还要轻柔。
钱蓁蓁好奇，“怎么忽然想到给我扎辫子了？”
他回答：“不算忽然，其实我一直都想试试……”
不知道为什么，阿淼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怅然，钱蓁蓁想要瞧瞧他的表情，然而他飞快地稳住她的侧脸，提醒：“别动，还没好呢。”
钱蓁蓁沉默，挠着掌心的金色痣点，犹豫着说：“阿淼，最近一段时间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可能没法儿顾到你了……新居民刚来，方方面面都得协调适应，马上基地改制的事情也要提上日程，嗯……还要成立几个新的部门，招人啊试用啊都要花不少时间精力，收完这批水稻还要种新的粮食，因为不能坐吃山空嘛……”
她搓着手指，偶尔停顿不语，等待阿淼的反应，当他轻轻回应一声“嗯”的时候，她才会继续往下诉说：
“其实最麻烦的也就是这个秋冬了，明年春天开始，运营组会制定执行新的发展计划，基地会初步稳定下来，我就试着转到幕后，慢慢脱手，把事情交给梁哥和夏哥他们去做。”
“到时候我只要定期监督检查就行，基地发生重大事件再现身，时间会越来越多，可以经常陪你了。毕竟当初答应你的，我还没忘呢。不过在那之前，还要辛苦你继续等我。”
钱蓁蓁已经琢磨过了，旅馆升到满级之后，启动流浪后应该不会再有冷却时间了，到时候她可以即时传送，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等到空闲下来，我带你出去玩好吗？我们可以去很多地方，就我们两个人……”
她说着，微微红了耳尖。阿淼似乎没什么反应，而她像是在画饼的坏人。
但她依然想要告诉他，未来的计划里，他是必不可少的存在。
“我以前住在内陆城市，日常生活除了读书就是读书，家里条件一般，节假日都没出去玩过。其实我特别想去看海，以后我们弄条船，守在海上看日出好不好？当然，不去天麟渔场，那里坏人太多了……”
“还有贝茵草原，那是你祖先的发源地，我也想去。之前看地理杂志，我们不也翻到了吗？草原上的贝银河，一到初秋的夜晚，河面倒映漫天星辰，就像是蜿蜒在大地上的银色丝带，光看照片不过瘾，亲眼目睹应该更加震撼……”
“对了，沙漠，都说沙漠里的夕阳最美，苍凉而悲壮。咱们到时候也去看，就在边缘区域，深入的话可能会遇到危险，说不定里面变异出了什么奇怪的生物呢？当然，就算不小心深入了也没关系，我有空间仓库，什么物资都能买……”
听着她语气轻快地勾勒着两人的未来，阿淼的手指开始发抖，他缓缓深呼吸，压下心间汹涌的波涛，然后加快速度，编完手里的麻花辫，在末尾的发梢扎上了他特制的花草皮筋。
“好了。”
他话音落下，钱蓁蓁立即取出一面镜子，拉起身后的麻花辫轻轻甩动，鼻间轻哼着臭美起来：“可爱，我喜欢，以前我玩过一个农场游戏，在给主角小人捏脸的时候，选的就是这种发型。”
阿淼定定地注视着她，忽然揽过她的肩膀，把她紧紧抱在了怀里。
钱蓁蓁吃了一惊，手里的镜子差点儿落地。
“怎么了？”抬头去看的时候，阿淼已经提前低下头，把脸埋进了她的头发里。
从下面的角度，钱蓁蓁只能看到他宽阔的肩膀，还有滚动的喉结，她收了镜子回抱住他，贴近他的心口，语气凝重：“你、阿淼，是我多想了吗？我觉得你最近……好像心事重重的，是想起以前的事情了吗？还是有什么麻烦的事情？告诉我，我们一起解决！”
过了好久，阿淼才开口：“没什么麻烦，我只是……太开心了。”
他的嗓音有些哑，仿佛在克制着某种情绪，他说：“能够遇到你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不管你要忙多久，我也会一直等你。只要你平安快乐，我就满足了。”
“怎么突然说这些？”钱蓁蓁听着莫名心酸，扯了扯他的衣角，再次询问：“不过说真的，你就没有什么……想告诉我的吗？”
“就刚才说的那些。”
“那也算啊？”
时间快到七点了，阿淼放开她，提醒：“你不是还要去看新居民吗？走，应该有很多人醒了。”
“嗯，还是先做事。”钱蓁蓁隐约闻到了风里传来的食物气息，食堂那边似乎开始动工了，她打算过去帮忙，那么多人在等着吃饭，后续还有别的事情，绝对不能放松大意。
往回走的时候，眼皮忽然狂跳起来，她使劲儿揉了揉，却没能得到缓解。
“没事？”阿淼停下脚步，移开她的手俯身凑近，“进沙子了吗？”
钱蓁蓁仰起脸庞，郁闷地说：“眼皮抽筋了。”
阿淼捧起她的脸庞，朝着她的眼睛温柔吹气，灰金色的瞳眸近在咫尺，闪烁着宝石似的亮光。
钱蓁蓁享受了会儿，回握住他的手，飞快地踮起脚尖在他的俊脸上亲了一口，“我好了~”
走到食堂附近的分岔路口时，两人要暂时道别了。
钱蓁蓁问他：“你呢，等会儿做什么？”
阿淼答：“去找万明雁，安全组……以后就是安全部了，需要重编人员，我得一起开会。”
“那挺好，加油哦~”她拉起他的双手，亲昵地摇晃，“忙完了来接我。”
阿淼笑了，“肯定来接你。”
草丛里，娇嫩的鲜花在阳光下摇曳，风里散开了馥郁的香气，一群蝴蝶翩然飞过身侧，去往了远方。
钱蓁蓁转身，跟以前无数次那样，先一步和他道别，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她从未想过，也不相信，阿淼会提前离开。
因为她试过很多次，只要停下脚步，回过头去，就能发现他依然留在原地，那双纯粹澄澈的眼睛始终落在她的身上。
而她会笑着跟他挥手，往前走一段，再回头看他一眼。
直到……视线被其他人和事物彻底隔绝。
三十米长的旋翼搅动空气，发出嗡嗡轰鸣的巨大噪音，由远及近。
长宁基地上空，一架涂装着翅膀与弓箭图案的重型直升机从天而降。
舱门打开，几道滑索垂落，六十名荷枪实弹的士兵一个接一个速降在地，训练有素地互相配合，抬离水泥广场上的车辆与物品，用最短的时间清空了整座广场。
气流盘旋在周围天地间，带起草叶与沙石，凝结成了昏暗的疾风。
阿淼赶到的时候，直升机刚刚落地。
距离近风力大，发丝被刮卷着来回舞动，用了大半年的塑料发圈陡然断裂。
微卷的黑色长发瞬间飘飞扬起，宛如顶着疾风努力挣扎的蝴蝶。刺眼的阳光肆跃在发梢，照耀出了若有似无的暗红之色。
阿淼下意识地伸手去抓，却什么都没抓到，断裂的发圈消失了。
旋翼减缓转速，徘徊在耳畔的噪音渐低渐弱。
舱门口，一道健硕的身影出现。
那是个四十岁上下的壮年男人，穿着一身精致挺括的前联盟军服，黑蓝灰三色，领口和袖边都镶嵌着璀璨的宝石纽扣。
他有着一头浅棕短发，瞳色为暗青，五官深邃，棱角分明，与常人不同。
隔着重重身影，阿淼和他对上了视线。
列队的士兵散向左右，让出中间的道路，男人健步走出了广场。
他在阿淼面前停下，立正站好，双手交叠触碰自己的臂膀与腰腹，行了个贝茵人的特殊礼节，“找您很久了。”
中气十足的声音传入了其他人的耳中，男人微微前躬，动作看似谦卑，却像第一次见面似的，严肃专注地打量着眼前的青年，话语中带着不容推拒的坚决：“统领正在等您，请立即跟属下回去。”
哗然声起，广场附近，暗中观察的员工与居民发出了低低惊呼。
阿淼面色冷峻，毫无惊讶，听到背后的呼唤也没有回头。
“就现在，把人撤走。”他眼神凌厉地直视着面前的男人，嗓音不怒自威：“这里是长宁，不是安曦。”
男人挑起浓眉，似乎有些诧异。
可在最初的沉默过后，他扬唇微笑，意味深长地说：“对，您就该是这样的。”
话音未落，他俯低头颅，态度恭敬地应答：“请您稍等。”
作者有话要说： 直升机数据参考了米26。(3[▓▓] 晚安宝们~
感谢在2022-01-16 21:35:42~2022-01-17 22:56: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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