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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冷刃沉江


落雁峡,北达京师,南抵月停峰,左带青州,右襟齐鲁。

        两侧崖壁笔直陡峭,夹着水流湍急的沐云江,有月至此黯,飞鸿不渡之说。

        “就快到了。”骆迁拨开马车窗的帘子,看了一眼外面。

        “嗯。”

        “你睡一会儿,到了我喊你。”骆迁瞧着对面的李百拧着眉头,看起来似乎是心事重重。

        李百摇了摇头。

        如何睡得着呢。

        傍晚的霞晖跟着颤动的车帘一起摇晃,车厢里错落着影影绰绰的光斑。

        一路上,李百也没有往窗外去看一眼。

        他不知道接下来该以一种什么样的心绪来面对这处所在。

        十几年前的记忆淡薄而又破碎,而每一个碎片至今依然带着锋利的棱角,只要想一想,心似乎都会淌血。

        马车的辘辘声终于停了下来。

        “到了。”骆迁道:“接下来我们乘船。”

        李百慢慢地下了马车,陡峭的崖壁在远处交汇,巨大的落日在江水中碎成一匹金波,黑褐色的岩壁没了青绿的裹挟,唯余一片空荡荡的苍凉。

        趁着骆迁跟船家交谈,李百将四周细细打量了一遍,这个地方,熟悉而又陌生。

        旧时的记忆争先恐后地涌上他的脑海,刀剑相击的声音,凄厉的嘶喊声一并在他耳边炸开,他似乎又闻到了血的味道,接着心旌一荡,脚下也跟着有些站不稳。

        没有风,船在江上行得很稳,再用不了多久,落日就会整个地沉入水中。

        “都想起来了?”骆迁看了一眼李百。

        “记不太清。”李百微微摇头。

        “正常,那个时候,你左右不过是个六七岁的孩子,很多事情自然记不真切。”骆迁道:“实在想不起来,也不要勉强。过了前面的青龙口,便是檀池,水流会缓下来,你要找的东西,就在那里。”

        李百听话地阖上了思绪,不再去想。他闭上眼睛,沉浸于黄昏后的这份短暂的宁静中,过了今日,或许便再无安宁。

        船行至檀池的时候,风静无波的水面已是一池星辉,与头顶的夜幕遥相呼应。天地之间遥似一个巨大的拥抱,将世间万物包裹其中,那一瞬间,仿佛连时间都已销声匿迹。

        两人一前一后登上了池心的独屿,上面建着一座望江亭,因年久失修而显得有些破败。

        或许也曾有文人骚客登临此处,作赋一首,却已然痕迹难寻,那廊柱上的墨迹可能早已随着斑驳的红漆一起褪色凋零。

        李百站在望江亭中,盯着漆黑的江水出神。

        四周寂无人声,就连鸟兽的叫声都很难听得到,只有孤零零的上弦月跟着微波荡漾的江水轻轻摇曳。

        “落雁峡地势险峻,本就少有人至,自那件事之后,更是没什么人来,好似生怕沾染了什么。”骆迁开口打破了平静。

        “难道不是因为心虚而不敢来么?”李百凉凉地笑了笑。

        骆迁瞥了一眼李百的侧脸,“我觉得你说得对。”

        有些真相是掩盖不了的,就像有些东西终将要重见天日。

        骆迁不信命,他认为一切结果都是前因叠加之后的必然导向。可现如今,有些事情,连他也判断不清到底是命数还是因果。

        他退至亭中,从袖中摸出了一把精致的短匕,在看过了亭中地砖的方位后,他缓步走到一块砖前,俯下身子,用匕尖将整块砖整整齐齐地撬了起来,一股潮湿的土腥味冲了上来。

        砖下是空的,也不完全是空的,里面藏着一处机关。

        骆迁盯着那处机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天,到底还是来了。

        随着机关的启动,亭外的水下传来一阵轮械的轰鸣声,隔着江水听起来有些发闷,也像是透着终于得见天日的窃喜,两道锁链随着声响缓缓地露出了江面。

        被江水打湿的锁链上闪动着黝黑的冷光,终于轰鸣声戛然而止,锁链的尽头牢牢地拴着一样东西,被皂色的油布结结实实的包裹着,浮上了翻涌着的江面。

        形状看起来像是一只狭长的匣子。

        接着,两条黑色的人影如鱼一般滑出水面,迅速地解下了锁链上的油纸包裹的匣子,小心翼翼地护在手中,接着同时恭敬地向骆迁行礼:“先生。”

        “放下吧,辛苦。”骆迁指了指亭内的石桌。

        “是。”说完两人迅速退入了阴影中。

        骆迁慢慢地解开匣子外包裹的油布,里面露出了一只玉石质地的匣子,开口处同样是一处机关,经他手指拂过,只听一声清脆的簧跳声传了出来。

        “你来打开吧。”

        闻言,李百凝视着那只玉匣,稳了稳心神,伸手打开了玉匣的盖子。

        一股淡淡水草腥味飘了出来。

        一柄剑静静地躺在匣内,剑身依然缠着漆黑的油布,但已能看出剑的形状。

        李百一层层拆下裹在剑身外的油布,露出了笔直修长的剑鞘,上面蜿蜒着细致的暗纹,未有多余的修饰。

        “此剑名为苍箫。”

        苍箫剑,江湖魔头慕遥情生前的佩剑,就是这把剑,十七年前在落雁峡这同一处地方,渴饮了许多江湖中人的血。

        李百一把抽出了剑,光亮的剑身映出了他的眸子,在沐云江里沉睡了十七年的苍箫剑终得见天日。

        他以手指缓缓划过幽冷的剑刃,冰凉而又温热的触感沿着他的指尖渗入了心底。

        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一点一点的堆铸成山,突然觉醒,像久别重逢,又像是无声的召唤,又如经年静默之后爆发的惊雷。

        那一日的黄昏,是血的颜色。

        水天交届处的残霞将江水搅出一片腥红。

        李百记不起那人的模样,他只记得苍箫要比今日更凛冽,更肃杀。

        “呛”的一声,他将苍箫插回剑鞘,紧紧握在了手中。

        “回吧,骆先生。”

        骆迁凝视着李百的背影,一时间,竟是与他记忆中的那个身影有些重合。

        “好。”

        回去的一路上,李百都一言不发,骆迁在他眼中看到了已经许久未曾见过的眼神。

        像是抛却了生与死之后的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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