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霓虹易散
狄小鸾一言不发，冷沉沉地等着对方发问。
面对狄小鸾直勾勾的目光，史长生开口问道：“岳公子……与刀宗岳家可有关系？”
狄小鸾眼神一冷，瞬间拔了刀横在了对方的脖子上：“你什么意思？”
刚出了手，她立刻便后悔了，这些天的克制与压抑让她紧绷的心弦濒临崩溃，此时的爆发，就算什么也不回答，也等于是承认了。
史长生呼吸差点停了，大气也不敢出，伸手轻轻推开贴着脖颈的刀锋：“岳公子，我史某人绝非是忘恩负义之人，公子几次出手相救，在下无以为报，只是有件事，在下愿意告知岳公子，算不得答谢，只是在下于公子而言，唯一能做的了。”
狄小鸾握着刀柄的手微微颤抖着，接着她缓缓的放下了刀。
“岳公子是否想过，地府这样的组织，缘何能长期存在而未加覆灭？高手如林与酷厉的行事作风只是一方面，即便如此也未必能架得住江湖正道的联合围剿，偏偏江湖中人很难组织起来一次像十七年前围杀慕遥情那样的联盟。”
史长生顿了顿：“只因，地府的存在是朝廷默许的。上头需要这样的一个组织来干预江湖各门派的平衡。”
那是不是也能推测，十七年前落雁峡的那场围杀，也是朝廷默许或授意的？
狄小鸾眼皮突突地跳。
“《无间录》关系到朝廷的秘密，所以，当时参与撰册之人被全数秘密诛杀，一个未留，这件事，也是朝廷默许地府做的。”史长生低声说道。
狄小鸾沉声道：“你可知你说得每一个字若是被朝廷的鹰犬听到，都够你喝一壶的？”
史长生的眸子里似是透着十二分的真挚：“所以，岳公子，在下的诚意天地可鉴。”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够他脑袋掉上一百回的，没人会拿自己性命开玩笑。
所以他所言，或许足以为信。
“这其中细节，在下知晓不细，不能与岳公子交代，在下所知晓的，已经全数告知于公子。参与撰册的人中，若有公子的故人，还请……还请公子把仇恨都咽进肚子里，这是一个深渊，恐……”
“多谢。”狄小鸾淡淡地打断史长生，她知道她将要面对的到底是什么。
无论是深渊还是巨兽，哪怕势单力薄、孑孓一身，她也不可能放弃。
狄家好像就这样不明不白地陷入了泥淖，中有无数双手，一点一点地将每一个人无声地吞噬。
狄小鸾感到一种无力而又难以言说的窒息感，眼前与身后都是刀山屏障，唯有一颗不肯认命的心在与那巨大的压迫感颤颤巍巍的地僵持。
狄小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对史长生道：“日后你好生在这待着，我保证你性命无隅，若是你不安分连累了这的掌柜，我让你生不如死。”
史长生如筛糠一般的疯狂点头，生怕自己的神色中有一丝的敷衍。
狄小鸾在这一日的傍晚离开了沽塘镇，她还不知道这一晚，是炒货铺门前的灯笼亮起的最后一晚。
江南多雨，金乌西垂后街道巷陌便只剩下烟青色，连绵的细雨冲淡了夜幕星辰的光，炒货铺的地面上潮湿的脚印还未干，与之交汇的还有一片看不出是黑还是红的潮湿。
史长生盯着那片潮湿克制不住的颤抖，胃里一阵翻涌，那片潮湿的尽头，就躺着两个人。
白日里给他端来糕点，劝他多吃点的胡伯就躺在地上，旁边的是柜台上的伙计。
新鲜的，血的味道，一个劲地窜入他的鼻息，照影就站在一旁，揉着手指，像是欣赏杰作一样地欣赏着眼前的一切。
“大……大人，已经按照您吩咐的，跟岳青衫说了，他已经猜到……我们是您故意放走的了，不……不过在下确定他是相信的。”史长生战战兢兢地开口。
“猜到才正常，她相信也正常，你说的那些毕竟都是真的”，照影轻笑道：“岳青衫？她可是狄府名正言顺的大小姐，刀宗弟子岳蝉溪的女儿。”
“什么？他……”史长生一脸错愕。
“你说，她知道了她的娘亲成了撰册的牺牲品，她的兄长将他的父亲软禁，同时不惜与地府媾和，成为忻王的爪牙，她的夫君的是地府的辰使，又是慕遥情的遗腹子，再加上……啧”，照影似乎非常惋惜地开口：“可惜她没有看见眼前的这一切， 若是看见了，你说她会不会疯掉？”
史长生：“……”
眼前的这个人，脸上满是温润的笑意，看起来却比凶面獠牙更加的吓人。
史长生只觉得寒意顺着后脊直冲颅顶。
“可惜了”，照影盯着史长生，露出十分惋惜的神色：“我好像记得，她说让你安分待着，莫给掌柜的添乱，否则让你生不如死？”
“可你瞧瞧，人家好心给你安排安身之处，你却给人家招来杀身之祸。”照影看了一眼地上的两具尸体，脸上划过一丝同情，接着又转为一副理所当然的笑容：“人都这样了，岳青衫又不在，不如我代劳，送你上路，最起码我比她更宽容，不会让你生不如死。”
史长生：“？？？”
人可是你杀的，怎么会怪我不安分？
史长生脑中嗡嗡作响，屋外的细雨声一瞬间被无限的放大，刺激着他的神经，四周好像一个无形的漩涡要将他整个人吸进去。
空气中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他知道，照影要杀他。
人不会次次都那么好运气的，运气总有用光的时候。
史长生没有来得及呼喊，也没有来得及后悔，他倒下的时候，看了胡伯与伙计最后一眼，他这一生做过很多错事，得到这样的结局，他并不意外。
只在那一瞬间，他明白了何为悲悯，何为苍生，何为身不由己，何为江湖乱世。
只是，他明白得太晚了。
狄小鸾独自行着，只有脚下与伞顶噼啪的雨声不离不弃，孤寂却被雨声无限的放大，还好接下来她要去一个热闹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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