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落雁悲鸣（一）
每一寸目光都如刀一样，生生割在李盛昱的心头。
“诸位心中疑惑，李某定会一一解释清楚。我只希望——”
李盛昱话未说完，突然有侍卫前来通传，看起来似乎有非常要紧的事来汇报。
“宗主，冀北书驿急信。”
“念。”
“是。”侍卫打开了信笺，看到其中内容，脸色赫然变得凝重，默了默才开口，连声音都有些发颤：“旧事如烟，一朝将启，天未怜汝，血泪阑干，魂无所依，犹吟犹叹，身处无间，心向桃源。尔等所畏，吾心如镜，尔等所为，吾目未瞑。四月廿七，落雁之峡，吾待尔等，重判平生……落款：慕遥情。”
侍卫刚开始念时，在座之人的神色并无什么太大的变化，前面几句不过是《无间录》现世时传唱的歌谣而已，他们所有人都听过，只是听起来吓人而已。可越往后听，众人的脸色变得越发难看。
这是一封邀请，更是一场挑衅。
你们所畏惧的，我心知肚明，你们所做过的，我历历在目。
一个已经死了十七年的人突然发出了这样的邀请，没有人能置身渡外、无动于衷。
“装神弄鬼。”座上有人非常不以为意地哼了一句。
嘴上虽然这么说，可脸上看起来却不是很有底气，有些硬充的感觉，说白了就是嘴硬。
但凡经历过十七年前落雁峡一役的人，终生都不会将此事忘掉。
“是否装神弄鬼，一去便知，心中无鬼，何惧之有。”李盛昱淡淡道。
“李大侠所言不无道理”，白毓风突然道：“诸位掌门宗主不如也先行回到各自宗门，确认是否也收到了同样的邀请，如确实如此，我等可一同前往，到时候，李大侠再做解释也不迟。”
“白堡主，现在离这约定的日子还有些时日，这期间若再生变故，又当如何？”有人发出了质疑。
“这些时日大概只够我们赶往落雁峡，怕是也来不及安排别的，诸位若是放心我白某，这期间我同李大侠稍做休整便动身前去。李大侠行事光明磊落，在下信任李大侠的为人，只是这几日恐要委屈李大侠了。”白毓风看了李盛昱一眼。
他说话永远都让人觉得舒服又中肯，年纪轻轻便在江湖中集聚一方之势，也并非没有道理的。
“无妨。”李盛昱很清楚，不过是身边多了一双眼睛而已。
当下这种情况多说无益，李盛昱不愿屈就，也不愿做无谓的解释，这是一次机会，更是一次难以预料的变数。
慕遥情是不可能起死回生的，发出了这封邀请的人是谁，李盛昱心中已大概有了答案。
做了简单安排后，他派人传信给厉诚，要他直接改道前去落雁峡。
一切仿佛又开到了开始，不过这一次再见的已不是故人。
暮春的落雁峡，花开得仍然很盛，与冬日里完全不同，两侧的崖壁已经泛出了青绿，风里裹挟着青叶的香气。
李百自望江亭一路行船至峡谷的一片空旷之地，今日的天气很好，他随便找了一棵树，背靠着坐下来，阖目休息。
他等的人，或许就快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极轻的动静溜进了李百的耳朵，他睁开眼睛，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
接着，几批人马陆续从远处的地平线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他们来了。
而对方的一众人里看到的，是曾经熟悉的那个落雁峡，树下有一个人懒洋洋地靠着树干，正瞧着他们。
李百看到了很多熟悉的面孔，但更多的是一些陌生的面孔。
看到众人在他面前停下，脸上神色各异，他淡淡笑了笑：“来了。”
“各位宗主，掌门，先容在下介绍一下自己”，李百接着道：“在下姓慕，倾慕之慕，慕遥情之子，慕一白。”
刚说完这句，他就看见对面有些人的手已经不自觉地按在了剑柄上，像是随时准备发难。
李百声音不大，他不想把力气都耗费在说话上，他知道对方一定都听得见。
他在人群中看到了李盛昱，看起来仿佛更老了些，他不禁暗自摇头，这个老头子还是不会照顾自己。
“这……这不是李府的那个……”
李百已经听到人群中有人开始议论，且脸上是如同见鬼一般的夸张神色。
“看来是真的，他果然就是慕遥情的遗腹子！”
李百笑道：“阁下是没带耳朵还是没长脑子，方才我都已经承认了，阁下怎么这会儿才反应过来？”
但凡人多的地方，就总要混进去蠢到发光的人，但凡遇到这种人，李百就忍不住要怼上一句。
“你！”
“阁下宽宏大量，不会与我这种人计较吧。”李百淡淡道。
似是被同门给斥了一句，那人悻悻地闭了嘴。
“在下知道，诸位心中有惑，今日慕某便为诸位解惑”，李百道：“有些事逃避是逃不掉的，终归要有一个结果，该来的总会来的，诸位说是么？”
他的目光缓缓地掠过人群中的每一个人，就仿佛看遍了人世间的众生相。
只不过，这相，是丑陋的、悲戚的，愁苦的。
这是自府中二公子白事之后，李盛昱第一次再见到李百。
他的脸上依旧带着浓重的倦意，面唇如雪，毫无血色，唯那一双眸子依然清透深邃。
他还活着，他真的还活着，李盛昱紧紧的抿着嘴唇，心中翻涌着难以名状的情绪，他鼻腔发酸心中发苦，再一次见面，竟是以这样的形式。
他这近二十年的煞费苦心却终究是藏不起、护不住，他不知道那个人如果泉下有知会不会怪他。
他却从未保护好过李百。
李百在刚被托付给李盛昱时，同其他同龄的孩子无异，是一个健康活泼可爱的孩子。
而此时的慕一白，却需要以一副已然千疮百孔的病弱之躯背负着这一切，李盛昱心头泛起一股莫大的憾恨，这股憾恨砸得他万分心痛。
没错，有些事，终究要有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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